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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益州(三)

  • 滄海記事
  • 尋找秋天的狗
  • 3021字
  • 2020-06-16 11:58:32

謝昉收到爾玉的信是在七天之后,這七天,他耗費了不少精力,才能讓張子敬信任魯一,跟隨魯一來到益州。

他沒法親自去找張子敬,畢竟益州還需要他來坐鎮。

這些日子里,昆侖和蓬萊派來的人陸續都見過了謝昉,跟從他的部署,走到了自己應在的位置上。

鄭王打下了北邊,如今南北包圍著往京都進犯,可是他的主力隊伍卻在西邊,若是要穩穩打贏這場仗,他的主力必須要用最短的時間到達京都附近,那么西南便成了他必取的區域。只是西南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若是要強攻,必是再費一番心力,得不償失,故而如今他也只是派了小支隊伍來探情況。祆教那邊更是樂得如此,到底還是經歷過滅頂之災再次組建起來的人馬,根基還不夠扎實,生活在西南地區的江湖人不少,祆教趁著這個機會,在西南大肆滲透,一方面壯大自己的勢力,另一方面也算穩了自己的根基,謹防著鄭王過河拆橋。

知情人會想,既然掌握了冥火這樣的上古力量,還怕什么鄭王?可當謝昉聽到這個消息時,卻是皺起了眉頭,他忽然覺得,此次祆教的領頭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冥火帶給人間的只有無盡的屠戮,可是屠戮終究會有被終結的一天,他們想要的是一個政權,是一個以政供教的朝廷,江湖門派到底還是對朝堂之事知之甚少,他們必須有一個合作伙伴,一個足夠強大的合作伙伴。

可是擁有強大力量的伙伴又不會是個傻的,他們之間必然互相交換了足夠真實的、足夠有壓制性的秘密,彼此拿了底,再有共同的利益,才有底氣來一場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江湖和朝堂的邪惡大聯歡。

門外傳來魯一的聲音,謝昉剛一抬頭,便見門開了,有人下馬,風塵仆仆地從外面趕了進來。謝昉將爾玉的信揣在懷里,起身迎了出去,那人看見謝昉明顯是一愣,旋即加快了腳步,一邊走著,一邊扯掉罩在自己頭上的斗笠和蒙著臉的巾子。

“好久不見啊,小張將軍。”

謝昉執扇立在庭院中,溫和地笑著,張子敬在他面前停下了腳步,雙眼有些濕潤。

歲月好像格外厚待這個人,張子敬想,如今天下都亂成這般模樣了,也只有他是云淡風輕的,仿佛將自己置身在那宇宙星河之外。

是了,他本來就是蓬萊的仙君,是出世的,是該讓人供奉的,是纖塵不染的,又怎會被這些俗事纏身?

張子敬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淚花,道:“謝表叔,好久不見了。”

他的聲音嘶啞了不少,想來是這些時日在戰場上耗的,謝昉望著眼前的人,突然將這副身影同一年前那個虎頭虎腦的傻小子重合到了一起。

即使他現在滿臉胡茬,把自己搞得蓬頭垢面的,臉上更是多了一道猙獰的刀疤,可是他的眼神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明凈。

謝昉心里有些說不出來的酸楚,他走上前去,拍拍張子敬的肩,道:“大侄子,你瘦了。”

張子敬是愣沒想到,謝昉在這時候還會占他便宜,他推了謝昉一把,面上的表情緩和了不少:“去你的。”

兩個人親熱地摟在一起,這么一看,倒真像是闊別已久的親人似的。

短暫地寒暄以后,二人來到了府邸的茶室里,謝昉親自煮了一壺茶,待到茶水溫熱適宜,才倒給張子敬,他倒也不客氣,一股腦地全喝下去了,末了,還打了個水嗝。

“聽說你娶親了?”謝昉揶揄地拱了拱手,作賀喜狀,“改日補我一頓水酒啊。”

張子敬一下子想到了那個被八抬大轎抬進將軍府,一直養在后院的秦家三姑娘,頗為無奈地擺了擺手,道:“她心里又沒有我,我心里也沒有她,都是場面上的功夫,待到時機成熟,我便給她簽了和離書,放她海闊天空罷。”

“謝表叔,你是真不知道我這段時日是怎么過的。”

到底還是少年郎,得見故友,總是能把滿面寒霜的偽裝卸下來,張子敬大咧咧地靠在椅子上,也沒個坐樣,苦著臉道:“那鄭王就是一狗娘養的,也從不跟我正面打,一直在消耗磨損我的兵,真夠無恥的!”

“朝廷斷了我的補給,我到西南之前,一直是靠和鄭王爭搶當地的糧倉過日子。”張子敬道。

“現在宮里是什么意思?”謝昉皺眉,道,“李雋之沒跟你一起?”

