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吃了飯,林莞坐了會,又有些犯困,正要去榻上小憩一會,外間的丫鬟就報說“大小姐請二小姐去敘話。”
林莞心想大姐姐那想必也聽說了賜婚之事,急著叫她估計也是為這事吧。
對于林蓁的想法,林莞還真有些摸不透,她與林蓁見面的次數不多,對她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前世里的林蓁是個很柔弱的人。
李蘭葉舍不得女兒遠嫁,這是人之常情。林蓁會不會將林莞推出去呢?
來到林蓁的淑翠閣,還未進入門去,就傳來了一股淡淡的藥草味,林莞定了定神,走進門去,只見淑翠閣侍女三三兩兩,有條不紊的曬藥,熬藥,每個人手下腳下不停,但無一絲聲響,只因大夫人再三吩咐過“大小姐要靜養,切勿喧嘩。”
林莞一路走來,侍女們都規矩行禮,但無一人敢言語,到底是大夫人,治家有方。進入林蓁的閨房里,林莞看見錦塌之上,正半坐著一女子,大約二十歲左右,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也能看出她身子單薄,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雪,微微蹙著那雙柳葉眉,眉下一雙眼睛大而無神,嘴唇更是無一絲血色。
林蓁的病從小到大,大夫人給她請了無數的名醫,都診斷說是先天不足,后天難醫。只能日日服藥,少動來靜養。一年里其他時節還好說,有時也能在院里走動一二。
只是這冬日寒冷,對于林蓁這樣的身子孱弱之人,就有些難熬了,所以她只能一天天的呆在這床上。
林莞想起夢里的林蓁,她還能想起握住她的手時那冰涼刺骨的感覺,心里不由得有些難過。
“妹妹來了。”林蓁眼睛還是看的很準,見的她進屋來,神情為之一振,林莞忙急走幾步,走進了她才發現她的床前原來還立著一人。
那人是個青年男子,穿一身素白粗布長袍,半束發,眉眼溫和,手里端著一只藥碗,里面隱約可見喝剩下的湯藥。
見林莞走進,他將林蓁因坐起而滑落的被面向上提了提,還細心的掖了掖,溫聲說道“你身子不好,不要說太多話。”林莞見這男子在林蓁的閨房之中,對她做這樣親密的舉動,眉毛一挑,心里有些驚訝,但見周圍的侍女都面色如常,各自做著手里的事,想來對這樣的情景已經司空見慣。
林蓁笑了笑,點了點頭“我知道。”那男子這才放心,起身走出門去,與林莞擦肩而時與林莞對視了一眼。林莞恍神,這人竟然讓自己感到有些熟悉,仿佛見過。只是,搜遍腦海,也不得答案。
“莞莞,過來……”林蓁朝林莞伸手,林莞回過神,急忙上前兩步,將手放到林蓁的手里,她的手很是冰涼。
“姐姐,好些了嗎?”林莞問,面露關切之色。
“這么多年了,還是老樣子,倒也不必費心了”林蓁答道,面露凄楚。
“姐姐切莫灰心,好好吃藥,總會好的”。林莞安慰道。
“但愿吧。”這話林蓁已經聽的太多了。
姐妹倆聊了幾句家常,林蓁將話切入正題“聽說……”她像是在斟酌著用詞,“秦大將軍求娶林家嫡女,陛下答應了……”
“我知道。”林莞答。
“妹妹,林蓁忽的落下淚來,“我知道你母親早逝,母親將你收到膝下,卻從沒有對你盡過教養之責。而我,身為長姐,未盡長姐之責,愛護弟弟妹妹,可如今,姐姐厚著臉皮,也要向你說一句,”林蓁語氣堅定“我不能嫁。”
林蓁一口氣說完,有些順不過來,俯身咳起來,林莞連忙起身為林蓁撫背,好一陣子,林蓁才緩過來,一行清淚從她眼里流出來,林莞嘆了一口氣為長姐拭淚,緩緩開口,“我懂。”
“是剛才那個人嗎?”林莞輕聲問道。
林莞的話讓林蓁蒼白的臉上浮起兩片紅暈,給她添了些嬌羞的顏色,她眼眸低垂“沈……大夫照顧我的病情好幾年了,對我很好。”
林莞點點頭,剛才她只覺得那人熟悉,剛剛猛的想起,沈旭沈大夫,是前世林蓁去世后,來到已經被抄了的林家,跪在李氏面前,求帶走林蓁遺體的那個男人。
也就是那時,林莞才知道,一直給姐姐診病的這個沈旭,居然早就和姐姐情投意合,只是造化弄人,讓他們陰陽相隔。如今重來一回,林莞當然希望他們能好好的在一起了。
而且,皇上賜婚,前世根本沒有這回事,即然它在明德十二年出現了,是不是意味著重來一次,每個人的命格都會改變,不會再重蹈覆轍。
既然這樣,何不試一次呢?
