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鎮上住了幾天，顧淼淼也慢慢了解了這個世界大致信息。

此處位于大周朝西北邊界，名叫長平鎮。氣候干旱，產糧少，并不適宜人居住。

以至于鎮上人口稀少，勉勉強強的算是一個鎮，實則和大周南邊的村莊類似。

但又因是邊界重地，大周的某代皇帝還花費了重金對城墻進行修筑，也算得上是費心勞力。

不過近幾十年歷任兩屆皇帝都對仙家道術推崇備至，一心想求長生。上有所好下必盛焉，道教在一時間興盛異常，大大小小的道觀在各地一家又一家的開。

引得真正的世外高人都跑到深山老林里隱居起來，不想理這紅塵俗世。

同樣的民間小老百姓為了迎合皇帝這一愛好，就將自己的孩子送入道觀，指望著孩子有朝一日學得本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學道者只要資質夠，并不分男女。李二嬸這也是因為找不到鎮里的女孩學繡藝才暫時將顧淼淼收留下來。

別看李二嬸這么厲害精明的一個人，聽說年輕時也被壞男人騙過，后來自立自強從夫家合離出來在這個鎮子上開了這家鋪子。

其表面上看起來雖不好相與，內里卻是頂熱心一人。她留了顧淼淼下來，該吃的頓頓沒省，還讓她與自己同食。席面上葷素搭配，可沒虧待過人。

顧淼淼感激在心，對于秀坊里的事兒也事事上心，在繡藝上雖沒什么天分，在俗事雜物上辦事卻有條有理，讓李二嬸省了不少心。

私下里其他的繡娘都夸她懂事，尤其是段嬸子，時間長了還拿她當自己親閨女一樣疼愛。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應就是這么個理。

一個多月的相處，讓顧淼淼和這些人都相處融洽。忙起來時也甚少再想家。

然而好景不長，此前提過長平鎮氣候干旱，這夏季整整一個來月竟未曾下過一滴雨水，想來今年又會是一個大災年。

李二嬸端了條長凳，一個笸籮，坐在秀坊后頭小園子里的桃樹下挑揀繡線。時而憂心忡忡的看著晴空萬里的天，面色凝重。

“二嬸，往年大災我們這兒是怎么樣的？”

顧淼淼用毛筆在賬本上書寫下最后一比，將墨跡吹干，才合上本子。抬頭看見李二嬸的面色，也不無擔憂的問道。

李二嬸嘆了口氣，緩緩道來：“大災幾年難得遇上幾次，我自出生以來，長平鎮總共就出現過2次如今次這般遲遲不下雨的。還記得那一年，我才及笄，那會家里還算富裕，我父親就帶著母親和我，雇了馬車躲到南邊泰和鎮的姨媽家去了。等到大災過去再回到這，已經十室九空。賣兒賣女者不計其數，好多街坊都換了新面孔。”

顧淼淼沒有看到過那種場面，但想想就覺得很恐怖。按李二嬸目前的財力狀況要出去躲，也是可行，可是她一走，這里其他人又該怎么辦？

而她，和李二嬸無親無故的，人家又憑什么帶上她。

“您也說了這大災難得碰上幾次，興許明兒天就下雨了，您還是放寬心。我這幾天多拜拜神仙，說不定神仙聽到我的禱告一個顯靈就下一場瓢潑大雨給咱們，一切就都解決了。”

其他的話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只能徒勞的給人灌雞湯，希望李二嬸別現在就撇下她躲災去了。

“你這丫頭片子，以為神仙是地里的大白菜，讓你這一呼和人家就來吶。”

李二嬸淡笑著搖頭，手中挑揀繡線的活依舊不停。

“二嬸，我聽說神仙就住在昆侖山里，隔壁陳伯家的大妞聽說去年就去哪兒拜師，可惜人家神仙沒看上，又給送回來。”

“說是這么說，但咱也沒見過神仙到底長啥樣。陳大妞人長的水靈，就跟仙女兒似的。那會鎮里都說咱這兒能出一位女神仙呢。沒想到就過了1年不到人就給送回來了，她爹還著急忙慌的將人許給了隔壁鎮的花家富戶。”

說著李二嬸還一臉惋惜，陳大妞她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那花家富戶子弟聽說除了銀錢多些，聽說又胖又無甚本事，整日流連花叢，就是個二世祖。可憐了陳大妞的好性子。

