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悅兮在心里輕哼了一聲，從袖間掏出一塊絲絹，壓了壓眼角，嘆了口氣，哽咽著說道：“兩個孩子都還小，本應在府上好好照顧、妥善治療才是，若府中只有我和琳瑜這等后院婦孺倒是無所謂，可這府上還有珺兒和珝兒，他們年紀都還小，最是馬虎不得，您的年紀也大了，哪里受得了這些折騰，最重要的還是老爺，若是老爺不小心染上了這要命的病癥……”

章悅兮仿佛害怕得說不下去一般，用絲帕捂住嘴，低低地哭了起來。在洛府生活了十來年，章悅兮早就看清楚了，在老夫人心中，沒有什么比得上她兒子重要，只要有一點點威脅到她兒子的事，她的手段，絕對比自己狠辣百倍。

果然聽完章悅兮的話，老夫人臉色一沉，之前那慈悲的神態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凈，“來人，速速備車，立刻將那三人送走……”

“祖母不可。”

清潤微沉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老夫人的話，隨后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那是一名清雅俊美，眉目如畫的少年，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對襟廣袖長袍，白色玉帶束在腰間，身如勁竹，風姿雋秀。少年大步行來，步伐邁得并不慢，卻自有一股特別的優雅韻味。

看清來人，章悅兮神色不變，依舊溫婉端麗，心卻是越跳越快，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見到這位大少爺的時候，她總有些發憷。

洛珺怎會現在回來，這時候他不是應該在君山書院嗎？往日十天半個月也不回來一次的人，今日回來了，還是正午時分回來，實在蹊蹺！

“珺兒怎么回來了？”洛珺忽然回來，老夫人也很驚訝，剛想喚他到身邊坐下，又想到天花一事，立刻起身快走兩步，拍了拍孫兒的肩膀，急道：“你不該此時回來，快，快回書院去。”

洛珺微微一笑，扶著祖母的胳膊，不讓老人家太過激動，神色淡然地回道：“祖母莫急，天花之事孫兒已經知曉了。”

老夫人一怔，“你怎會知曉？”

章悅兮藏在袖子下的手也微微抖了一下，心里慌了起來，臉上還要努力裝出一副擔心的模樣。

可惜從頭到尾，洛珺連正眼都沒有看她一眼。

“明日要去拜見榮老夫子，所以今日我才回府拿些之前做的文章，以便明日請教。回來后聽說阿韭昨日犯了錯，祖母罰她跪祠堂。她自小身體不好，孫兒擔心她又病了，就想去看看，沒想到竟聽說她染上了天花。”

洛珺一邊說著，一邊將老夫人扶回主位上坐下，他聲音清潤，語調輕快，仿佛說的不是令天下人色變的疫癥，而是個笑話。

老夫人卻沒有他這般輕松，聽到洛珺居然去看了洛琳菁，臉色驟然大變，“什么？你去了她的院落？！”天花之所以可怕，除了患病后極易殞命外，便是容易沾染。洛珺可是洛家長孫，還如此優秀，比他父親年輕時更勝一籌，他可萬萬不能有一點閃失。

“祖母放心，孫兒并未見到阿韭，聽到院里的丫頭們議論便出來了。”

聽到他如此解釋，老夫人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一些，拉著人在身邊坐下，還想勸孫兒回書院避一避，卻聽那道清潤悅耳的嗓音微微一沉，輕聲說道：“皇城之中，已經近十年沒有人染上天花之癥了，當下又無大災，怎會無緣無故染疫？怕是王大夫看錯了也不一定。如今皇上龍體欠安，正是百般忌諱之時，若是從我們洛府傳出天花疫癥……”

洛珺語氣不輕不重，甚至能算得上舒緩，老夫人聽完卻是心頭重重一跳，眼前發黑，握著佛珠的手猛然一緊，差點將線繩扯斷。

是啊，這些年來，皇上身體日漸衰敗，皇位之爭愈演愈烈，洛家曾與國公府伏家聯姻，早就打上了伏皇后一脈的印記，如今太子與五皇子明爭暗斗得厲害，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成為攻擊對方的利刃。

天花之疫一旦傳出，再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洛家輕則仕途受阻，重則禍及滿門。

洛珺仿佛沒聽到老夫人忽然粗重的呼吸聲一般，仍舊溫和有禮地說道：“孫兒已派人將岳姨娘的小院看管起來了，還請祖母下令府中奴仆不得私自傳遞消息，亦不可隨意走動。莫大夫已經前去診治，一切等確診之后再說吧。”

洛老夫人年輕時為了撐起整個洛府，為了兒子的前途，勞心勞心，心力交瘁，身體早就被掏空了。自從兒子能夠獨當一面，頂立門楣之后，很多事，她都不愿再多管，終日禮佛茹素，休養身心。如今不過是突然遇上了點棘手之事，她就亂了陣腳，竟不如孫兒冷靜。看著越發沉穩機敏的孫兒，老夫人欣慰的同時，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自己真的是老了。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說道：“珺兒說得有理，李嬤嬤，按照珺兒的意思去安排吧。”

“是。”李嬤嬤躬身行禮后連忙走了出去，府里出了這么大的事，還好大少爺回來了，不然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亂子呢。

章悅兮沒想到，洛珺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老太太居然就改變主意了？！她還是低估了洛玹在老夫人心中的地位。想到自己今年才五歲，完全不知事的兒子，章悅兮又慌又怒，嫉妒與不甘如同一只猙獰的兇獸，撕裂啃食著她的心。

洛府的另一邊，躺在床上等待著被掃地出門的洛琳菁，聽到小院內傳來喧鬧之聲，一顆小心臟怦怦亂跳，又是緊張又是期待，要將她送走了嗎？她終于可以離開這座冰冷窒息的牢籠了嗎？

然而下一刻，雀躍的心瞬間跌入谷底，因為她看到了一道消瘦佝僂的身影，抱著一個小木箱，快步走進屋內。

莫、莫大夫？！洛琳菁整個人都嚇懵了。

怎么會是莫大夫，章氏把雪兒支開，不就是不想讓她去請莫大夫來看診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大夫醫術高明且醫德高尚，和王大夫完全不一樣。他要是看穿了“假天花”之事可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