時間很快就到了中午。

何解吃了午飯就拿上東西直奔后山，他到的時候，后山還很安靜。

翠綠的樹下彌漫著梔子花的香氣，幾棵盤根錯節的大樹為一塊區域帶來陰涼。何解找到一處石梯，把椅子搬了上去。這當然不是他要坐的地方，而是待會兒用來讓大家墊著簽字。

不一會兒，就已經來了二三十個人。

何解站在不遠處，目光投向滾滾發燙的操場，和被曬得面紅耳赤的男生。白冬荷果然還是來了，還帶著王依欣。

“有班長在更有安全感。”白冬荷理所當然的說。

王依欣不好意思的摸摸頭：“我就是來湊個熱鬧，幫小喬看一看場子的。”

何解朝她點點頭，三人一起往石階上方走。走到一個差不多高的位置，何解停住腳步，轉身俯視下面的學生。

不管是懷著什么心情來這里的，都安靜了下來。

于是“喬正義”開始了。

“我相信，今天來的人都懷著一顆疑惑的心。”

“疑惑于學校，疑惑于老師，疑惑于學生會，疑惑于自己。你們問出三個問題。”

“第一，這是真的嗎？第二如果是真的，我們應該怎么做？第三……”

“你們可以互相看看，打量一下來到這兒的都是哪些人。這當中，有一部分同學是想要‘向學生會宣戰’的；同時，還有一部分同學就是學生會的。”

人群中的馬菲白了臉，不敢迎上周圍人的目光，即使他們根本不認識她。

“所以第三，這件事會對學生會產生什么影響。或者你們更想知道，喬正義做這件事是不是想和學生會正面PK。”

何解掃過每個人的眼眸：“我都會回答。”

“這是真的嗎？是真的。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因為這樣的事情，是假才讓人開心——根本沒有比賽宣傳單，也沒有邀請函，他們不會出現在圖書室一個破破爛爛的檔案袋里，忍受著潮濕，黑暗和塵土。可惜，他們確實存在。”何解把椅子上的檔案袋拿起來，一張一張的展示給大家看，并且念出名字和日期。

白冬荷觀察到，每念一個比賽，人群中就有人的眸色暗淡幾分。他們都是私下關注著機會卻又和機會擦肩而過的人。當何解展示到第10份組委會公章的時候，白冬荷聽到了一聲嘆氣。

王依欣惆悵的搖搖頭：“我們班上，我是說以前，有個滑冰很厲害的男生。他一直想參加B市的滑冰比賽，可是沒有學校的邀請函，沒有教務處的蓋章，沒有班主任的簽字，他就沒有辦法站在冰場上。后來他考到H市了，到達H大的那天晚上，他在樓下的冰場里一個人滑到凌晨。”

“他卻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比賽，已經被錯過了三次。”王依欣頗為感慨，“要不是小喬發現了那份文件，跟全方面發展的其他學校比起來，咱們十三中可能還要做一段時間的殘疾人。”

白冬荷搖搖頭：“不是小喬發現那份文件——你有沒有想過，圖書室每天那么多人，發現檔案袋的地方也不算偏僻，難道真的沒有人發現過他們嗎？”

王依欣一驚，說不出話來。

“他們不過是缺少了小喬的決心，和站出來的勇氣。”白冬荷說道，“如果小喬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發現了又有什么用呢，頂多成為一樁校園秘聞，那些檔案……裝著比賽邀請函的檔案，說不定下一次大掃除就被學生會送進垃圾桶了。”

白冬荷看向何解：“也正是因為這樣，才只有他能做這種事。”

王依欣問道：“為什么？”

白冬荷笑得瞇起眼睛：“因為他是傻子啊，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只有愚蠢的家伙才會做。”

何解聽不到白冬荷在背后說他的壞話，他繼續說道：“第二個問題，我們應該怎么辦？”

“人民的力量是無限的，群眾的力量是無敵的。我們要做的就是兩件事——堅定態度，擺明態度。”

“聽著很簡單吧，實際上也就是這么簡單。”何解朝大家點點頭，“只需要你們在下一次比賽面前站出來，表明拒絕。這不會影響大家的學習和生活，或許我們會失敗很多次，但你們堅定的支持，就是促使我繼續嘗試的最大動力。”

“最后一個問題，關于學生會。”何解看了看人群中十分顯眼的那幾個人，“我不管學生會是做不到還是不敢做，從我貼公告的那一刻起，這些東西就由學生來做。學生可以是你，可以是我，甚至可以是加入學生會的人，但是我們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為自己謀利益的人。”

