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了新娘，一眾人說說笑笑，一片祥和之氣。

慕容探頭去看那嫂子，只見她一身鳳冠霞帔，蓋頭輕飄飄地從頭上垂下來。從外頭還隱隱約約能看見一張火紅的嘴唇，她似乎在笑，溫暖的樣子，叫人平白的喜歡。

桂祥被一眾人看著，覺得怪不好意思的，伸手去接她。

身旁的人都開始起哄，撒著花生，桂祥靦腆一笑，也不勸阻眾人，將那新娘子摟進懷里，轉身替她擋下那些東西。

接著拜了堂，慕容便覺得沒什么看頭了。眾人入席，大吃大喝。慕容隨便吃了點，便一個人跑到外頭去了。

外頭風很大，叫她不由裹緊了衣裳。

穿過小巷，她又看見那奇怪的人，仍是一身白衣，干干凈凈，叫人看不出一絲雜質。

撲面而來的風，從小巷的那一頭吹到慕容所在的這一頭。隔著遠遠的距離，她似乎也能聞到他身上干凈的皂角味。

她站在原地看了半晌，才想起要走。正懊惱自己的出神，便看見他緩緩從那邊走過來。

慕容一時間有些愣神，看他一步一步迎著光走過來，竟忘記向前走幾步。

等他走過來時，她才仿佛如夢初醒一半。想開口打招呼，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他并不說話，只伸手將手中的東西遞給慕容。

慕容接過，低頭去看，才發現是那黃色的發簪。有些驚異，問道：“怎會在你那兒？”

又猜想該是上回她幫他的時候，恰巧落在他身邊的。便去道謝：“謝謝你。”

他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

慕容拿著發簪，看了許久，想要繼續往前走，卻不知應該去干嘛，心中迷茫了半晌。

天色很暗，她眨了眨眼睛，才發現眼睫毛上有水滴落下。抬頭去看，云海已然翻騰起來，天空偶爾落下幾滴淚，雷聲便不停歇地響起。

風啊雨啊霧啊的，一下子全涌進她的眼里。

還有那角落里的人影，依偎著墻腳的畫架，最后是干凈的不留雜質的白衣和那人漆黑的眼睛。

她仍是迷茫，但只片刻間，云雨已不給她思考的機會。雨滴飛速地落下，盡管她立即往回跑，但身上仍被淋濕了不少。

院里的客人走不了，只能在里頭聊天，慕容一進去只覺得很吵。四面都是人聲鼎沸，還飄蕩著濃厚的酒氣。但一切似乎都是熱熱鬧鬧的，幸福溫暖的。

“爾玉，你方才哪里去了？”桂笙見了她便上前問道。

“悶得很，出去走走罷了。”

“那你先在這兒坐一下，我去送下客人。”

慕容應了，坐在一旁發呆。

候了許久才看見天稍稍便晴了些，賓客沒過多久便散了，只剩桌上的那些殘羹冷炙，還有消退的熱情。慕容恍惚還記得，片刻前這兒還是熱熱鬧鬧的。

風聲漸弱，她也告別了桂笙。天上很暗，巷子里也很暗，月光灑在地上，反射地地上的那些水洼都亮晶晶的。

一偏頭，又看見那人。

他右手提著畫架，左手用一種怪異的姿勢夾著一個小木凳。他的左手似乎拿不了重物，走幾步便要停下來歇一歇。

巷子里很黑，他又被畫架擋了視線，幾乎是摸索著往前走。

慕容沉吟了片刻，緩緩走上前去，輕輕接過他手臂下夾著的凳子。

他警惕的性子叫他立即抬頭去看眼前的人。

她想了想，不知該說什么，想好的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來幫你吧。”

他垂了眸子，感激地看著她，并不說什么，只默默向前走。

慕容在后頭跟著他，穿過這一條小巷，又繞進另一條幽暗的小巷。

終于，他在一扇門前停下來，推開門，慕容才有機會去打量這院子。

院子并不大，墻下堆積著一摞稻草和木柴，簡潔但是并不簡陋，叫人看了便十分舒心。

她將東西放下，正準備離開，便聽里頭傳來微弱的聲音：“阿沉？那是誰？”

他聽見聲響，便將東西放在一旁，立即進屋去。

慕容這時細細去看方發現原來有個老太太隱在屋子的角落里，她拄著拐杖，正顫巍巍地想要站起來。

他忙上前去攙扶，老太太剛站起來，便瞇眼去看院子里的慕容。夜色深，她只隱約看見了是個姑娘，便甕聲甕氣地道：“怎么是個姑娘？”

慕容莫名的害怕，半晌才開口答道：“奶奶，我是來幫……”說到一半，卻又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便只得道：“幫他的。”