林莞向來相信事在人為,她抬起雙眸,看向林蓁,眼神中帶著堅定,“姐姐寬心,你本就身子弱,萬萬不能再多憂思了,婚事,妹妹答應了。”林莞說道。
“真的嗎?”林蓁驚喜,她沒想到妹妹會這么爽快答應,畢竟這些年,母親待她是真的不好。
“可我聽說這秦大將軍性格暴戾,你嫁與他,日后……日后……”林蓁擔憂,她雖然因為林莞答應了而高興,但是要把親妹妹推進火坑,她還是過意不去的。
“姐姐不必擔心,我是相府的女兒,他不會對我怎樣的。”林莞輕松的笑道。
林蓁還是不放心,還要開口,卻被林莞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她不想讓林蓁知道林秦兩家的往事。
“我聽說這北方地大物博,山川景物尤其壯美,等我去看了之后,在寫信說與姐姐聽……”
皇上賜婚,林家絕不能抗旨拒婚。答應林蓁的同時,林莞也是在告訴自己,即然無力改變,就去勇敢面對吧!
林莞走后,沈旭走進屋內,林蓁今日說了很多話,有些疲累,可看見他進屋,雙眸瞬間就迸發了神采,她雙手撐著,想要坐起來。
沈旭急忙上前,按住了她的身子,“你今日已經太過勞累了,好好躺著。”
林蓁最聽沈旭的話,當即不再亂動,雖然有些氣力不濟,但她還是開口說“自從知道了賜婚一事,我日日擔憂,沈郎,如今得了莞兒一句準話,我心里踏實了。”林蓁綻開了一抹笑顏。
沈旭看著如此喜悅的她,心痛極了,他們兩情相悅,可她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嫡女,而他只是一個一窮二白的大夫,大夫人雖然知道他們倆的事,還承諾林蓁“只要她乖乖吃藥,等病好了就讓他們倆成親。”
林蓁天真的信了,可他知道那只是大夫人哄騙她的話罷了,因為私下里大夫人親口對他說,這輩子,他都休想娶到她的女兒。
淑翠閣的動靜很快就傳到了慧園院,李蘭葉得了信,一顆心才算放下來,雖然即使林莞不答應,她也辦法讓她嫁,但是她心里情愿了,事情總歸好辦些。
只是大家都沒想到對此事最堅決反對的,是小少爺林尉。林尉出生就沒了母親,被送到大夫人處撫養,他雖然和林莞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是畢竟是血脈至親,姐弟倆自小就親厚。
他與林莞不同,林尉是林甫獨子,自小受萬千寵愛,他滿十歲,被父親送到榆林書院讀書,如今已經三年了,每五日休沐一天,這不,這回剛進府,就聽說了這件事。
因著林尉回府,林甫也難得的回來吃了頓晚飯。
飯桌上
“西北梁州,苦寒之地,姐姐是相府的姑娘,身子嬌弱,她何以受得了那種苦?”林尉扁著嘴,語氣激動。
林莞眼角悄悄濕潤了,自賜婚以來,這府里人人都想著讓她嫁。唯有這個弟弟,和她唯一血脈相連的弟弟,是真真的擔心她,在乎她。
“尉兒,你不能這么說,秦錚剛被皇上封了鎮北大將軍,圣眷正濃,你姐姐嫁過去就是將軍夫人了,有什么不好……”大夫人除了親生的女兒之外,向來最疼愛這個唯一的兒子。
“母親說的好聽,那怎么不讓大姐姐去嫁?”林尉心中不平,立刻反問道。
“你……”李氏一時語噎。
一直沉默不語的林甫突然啪一下撂了筷子,語氣嚴肅“你一個十歲小兒懂什么,休要亂言!”