“如果學生會處理不好，那就換人處理。我不必和你們宣戰，因為這并沒有什么意思，如果你們非要和我計較，那我也很樂意看一看學生會的能耐。”

何解冷漠的掃過底下的學生。

他每次演講之前都會做受眾分析，何解以往參加的比賽，底下坐的都是和他一樣的學生或者各個學校的老師，所以他可以引經據典，從哲理講到寓言。但是面對十三中的人，他自然不可能在“自主權利”和“校方的越權與濫權”上耗費太多時間，畢竟不管他說的如何天花亂墜，觀眾聽不懂就是瞎扯。

所以他在看到公告欄的“慘狀”后，立刻決定修改稿子，從情感入手。實話說，何解并不擅長這一方面，他自己就沒什么感情，更別說調動別人的感情了。

但是不知為何，在喬正義身上，何解能感覺到更多這個世界的細節。這些細節加速他對感情的理解和掌握，以至于說出上面這段話。

人群里安靜了幾秒，隨后竊竊私語起來。何解對這樣的情況很滿意，他更擔心聽眾是一潭死水，有異動證明大家真的在聽，在思考他話里的意思。

何解正準備再開口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他不著痕跡的往后退了幾步，白冬荷想到了什么，里面扶住他的背：“終于輪到我了。”

白冬荷把何解往后一送，自己已經站在了中心的位置。在其他人看起來就像是“喬正義”和白冬荷訂好了一前一后的說話順序，在自己的話說完之后就自然的退到了后面。

臉色蒼白的“喬正義”拿起手邊的水杯，看著白冬荷的背影。他一點都不擔心白冬荷不能完成，但是他害怕她“超常發揮”把這兒搞成傳銷現場。

“好了，那么對我們有什么疑惑的，可以開始提問了。”白冬荷掃了一眼人群中幾個竄動的人頭，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有人躍躍欲試的想要舉手，卻被幾個趾高氣揚的學生搶了先白冬荷成功的應對下了這幾個故意找茬的，言語間毫不留情。何解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咄咄逼人的小白。

打壓了這些不懷好意的，剩下的就是和切身利益相關的正常問題了。

“如果失敗了怎么辦？我們會被記過嗎？”有人問到。

“當然，不過不是你們，是我們。我們這些出頭鳥已經做好了覺悟，不然可不會站在這兒。”白冬荷笑道，“畢竟出頭鳥就要挨打，咱們學校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那不能好事全是咱們的，壞事全是你們的啊！我要加入！”

“對啊對啊，這樣太不講義氣了，我們一起！”有人笑著高高舉起手。

底下的人吵鬧起來，不一會兒，要加入他們的人竟然達到了三分之二！除了本來就是看熱鬧的人，其余的同學幾乎都被他們說動了。望著一片明亮的眼睛和高高舉起的手，王依欣心里一熱，轉頭激動的對“喬正義”說：“太好了，有這么多人支持……”

何解輕輕搖頭：“簡單過頭了。”

何解心知“學生活動由學生解決”這個道理雖然在邏輯上說著通，甚至聽著還蠻正義，但在普通高中其實是十分荒謬的。

因為在這里，決定學生的權利掌握在學生的上級手里，譬如學生會，班主任，年紀主任，教務處，校長……在科層制權利遞增的結構下，最佳的解決方案就是從教務處入手。可是這條路已經失敗，何解從來不停止嘗試，所以他選擇了一條“下策”。

公告計劃之所以是下策，就是因為在事件還未結局之前，一切都是變數，參與的人越多越是難以掌握。特別是十三中的學生質量參差不齊，有的人是真的想幫助他們；有的人只是來湊個熱鬧圖個刺激；有的人行事莽撞有可能爆發大的沖突；有的人現在熱血上頭，過幾天就把這事拋在腦后甚至后悔加入了……在眾人心思難測的情況下，進行這種集體活動就注定要處處受牽制。

而現在，何解正在等他的牽制。

“好了，既然大家沒有什么問題了，那咱們就先留個名字班級和QQ吧，方便結果出來以后聯系大家……”白冬荷組織大家排著隊在石階上簽字。

王依欣的心情很好，甚至還有空開玩笑：“咱們現在可真像幾十年前學生運動的場景啊……恰好五四剛過。”

“不過咱們要幸運很多了，貼張公告就能有這么多同學相信我們。”蔡珊珊說道。

就在這時，一道清朗的男聲傳來：

“各位同學，聚眾鬧事可是學生的大忌。就算是要學習先賢，也不該用這么蠢的方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