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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活法

  • 滄海記事
  • 尋找秋天的狗
  • 4433字
  • 2020-05-15 10:38:54

夜幕降臨后,烏鴉又在許府的庭院上亂叫不停,惹人滿心煩悶。

爾賢在明啟的攙扶下走下馬車,或許她是極其緊張的,她的手蜷在袖子里,不住地顫抖著,縱然是她再抖,面上仍然是一副云淡風輕的表情。

“姐,再往前一步,就回不了頭了。”

明啟能明顯地感覺到,他攙著的人是多么恐懼,多么無助,可是從小到大,大姐一直是一個僅此于母親的存在——她知道他們所有的秘密,更能在風雨來臨時給他們溫暖的懷抱。甚至明啟也會經常忽略掉,這個大姐,其實沒比他大幾歲。

爾賢最終在院子的正中央站定了,她的眼神是空泛的,看似死死地盯著面前那扇門,實則卻縹緲到不知何處去了。從京都回來至今,她好像都是這樣的,被抽了魂一般。

“明啟,你說,人這一輩子活著是為了什么?”爾賢的聲音很小,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仿佛要隨著微風消散了一般。

明啟沒明白她的意思。

“為至親,為所愛,有大志者,為天下。至親是父母兄弟,所愛應當是我的丈夫。我只是一個普通女人,無法胸懷天下。”爾賢頓了頓,眼中一片晶瑩,在月光的映照下,微微閃著光,“我恨自己的懦弱,我不敢背叛。”

“人是為了自己活著的。”明啟深吸一口氣,眼中帶了些擔憂之色。

“我從沒有學過怎么為自己活。”

說罷,爾賢放開了明啟的手,她的身姿十分輕盈,伴著夜里涼絲絲的風,輕輕叩響了那久違的門。

明啟就站在原地,他心里了然,自己尊敬的這位大姐,在做過了一場她這一生最為縹緲的夢以后,便醒了,醒得干凈徹底。

他望著這四四方方的院子,望著無盡的夜空。

她的余生,便是守著這院子,十年當作一日過了罷。

這時候明啟突然想起自己的二姐,和大姐相比,二姐的境遇堪稱傳奇了,也不知如今二姐到了哪里,郎君對她可還好?

肚子咕嚕嚕地叫了,心里也是一片凄涼。他倒有些懷念太師府的小廚房,從蜀地來的廚娘和江南的廚娘同臺斗法,做了一桌清淡不算清淡、辣不算辣的席面,大姐和長輩坐在屋里,小輩們就坐在屋外。那時候謝昉總是幫著爾玉,同李雋之搶肉吃,而小張將軍的眼睛從來都在往屋里瞟著,李嫻總是喜歡把李雋之千辛萬苦搶來的肉夾到明啟的碗里....

物是人非,人各散去。

明啟轉身,出了許府,上了周府的馬車。上車前,他見夜幕上明月皎皎,卻總覺崇州的月,太過凄清了。

之后的半年,明啟把自己埋在書海里,偶爾倦了,累了,便靠在書案旁,擺弄著懷里一枚干花。

那枚干花總是經不住摩挲的,在不久之后便碎了。它碎掉的那一天,京中傳來消息,周老太師被圣上重重訓斥,圣上有打發他告老還鄉的意思,連帶著周大爺都被革了職,遠在崇州的周二爺倒是避開了這場禍。

與這消息同時來的,是小張將軍不日將迎娶秦國公府上三小姐,李嫻將嫁給圣上的六兒子。

報信的小廝把小張娶秦三的事說給明啟聽時,他還在思索,圣上為何要張家同秦國公家聯姻?他周明啟查得到,圣上必定不是眼盲耳聾之人,秦國公這些年給鄭王當狗腿,辦的惡心事也不少,莫非,圣上是想動手了?

小廝將李嫻嫁六皇子的事說出來時,明啟正在寫字的動作僵了一僵。

一滴墨落在了紙上,染壞了滿篇的文章。

“出去吧。”

聽得指令,小廝躬身告退,只是退下的時候悄悄望了一眼主子的臉色,心中生疑。

算得準、行得穩的周家三郎,為何此時連筆都握不住?

小廝想,也許是周老太師和周大爺在朝中坐不穩了,公子心下焦慮吧。不過那又如何呢?小廝給明啟遞了一個自以為充滿鼓勵的眼神,他想,公子有這樣的才華,又不停地努力,出人頭地還不是遲早的事?

屋內,明啟怔了許久,直到脫手的筆,帶著濃墨,將自己的衣角又染污時,他才回過神來,夢游似的,顫顫巍巍地取出藏在柜子里的錦盒。

盒中裝的是那在不久前粉身碎骨的干花。

......