老太太的面容隱在夜色中，叫人看不清臉色，只聽見她低沉的聲音：“好姑娘……”

接著她便咳了起來，他忙將她扶進屋里去。

慕容聽著屋里頭的聲響，站了半晌，抬腳想走，卻又覺得不太禮貌。只等到他出來時，才說道：“若是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也站在那里靜了半晌，才推門出去，走在慕容的前頭。

慕容便知道是他要送她出去。

一路上都十分的靜，慕容覺得仿佛空氣都凝固了，一切仿佛都是沒有生機的黑色。她憋了半天，轉頭沒話找話道：“謝謝你送我。”

她隱約覺得他可能是個啞巴，可明知道他不會回答，但依舊自言自語道：“天這么暗，要不是你送，我都不敢自己一個人出來。”

前方便是巷子的出口，外頭路邊都點著燈，敞亮著。他便止了步，停下來。

慕容看他似乎是只能送到這兒，便又轉頭道謝道：“謝謝你，我先走了。”

“景沉。”

慕容有些驚訝，回頭看著他。

又聽他補充道：“……我的名字。”

靜悄悄的夜里，忽然時間出現他的聲音。慕容一下子愣住了，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啞巴？”

景沉又靜了半晌，搖頭道：“不是。”

慕容本只是在心中想想罷了，但沒想到一不小心被她說了出來，頓時氣氛有些尷尬。

“……爾玉。”

景沉只點頭，又不說話了。慕容一時語塞，又聽他說道：“今天謝謝你。”

他似乎不愛說話，只簡短的說了幾句便噤聲了。

“嗯，那我先走了。”

慕容轉身告辭了。

·

慕容一路走的飛快，遠遠的已能看見自家酒館的燈火。也許是許氏點了燈，在里頭候著，酒館里四面都敞亮著。慕容安了心，走進酒館，正要招呼，便看到燕父，許氏都坐在前院里，還有個女人背對著自己坐著。

慕容便猜想該是爾玉上頭的那個姐姐。

她正猶豫不知該怎么辦，便聽許氏喚道：“爾玉……你這丫頭，怎的這么晚才回來？快來給你姐姐打招呼。”

慕容應了，笑道：“姐姐，在外頭可……”

她話未完，只見那背著身的女人緩緩轉過身來。黛眉朱唇，衣著華貴，慕容怎么也說不出話，覺得仿佛天崩地裂一般。她甚至還清楚地記得眼前的人的容貌——琳妃！

許氏見她呆愣地看著她姐姐，不由想笑，“敏玉，別介意，爾玉恐是太久沒見你了……”

敏玉歪著頭去看她，沒什么笑意，只是十足的玩味。

“怎的？燕爾玉，你不認識我了？”

慕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愣在那里，半天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難不成……這還是和第一個世界互通的？或者說，這本就是在同一個世界！那么，也就是說，她在第一個世界里遇到的那些人，都能在這個世界里找到！

千瑞，即鈺，林琉，太后，還有即江。

那些所有的不舍都能再相遇……

但她很快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明白自己只是這個世界里的一個過客，終有一天會離去。何必要留下這樣那樣的遺憾和難舍難分的念想？況且她連慕林都沒有找到……不知他現下如何了？

慕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為什么琳妃會在這里，而且還成為了自己的姐姐。所以眼前這到底是什么情況呢？

敏玉打了個哈欠，見她仍是愣在那里，沒什么反應，便懶洋洋地起身，“沒意思。”

許氏也連忙起身，有些訕訕地搓了搓手，“敏玉你也知道我們這兒的條件……定是不如你在那富貴地方的待遇……我和你爹先時燒好了水，你一路上也該是累了，不如先叫爾玉服侍你沐浴？”

敏玉并沒有回頭，只默默朝后院走去。

她似乎對這兒很熟悉，慕容在后頭不敢吭聲。隨她走到后院里，服侍她脫了衣服，泡進木桶里，還要在一旁添水。

敏玉對她沒什么好臉色，慕容便猜想是兩人的關系不太好，于是她也就不主動去與敏玉搭話。

但敏玉可不這么想，一抬眼皮，輕蔑地看著她，揚了揚下巴道：“去，把我換下來的衣服洗了。”

慕容差點沒忍住要發作，又想到如果她知道自己便是從前的那個皇帝，而她正在叫皇帝去給她洗衣服該是怎樣的場景。心情這才好了些，她將衣服拿出去，許氏在院子里站著，將換洗的衣服遞給她。

“給你姐姐送進去。”

慕容看了兩眼，這衣服明顯是新做的，衣料和裁剪比慕容身上穿的不知道好了多少。

許氏看了她捧著的衣服，便問道：“這是要拿來洗嗎？”

“對。”

許氏有些不放心，“這都是宮中的衣服，華貴著呢，還是我來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