聽到他提及李雋之,張子敬呼吸一滯,他顯然是不想暴露李雋之藏身之地的:“我也不...”

“張子敬!”謝昉克制不住地有些發怒,如今他們面對的敵人不僅僅是鄭王,還有祆教,還有祆教如今的掌權人。江湖門派摻和進來,顯然這一場政變不會只是幾方隊伍打來打去那么簡單,李雋之如今藏在哪里,都不算太安全,可若是昆侖和蓬萊能一同保護他,他身上的盾,將會堅不可摧。

“你們真是能胡鬧,張子敬,如今寧王也有殘余的勢力在西南,鄭王和祆教抓了李雋之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況且你們真的以為祆教還同過去一樣,只是群盲拜圣火的烏合之眾么?他們中間出了一個能人,那個人能盜取冥火,能在短短數年內把這一盤散沙重新聚攏起來!”

謝昉氣得額頭上的青筋都跳了起來,他怒喝道:“得知你在西南,我前后去了幾次信給你,你既然知道是我,為何不信我?!”

張子敬面色白了一白,吞吐道:“是...是他不許。”

“為何不許?”

“...”張子敬深吸一口氣,道,“謝表叔,我是信你的,可是你也知道,世子爺對爾玉...他尚介懷著這件事,更是不想見你,也不想靠你的力量護佑他的周全。”

“愚蠢,小孩心性!”謝昉屏氣凝神,盡量克制自己的脾氣,冷靜下來,道,“他若想阿玉好,就要盡快結束這場仗,這樣我同她就能回東海了。”

張子敬望著謝昉沒說話,許久,才開口道:“其實他也挺不容易的,一直被壓著,被當成賊防著,好不容易遇上個心愛的女人,還...還不愿意跟他,他更沒能耐放下一切帶她走。表叔,你知道一個男人最無力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嗎?”

謝昉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盯著他看。

他的情緒暴漲,眼圈都有些泛紅,手指更是扣著茶杯,指肚因壓力而發白。

“父母、朋友,沒一個能保住的,有家不能回,流落在外,明明以為走了出來,就是海闊天空,可到頭來,還被囚在原地。謝表叔....謝仙君!你又怎么會明白呢?!給他留最后一分顏面吧,他丟了許多東西,若是連這點尊嚴都守不下了,我怕他會發瘋。”

“你小看他了。”謝昉穩當地端起茶杯,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平滑的杯外壁,“張子敬,你了解他么?”

“我和他從小長到大,自然了解!”

“你不明白。”

謝昉沒有繼續說,茶湯咕嚕進喉嚨,他這才覺得自己的身子暖了過來。他接觸李雋之的時間雖不長,但多少也是了解此人性格的。

李雋之絕對不會僅僅因為爾玉的緣故,不愿意與謝昉聯手。

要么,是因為時候沒到。

要么....

是不能接受。

為什么不能接受呢?

謝昉的目光中泛起了一絲寒意。

他把張子敬叫來益州的事,李雋之一定是知道的,可他明明知道,還同意讓張子敬過來見自己,想必也有他的謀算。

謝昉隱隱覺得不對勁。

他把在京都的日子都從腦海里過了一遍,在之后的每一條消息,每一個重大的事件......

寧王被扣江南,爾玉遇襲,世子娶親......

不對,不對。

一個人不可能在短短數月的時間內就徹底改性,不是說不可能,而是這些事對他的打擊力度還沒那么大。

除非他早就有了謀劃。

這些事的發生,只是改變了他的方案,讓他開始從徐徐圖之轉向大口吞食。

謝昉突然有些心寒。

別的還好,若是真走到了自己想的、最壞的那一步,該怎么辦?

......

入夜挑燈,爾玉將謝昉的來信展開。

都說字如其人,爾玉卻覺得,謝昉這字實在是不像他。

他的字勁瘦有力,從不藏鋒,而他的人性格卻不至于這般張狂。

想到這兒爾玉嗤嗤地笑了。

這次的信,謝昉寫了很長,爾玉耐心地讀了下去。

他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岌岌可危的大家族,還有一個狼子野心的遠房子侄的故事。

他問爾玉,如果你是這位遠房子侄的友人,在你了解過他的行徑之后,你會怎么做?

爾玉提筆,娟秀的小楷躍然紙上。

“當雙方真到了沖突的地步,若是因為有舊便縱著他去了,那就是違背了心中的道義。友情不是為虎作倀的借口,更不是將自己撇干凈、置身事外的由頭。”

筆尖頓了頓,一滴墨洇了下去,爾玉望著信紙,突然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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