不得不說,祖師爺給的丹藥就是不賴。

東海跛道人的內力,加上跛道人親傳弟子的許多修為,在爾玉這段時間“艱苦卓絕”的奮斗下,她的劍法已經有了些雛形。

不過只是雛形,知道怎么躲、怎么刺,在躲與刺的同時,由于體內的丹藥發揮作用,舉動帶了些寒凜的味道。

蓬萊給了信,謝昉心里便有了準,也不著急帶著爾玉回東海了,在西南來回轉,時不時再給祆教留點假線索,讓他們像沒頭蒼蠅一樣繞來繞去。

今年的年過得格外不爽快——謝昉叼了根枯草桿,斜睨著在一旁背對著自己蹲著、不知在搗鼓什么的陸元寶。

如今他們仍舊住在那能工巧匠輩出的小縣城里,住的時間長,干脆買下來間院子,謝昉還想著與爾玉父親的一年之約,掰著指頭算著何時去見他,該不該帶爾玉去。

沒了風月場的陸元寶這段時間活得像蔫茄子似的,縣城之所以叫縣城,一是因為地方小,二是因為不甚繁華——至少沒有益州繁華。這里的風月場也比較自守,不愿意接外面的曲子來唱,陸元寶已經把價格壓得很低了,可是他的曲譜仍舊無人問津。

年三十那天,爾玉出去轉了一上午,置辦了一堆年貨,她笑盈盈地把東西扔到桌子上,給陸元寶和謝昉都派了任務,三個人又忙活了一個下午,直到晚上,才吃到一天的第一頓飯。

想起陸元寶諂媚地扒拉著碗里的飯,連聲對爾玉道“好吃”的嘴臉,謝昉便覺一陣惡寒。不過,自家娘子到底還是要寵的,她做的飯難吃,那以后就不要她做了。謝昉想了想,自己雖然也不會做飯,但是他可以學,如果實在學不成,便點化個木頭人來做飯。

謝昉這邊正想著,那頭陸元寶就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嘆息——

“這可怎么辦啊,愁煞我也。”

“呦呵,”謝昉把嘴里的草桿扔到一邊,換了個更為懶散的姿勢,躺在小院中間的靠椅上,道,“陸二公子如今也知道愁了,長大了。待到你回陸家的時候,老太爺估計都要感動得上高香了吧?”

沒理會謝昉有一搭沒一搭的譏笑,陸元寶早就適應了,畢竟是他天天賴著謝昉,為了他的詞也沒少耍陰招,待他那溫潤如玉的皮化掉以后,便是一個黑心的、嘴又毒又貧的東西。那又怎樣呢?陸元寶聳了聳肩,待到爾玉過來了,他好好向嫂嫂討個饒,謝昉便沒有任何辦法了。

有時候陸元寶恨自己不是個女人,準確地說恨自己不是周爾玉——要是能給謝昉當娘子,是不是想要他寫詞,他便會寫詞?

命運不公啊,陸元寶心里暗暗嘆道。

木門吱嘎地一聲響了,謝昉和陸元寶同時抬頭,迎了上去。

“娘子。”

“嫂嫂回來啦!”

方一開門,倆大男人立馬堵到自己跟前,爾玉嘴角抽了抽,旋即將他們往前推了推,給自己一些進院的余地,隨手掩上門,笑道:“這日子過得可太尊貴了,回家還有人特地候著。”

謝昉瞪了陸元寶一眼,那陸元寶聽著爾玉口中“家”之一字,倒是喜滋滋的。

她二人這番神情都落在了爾玉眼里,爾玉暗暗笑著,原來謝昉也有克星呀?從前那般光風霽月、溫和謙遜,不動聲色便能懟得李雋之和張子敬說不出話,而今卻被陸元寶這個“賴皮蟲”折磨地喜怒皆形于色。

“今天我收到了些消息。”謝昉替爾玉接過手中的竹籃,她是個閑不住的,每隔幾日便要去外面逛逛,起初謝昉也是擔心的,不過央不住爾玉懇求,又給她服了能藏靈氣的丹,這才敢讓她出門。

謝昉把京都的事一五一十地同爾玉說了,爾玉沉默了半晌,算計來去,也是明白圣上想要保全周家的意思。只是她實在是好奇,那普天之下最為忠誠的老太師,會否在此時棄圣上而去?

爾玉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局勢,她更明白謝昉帶著她二人縮在此地的用意。如今若是能保全周家,爾玉心里也算是踏實了許多。

“過些日子,會有一位昆侖的師兄來找我,昆侖的劍法純直寒凜,你若有心,多學一些,沒準能融會貫通了。”謝昉把爾玉抱在懷里,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不是說學劍最忌諱東拼西湊么?”爾玉撓了撓頭,“我學了個四不像,不是更難教?”