“我是什么都不懂,可我心里就知道,父親偏心,只疼愛大姐姐……”林尉立刻反駁道。
林甫怒極,確實,他和李氏這么多年只得了一個林蓁,還孱弱多病,他自然如寶如珠,而林尉又是林府唯一的男孩,他更是將家族綿延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只有林莞,好像從來都沒被林甫放在眼里。
于是當皇帝賜婚,李氏在他面前只說了幾句,他便同意了她的提議。
所以林尉的這句話,好巧不巧,正好戳中了他心里最隱晦的地方。
“你……張管家,把家法拿過來,今天我要打死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林甫生的一幅威嚴樣子,發起怒來更是讓人畏懼。
林尉到底還是個小孩子,當即就有些害怕,身子也有些抖,林莞不動聲色,在飯桌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姐姐的手暖暖的,林尉被這溫暖包圍著,沒那么害怕了。
“張管家,你耳朵聾了,我說的話聽不見嗎?!”張管家在一旁踟躕,小少爺是老爺的眼珠子誰不知道,老爺在氣頭上說的話當不得真,要是真拿來,恐怕挨打的就是他了,一時間,進退不得,冷汗淋淋。
林莞開口,聲音淡淡的“阿弟還小,不懂事,說的話得罪了父親,我替他給父親告個不是,父親不要同他計較。”
林尉猛的抬頭,“姐姐,你……”林莞沖他搖頭,示意他別開口,林尉向來聽姐姐的話,當即就閉了嘴。
林莞的這句話讓林甫臉色稍霽,二女兒還算懂事,他想。李氏在旁早就懸心半天,她可不舍得讓兒子被打一頓,如今見林甫緩和了臉色,急忙從中打了哈哈,一場波瀾就這樣過去了。
晚飯過后,林莞叫新霜喚來林尉,姐弟倆圍坐桌前,林莞細細端詳林尉,半大的孩子,正是一天一個樣的時候,區區五日未見,林尉似是又長高了一些,壯實了一些。
林莞細細問過林尉在學堂的衣食住行,林尉一一作答,看到弟弟在外一切都好,林莞很是欣慰。
林尉對于林莞出嫁一事還是憤憤不平,林莞見他故作少年老成之態,不由得心里柔軟了幾分,她鄭重開口“尉兒,父親母親說的都對,圣上賜婚,我們林家不能抗旨的。”
“姐姐,那就再無回旋余地了嗎?我不是不讓姐姐嫁人,只是京城這么多的世家子弟,姐姐嫁誰嫁不得?偏偏要走那么遠,我舍不得姐姐……”林尉在林莞面前,不管多大,也還是是個孩子。
“那姐姐不嫁,大姐姐就要嫁,尉兒忍心嗎?”
林尉眼前浮現了林蓁的樣子,好半天,他搖搖頭,“那兩個姐姐誰都不要嫁。”
林莞將弟弟攬在懷里,“小孩子又犯傻了不是?尉兒,你記住,你是個男子漢,很多路都要你自己去走,姐姐沒辦法陪你一輩子,姐姐去了北地你不用擔心,姐姐相信,心存希望,熱愛生活的人無論走到哪里,都會幸福的”。林莞的目光,隔著窗戶,望向了外面的月亮。
松開林尉,她看林尉皺著小眉頭的樣子甚是可愛,不由自主的捏了捏他的臉,這一下林尉也破功了,噗一下笑出了聲,姐弟倆頓時鬧作一團,林莞心里的一團郁氣至此煙消云散,未來怎樣,明天睡醒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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