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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長風)

不知道躺了多久,起來走了幾步才覺得身體疲軟無力,頭有些暈,她甚至還無力去回想被催眠的世界里到底發生過什么。

一步,兩步……人來人往的街上,她機械地邁動雙腿,試圖找到現實世界的真實觸感。五月溫柔涼爽的風吹動她鬢邊發絲。

有人拍了拍筱玲的左肩。

她下意識回頭,卻并沒在身后熱鬧的人群中捕捉到任何與她有關的事物。天空仍是好看的湛藍色,明媚陽光落在她光潔的面龐,晃得她稍微睜不開眼。

陽光下,還有一個獨行的少年的背影,和熙攘的人群顯得格格不入。高瘦少年身著白T恤、黑色運動褲、帆布鞋,一手拎著脫下的外套搭在肩膀,短發是深棕色自然卷。

她的瞳孔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意識到周遭的場景發生巨大轉變時,她竟已經不知不覺地在他身后五米左右跟了好久。這里已經是人煙稀少的城郊,少年走得很快,但剛好是她跟得上的速度。對世界的認知讓她無法相信眼前人的可能身份,但她不愿去想更多。明知不可能,仍寧愿受蠱惑。

她跟著他走進了廢棄工廠,躲在集裝箱后,看著他的背影和一個蒙面的陌生男人交談她聽不清楚的內容。她不知怎的開始顫抖,呼喊聲從她起伏的胸腔翻涌而出——

“沈哲!”

“沈哲!”

眼前的人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只有空曠的工廠還給她同樣撕心裂肺的回音。

突然地,昏暗中白光一閃,在空中劃過冰冷的弧線。她的身體猛地僵住了,全身的血液好像被凍結,甚至無法抬手擦拭臉頰邊汩汩而下的溫熱液體,嗡嗡的耳鳴聲占據她的大腦。

她就那樣目睹著:廝打,壓倒,掙扎,一刀一刀又一刀瘋狂地刺入心臟,倒在地上的人再無動靜。白T恤浸在鮮艷的血色里。

光影透過淚水以割裂破碎的形狀進入筱玲的眼眸。有白色的光點在她視網膜上一突一突地四處跳動,她的情緒和意識逐漸變得稀薄,像液體緩緩流入無法見底的深淵。

又是恍然間,她感到嘴角是咧開來的。

(夏目貧柚)

——“在夢中死亡,你就可以醒過來了。”

筱玲撲嗵一聲跪倒在地。她明明、明明已經……

到底什么才是夢。無數次的出生入死,看不穿的眼色與人言,被握緊的纖細手掌,或者是少年時的單薄白衣。

她不應該還在這……她在夢中……明明已經死了……

死了?……不……

不要死。

與界限一起崩塌的是眼淚,嗚咽,和無法抹殺的回憶。少年死在了一身白衣的時候,往后的一切都只是與他相似的夢。

可是她本該……死的本該是她啊……

“不要怕。看清那個人,你知道他是誰。”

不,她不要去看那個人,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記得。她記得少年的白色短袖有剛洗過的味道,記得少年原本還是有那樣溫和的表情,也記得工廠里的氣味嗆人,血腥味讓她險些嘔吐,那少年對她說——

不,少年那時已經說不出話了。

不要死,不要死啊——

她在一瞬間喪失了語言的能力,用盡全身力氣也喊不出當年卡在喉嚨里的話。可一切哪怕不曾姍姍來遲也毫無作用,因為他已經死了。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她之所以拼命否認那個男人,只是因為她害怕。

她害怕自己看到他的臉,就會想起少年已經死了。

(許先生)

她更害怕,承認那個罪魁禍首,就是自己。

雨,一滴一滴,淅淅瀝瀝的雨仿佛在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狠狠地砸向地面,卻不小心砸到了行人的手上。

“下雨了?”陸隊伸出手,感受著這自然帶來的小東西,時而從他的指縫間穿出,時而落在他的手上,順著他手上細密的傷痕蜿蜒流淌。

“陸隊,上周您送去審理的那個罪犯,被判了死緩。”

死緩?呵,難道不是應該已經習慣了嗎,無論手段多么兇殘,思維清晰到異于常人,到頭來,法律卻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

“但我首先是人啊...”還記得多年前自己親手殺死的溫潤少年曾這樣對自己說過,陸隊也不禁輕聲呢喃。

那是他錯殺的唯一一個無辜的人,而他也不想再有無辜的人受傷。

“叫什么名字來著...沈...哲?”