謝昉無奈,揉了揉懷中人的長發,道:“傻丫頭。”

蹲在一邊的陸元寶對這場面倒也見怪不怪,豎著耳朵聽見了那小夫妻說“東拼西湊”,便讓他靈光乍現,感覺有什么奇妙的東西突然注入頭腦,想到便去做,陸元寶一頭扎進自己的屋子,還因跑得快,生生地帶出了一陣風。沒多久,陸元寶便拿了一頁勾畫得滿當的紙稿出來,頗為自豪道:“益州陸元寶,又回來了!”

......

“爺,您醒醒。”

耳邊傳來溫柔輕緲的女聲,仿佛是從天上來的,似乎有人在輕輕地推著自己。從混沌到清醒,李雋之感覺有些難以呼吸,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睜開雙眼,迷霧散去,眼前仍是冰冷的富麗。

身邊躺著侍妾吳氏,那是自己和徐景和徹底撕破臉以后,寧王妃自己做了主,給他娶回來的,反正都鬧成了這樣,寧王妃想,什么都不如自家的血脈重要,眼瞧著徐景和跟自己兒子是不能好了,現下還是找個人傳宗接代最為要緊。

吳氏出身一個小武將家,父兄皆在行伍之列,只可惜軍功不高,在朝中也是頗為不起眼的。正因如此,吳家才覺得自家能和寧王府搭上關系,是天大的恩賜,便是把女兒送到寧王府里做世子的妾室,也沒什么怨言的。

寧王妃把人帶來的時候,李雋之連見都不想見,無奈自家母親磨了幾日,都快以死相逼,李雋之這才見了吳氏一面。

一見面,他便呆住了。

許久,許久,他才從這近乎隔世重逢的復雜心情中走出來。

吳氏眉眼與周爾玉有四五分相像。

世上的人千千萬萬,一點相似,便是如大海撈針,極難尋覓到的。縱使吳氏與周爾玉的氣韻南轅北轍,但是僅憑著那一雙眼睛...那一雙小鹿似的眼睛,李雋之的心頭便生出一陣狂喜。

他當下便是允了的,賞了吳氏住離他書房最近的住所。

寧王妃選中吳氏的時候,也并非是無心的。知子莫若母,李雋之這些時日里心心念念的、放不下的,也不過是那個太師府的小丫頭罷了。寧王妃是見過爾玉的,也天然地對爾玉的圓臉圓眼睛頗具好感,只是那丫頭身上牽扯的太多,寧王妃也不敢叫兒子為了個女子拿整個寧王府做賭注。于是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日漸消沉下去。

當她見到吳氏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家兒子定會留下吳氏。

雖說李雋之常宿在吳氏處,但吳氏也知道,世子爺的心從來不是在她這里的。他那一雙俊美的鳳眼,總是愛憐地看著自己,可是卻那樣不掩飾是透過自己看她人。不過也沒關系,吳氏是個溫厚的性子,她想,能給他做侍妾,能與他同床共枕,便是自己此生的福分,又何必奢求自己真的入他的眼呢?

李雋之總是噩夢纏身,在他的夢里,永遠是無窮無盡的黑暗。黑暗中曾有一縷陽光照進來,可是頃刻之間便尋不到了,李雋之瘋狂地跑、瘋狂地喊,那縷陽光便如同從未來過一樣,一絲痕跡都不留。

他總是在天還沒亮便驚醒,然后坐在書案旁望著陰沉的天空,等待著天亮。吳氏一直是知道的,可是今夜,他卻魘在了夢里,不斷地掙扎著、怒吼著——

吳氏大著膽子去把他叫醒,沒想到的是,那人翻身便把她壓住,他緊緊地抱住吳氏,把臉埋在她的頸間,嗓音沙啞:“別離開我。”

吳氏慌張地為他順了順背,剛想開口,便被李雋之的手指封住了唇,他繼續在她耳邊磨著:“別說話,別讓我的夢醒,好么?”

原來是這樣。

方才的那一番動作,吳氏不是沒自欺欺人過,他叫的當是自己罷,可當唇被封住的那一剎,從夢境跌落回現實,吳氏自嘲地笑了笑,原來什么都沒有改變,從始至終,都是這樣的。

只要不開口說話,便能做那最盡責的木偶,做最真實的替代品。

悄悄抹去眼中的淚花,吳氏還以李雋之溫暖的擁抱,無聲地點了點頭。

而后的許多年,從小院子走到另一個大院子,靠著靠椅看那一方小天地到稍微大一方的天地,吳氏總是喜歡安靜地站在他身邊,去做那樣一個木頭人。花開花落,云卷云舒,無論外面是怎樣變幻的,無論他受了什么傷,她總會提前暖好床鋪,靜默地把他擁在自己懷里。

像呵護珍寶那樣。

不過那些都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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