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趙司慕。
我是帝王。
在很久以前我不是,當時我跟著我師傅學了一身功夫,行走江湖。
但其實這些我都不記得了。
十七歲的時候,我從深宮大院中醒來,忘記了之前的一切,只知道,我是太子,并且以后會成為帝王。
后來聽別人說了我曾經的事,我屬實有些羨慕。走江湖,一定會很快樂吧,不像現在,被困在這牢籠之中。
我的幾個兄弟死的死,走的走,據說,他們的死亡與我有關。
我不知道先前我過著什么樣的日子,只知道,我好像忘了什么。
我的七弟從北方回來,我與他共飲了數杯。說實話,我還是挺高興有人與我共飲的。
后來我外出狩獵,卻遭到七弟派的人暗襲。
我心中只覺得可笑。
我與那些人拼斗之后,殺了幾個,近身侍衛阿谷與我互換衣服,引走敵人,而我則負傷而逃。
我暈倒在林中,后被一個姑娘所救。
她的眼中有光一般,我隱約怔住。
我好像忘了什么,但是這個姑娘,讓我覺得熟悉。
她叫魏桑,字未落,她的性格溫柔,與她眼中跳動的閃光有些不一樣。
走時她說她要嫁給我,我愣住,我的選妃之日就不遠了,不如就讓她嫁給我,免去選妃的麻煩。
可惜她的父親只是小官,父王不同意她做我正妃,只讓她做了我的側妃。
洞房時我在酒里下了安眠藥物,那晚什么也沒有發生。
我不愛她,所以不能騙她,更不能騙我自己。
她總是默默地為我打理好一切,我偶爾也會與她下棋,甚至是在深夜共飲酒,賞月作詩。
她是一個極好的女子,溫柔善良,更是一個完美的妻子。
我不愛她,她也不爭不搶,日子平淡地過去。
我登基之后,娶了宰相之女為皇后,又納了數位妃子。可是,這些女子大多胭脂俗粉,我很少與她們接觸。
只有未落,一如以前一般,和我飲酒作詩,幫我管理后宮。
我愛她嗎?我想,我好像真的開始愛上她了。這種愛,勝于親情,未到愛情。
我的后宮又多了幾位,我也不太清楚,因為我不在意。
直到那天。
我遇見了那個女孩。她很沒形象地拽著裙子,跟自己的侍女抱怨:“真是莫名其妙到了這里,還成了什么鬼妃子。主要是這皇宮好大,我居然迷路了,回都回不去。”
我看著她一跳跳上了宮門前的石樁,又跳了下來。然后很嫌棄地拔下自己頭上的發飾,嘀咕:“這玩意又重又煩,老娘真是太慘了。”
“好討厭皇宮的,好想出去走天下啊。”她說。
我怔住了,在我腦子里隱約有一個女孩,她也說過同樣的話,說她不想一輩子只默默被困在一個地方,她想出去走天下。她的性格也如這女孩一般跳脫。我當時隱約還開玩笑般讓她多學學那些大家閨秀。
突如其來的片段記憶使我愣住,我看著那個女孩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卻有說不出的惆悵。
后來我知道了,她是新來的,姜九兒,她曾經一舞動京城,是無數公子的心之所向。
我翻了她的牌,見到她時,她沒有一絲興奮的表情,只有疑惑和不難煩。
我坐下來,勾勾唇,道:“聽說愛妃舞跳的極好,不如給朕來一段?”