多年前的倉庫,陽光灑在集裝箱上,隨微風飄起的灰塵清晰可見,而少年仰面倒在灰塵之中對著他笑。

“嘖...”詩蝶看著手機上的新聞蹙緊了眉頭。

“又開始行動了嗎...”

時間...真的不多了...

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陸隊“哐”地一聲推開了門。

“怎么樣了?”

“快了。”

“不,我是說兇手的大概特征,有眉目了嗎?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陸隊冒著雨趕來,不用多說,詩蝶也清楚。

“就算你這么說...也還得一天時間,說了后天,就是后天。”

“唉...”陸隊輕嘆了口氣。

詩蝶瞥了一眼陸隊,不經意間竟看到了他脖子上輕微的紅痕。她剛剛看到的受害者,仰面朝上倒在被雨水沖淡了的血泊中,雙臂微微痙攣,雙手呈現不自然的爪狀死前似乎掐住過什么東西。

一想到這而,她便起了一身冷汗。

是夜,雨夜。筱玲犯了她這輩子不能彌補的大錯,她——竟無意間救了一個殺人犯。人的生命力竟如此頑強,筱玲不止一次這樣想過。不過是送去了酒精和紗布,又或者是一頓晚飯和一夜暫留,便讓一個失血過多的垂死之人起死回生,想想都太戲劇不過了。

筱玲失笑。

她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她恨嗎?

不,只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盈充滿全身,有什么東西正被這股輕盈融化。

“嘭!”

顫抖的雙手握著手槍,卻精確無誤地朝著男人射出了一發子彈,直指胸腔。

“筱玲?”詩蝶被筱玲的行為嚇了一跳,就連陸隊都忘記了受傷應該哀嚎。

“咳…”陸隊開始抑制不住地咳嗽,血接連著血不斷地咳出體外...

一片血紅之中,筱玲再次失笑。

“連環殺手被抓,筱sir你可立了頭等功了!”旁邊的警員有意無意地稱贊著。

一切都結束了,筱玲想。

仔細回想,筱玲記不清任何辦案細節與過程,恍若一場驚鴻之夢。但最后兇手水落石出的震驚之感籠罩著她,讓她明白自己確確實實地經手過這么一個案子。

但案件真的就這么結束了嗎?筱玲停止不了想象,這種想象好像爬山虎一般,順著筱玲的神經開始攀延,無休無止。

她不認為陸隊做錯了什么,陸隊殺的,是道德社會里的人渣敗類,這種人死不足惜。

很多事情,會讓人后知后覺。

虐殺兒童的單身男教師,裝可憐狼狽為奸的母女二人...

可惜的是,損失了一個為人民著想的警察。

但永無止盡的殺戮似乎并不能解決這一切,法律也一樣。

有沒有兩全其美的好辦法?筱玲記得有人告訴過她答案,但她忘記了是誰,也忘卻了答案。

“不重要了...你累了,該休息了...”

筱玲記得是女孩子的聲音,對她溫柔地說道。

“看著這個心情會變好嗷~”筱玲望著手機上掛著的小熊吊墜,嘴角上揚。

“筱sir,你的協助人到了...”警員探進頭來,向筱玲匯報。

“嗯...”筱玲放下手機,示意他們進來。

隨后,房門被拉開,一個披著白大褂的女人出現在了筱玲面前,筱玲怔住了。

當她看到眼前的這個女人時,竟然心中沖出了一絲悸動。柔順的黑色長發盤在腦后,勻稱的身材在白大褂下竟然也能顯現出幾分性感,雖然帶著口罩,但從那雙淡褐色的眼睛所顯現出的光暈中也能看出這一定是一個美人。

“筱警官,你好,我是宋詩蝶,叫我小宋就好。作為警方協助人,代號零叁。早聽聞筱警官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詩蝶淺笑著,朝筱玲伸出了手。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這個聲音,筱玲在夢里記得清清楚楚...

“筱警官真會說笑,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陽光斜灑在詩蝶身上,滿面的笑容與小熊掛墜竟生出幾絲相似之處。

好熟悉啊...真的好熟悉...

筱玲握緊了詩蝶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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