“敢情大晚上皇上到這兒來就為了看我跳舞啊,”她翻了個白眼,道:“我不會,啥也不會,你問就是不知道。”
我也沒生氣,只覺得好玩。
“愛妃這是什么意思?”我托著下巴,眨眨眼,“違背帝王的意思,可是要被砍頭的哦。”
姜九兒眼神多了一絲憤憤不平,她咬著嘴唇,低聲說:“哼,真以為自己了不起,我還是豪門千金呢。”
她的聲音很小,卻一字不漏地落入我的耳中。
曾經的記憶又涌上來,記憶中那個少女,打水漂沒打過自己,就噘著嘴,憤憤地說:“哼,真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
我不受控制地輕輕將她摟入懷中,她的身體在一瞬間僵硬了。
“皇上……”她的聲音帶有慌張,“如果你要行夫妻之事……臣妾還沒準備好……”
我放開她,笑道:“沒關系,我可以等。”
后來我日日去她那里,我知道,我愛上她了,和對未落的愛不一樣。
姜九兒是這深宮中唯一不一樣的存在。只有她,是特別的。
而未落,這些年也開始變了,她在后宮中與那些妃子明爭暗斗,我也都知道。
曾經她也是不一樣的,只是現在,她也如其他妃子一般,為了目的不擇手段。
近日,她總來送湯藥,一雙狐貍眼總是瞟我。還會故意咳嗽幾聲,想讓我關心她。
我總是在她走后就將湯倒掉,自從榮妃下藥之后,我便不再相信她們。
未落終是成了庸脂俗粉。
不過后來倒是好長一時間沒有送湯,我也沒有去看過她了。
我與姜九兒關系突飛猛進,只跟她在一起,就算沒了身份地位,也夠了。
我時常夢見那個女孩,那個我記憶深處的女孩。她跟阿九太像了,我的心告訴我,她便是阿九。
后來姜九兒懷了我的孩子。我整日都恨不得和她在一起。
后宮開始蠢蠢欲動,不放心阿九的孩子,就派了暗衛在后宮。
可是我沒想到,未落真的會對我下藥。我對她最后的期望,也支離破碎了。
我恨她。
得知姜九兒失蹤,我的心頓時就慌了。
我去找了未落,冷聲說:“阿九要是找到了我就念在之前的情分上當作這件事沒有發生,阿九若是有一點事,我定要你陪葬。”
她的表情渾渾噩噩,我看著她的眼睛,不知何時,她眼中的光消失了。
我對未落,失望透頂。
我找到了姜九兒,我將她抱起,吻吻她的額頭:“阿九,對不起。”
姜九兒在我懷里哭了很久,最終睡著了。
之后暗衛告訴我,宮里好幾個妃子想在我幾日出去后,害姜九兒肚子里的孩子。
暗衛報出的名單中,有未落的侍女。
我并不感到奇怪,只是覺得很痛心難過,為什么曾經那樣好的女子,如今變成了現在這樣。
我表面出宮之后,又偷偷從小路繞了回來,剛好便看見未落穿著宮女的衣服,鬼鬼祟祟拿著托盤在紫竹院旁邊。
我走上前,冷冷地問:“妍妃,你在做什么?”
我看著她低垂下頭,輕聲說:“皇上,臣妾聽聞有人加害于寧妃,便來幫她。”
若不是知道真相,我都要信了她了。伸手將那碗湯打落,碗叮呤咚嚨碎成一片,她的眼中開始氤氳。
不覺憐惜,只覺得厭惡,我下令將她送入冷宮,她卻告訴我,她懷了我的孩子。
想起那次,我心中只有無盡的怒意。
我讓她回宮,然后帶去了墮胎藥,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道:“你害阿九的,我替她還回來。”
之后一直平平淡淡,除了未落有次竟爬到我的床上請求我殺了她。
我討厭這些庸脂俗粉的各種把戲。整個后宮,姜九兒一人足矣。
——
——
——
未落死在我與姜九兒孩子出生的那天。
那天我一直在姜九兒那里,陪著她,逗弄自己的第一個兒子。我給他取名趙以淵。
晚上很遲才有侍衛告訴我,未落死了。
當時我的心突然劇烈地絞痛起來。
未落終究跟了自己那么多年啊。
我去了她的靖央宮,她還躺在床上,面容如往常一般美得驚人,像睡著一般,似乎很快就會醒來。
可是,她死了。
她的手里握著什么東西,我掰開她的手,是一根簪子。
這根簪子不浮華艷麗,只是最普通的樣式和裝飾。
她曾經用這根簪子指過我的心口。
我收起了簪子,吩咐侍衛處理尸體。
我去了姜九兒那里,她一見到我就詫異地問:“趙司慕,你怎么哭了?”
我摸了摸臉,一片濕。
姜九兒抱住我,問:“是妍妃嗎?”
我愣了愣。
搖頭。
姜九兒默然。她主動親上我的唇:“好了,都過去了。”
那晚,姜九兒和孩子早已入睡,我卻不能。
后來我終于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到了我跟那個少女所有的過往,從相遇,到分離。
她的臉,漸漸清晰,可是,不是阿九,是未落。
我不想醒來,面對這個已經被我搞得一團糟的世界。
后來我醒了。
已經很遲了,早朝取消了。姜九兒說我怎么喊都不醒。
我吻住她的唇。
她說:“怎么了,夢到什么了嗎?”
我搖頭,“不記得了,好像是夢到你了。”
姜九兒輕輕笑了。
夢這種東西,醒來就忘了。
走在宮中,未落的簪子突然掉了。
我沒注意,踩了上去,斷成了兩節。
我拾起簪子,發現上面刻有小字:吾之愛未落。
這是未落曾經的情郎送的嗎?這么愛他,連死前都抓著,為什么還要嫁給我受苦呢?
如此不值。
我將那簪子埋入土中,起身時發現旁邊有一顆小小的桑樹。
是什么時候有的呢?記得這宮中只有一顆桑樹,修紫竹院的時候就砍了。
想起來未落曾經求過自己別砍桑樹。
——“那么為何呢,愛妃?”
——“臣妾名桑字未落,所以不想讓桑樹死掉。”
是我,讓未落的桑樹死掉了。
桑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