顧淼淼之所以打聽神仙這事，也是有自己的考慮。現在這天下崇尚仙道，就好比明朝崇尚科舉制度。若是自己真能在這塊小有所成，就好像在現代考上公務員，那可是鐵飯碗，能保證日后吃好喝好。

在這住了這么久，她也想開了，想回去怕不是朝夕之事，自己只能做長遠打算。

“昆侖山聽著就仙氣兒，那兒離咱么這遠嗎？”顧淼淼也知道自己這話繞的不高明，但又想打聽，這里見識最多的莫過于李二嬸，不找她打聽還能找誰。

不過她也知道在老板面前打聽想攀其他高枝，真不是什么讓老板高興的事，有風險，需謹慎。

李二嬸是個聰明人，一聽顧淼淼的話，琢磨都不用琢磨就明白她想做什么。倒是沒有不高興，這年頭不想有好前程那才是傻子，何況這世道，成仙一途是條坦途，若能走上去，一輩子脫離這苦哈哈的紅塵俗事，是多么令人羨慕的事。

“倒是不遠，從長平鎮一直往西南走，大約7-8日的路程，到一個叫永寧縣的地界就算是到昆侖山腳下了。因為我們鎮和其他臨近幾個鎮每年都會送孩子去那讓仙人們的挑選，現在還有人專門做起了這個買賣，只要付上一些路資，就能讓人駕車送過去。”

顧淼淼看李二嬸一臉了然的模樣，有點不好意思：“二嬸，我...”

話還沒出口，就被李二嬸打斷：“世道不易，二嬸知道你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子想生活過的好些，其實沒什么不好的。想要出路就自己去找，我也是這么過來的。哪怕艱難些，只要過了這個坎，一切都會過去的。”

一番話說的顧淼淼又想流眼淚，能有人理解她，讓她感覺非常溫暖。

“謝謝你，二嬸。你真是個好人。”吸吸鼻子，顧淼淼忍住眼淚感謝。

“有什么好謝的，相遇一場，也是緣分。如果這次這大災真的躲不過，二嬸就替你出了銀子讓你提早過去試試，也是一條出路。”

顧淼淼從未想過，自己能碰上這么好的一個人。

人之緣分，妙不可言。

這也是她墮入魔道后，內心深處永遠保留一絲善念的源頭。

總有那么一些人，他們對你無所求，卻能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

相信世間之善，比相信世間之惡，讓人活得更輕松，自在。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暑熱加上天空不做美，地面上少有的綠地都已經不復存在。

黃土地上龜裂成一塊塊的，遠遠望去是那種炎熱造成的視覺扭曲。

看來李二嬸的擔憂就要成真，這可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這天李二嬸將顧淼淼單獨叫到后院，交給她一片木牌，上面刻著一個“陸”字。

“明天的一趟車，你準備著，等時候到，我送你過去。”

“二嬸，真的謝謝你...”顧淼淼一臉感激，同時她也想到這里即將發生的大災，擔憂的問：“您接下去打算怎么辦？也離開這兒嗎？”

李二嬸沉重地點點頭，“等你走后，我會把這里所有的人遣散，帶些家當去南邊的泰和鎮避風頭。”

“那您可得當心，如果我沒被仙人們選中，就去泰和鎮上找您，給您繼續打雜去。”

“呸呸呸，別說這么不吉利的話，一定是中的。你二嬸還不缺你個打雜的。以后學成仙人的本事再來找二嬸，給二嬸撐腰才是正理。”

顧淼淼含著淚，“好，我一定好好學本事，以后給您撐腰去。”

“這才像話。”李二嬸揉了揉顧淼淼的包包頭。

她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總對孩子多一份喜愛。一個多月以來，這個孩子在她看來懂事，乖巧，讓她離開自是有些不舍。

但孩子總是要長大的，放手才能讓她入老鷹一般飛的更高，更遠。

第二天一早，驢車已近在鎮子的南門處等候。

今天的車子上坐滿了年幼的孩童，他們的父母揮淚與孩子告別，這一別可能是永別。

誰都不知道，當天災來臨時，這里會將如何。

而這些孩子如果不能讓仙人們選中，前路后路都斷，又該如何生存下去。

但他們只能賭，賭上天有好生之德，賭命不該絕。

坐在這里的孩子還算幸運，他們還有賭一場的能力，而那些付不起車資的孩子，又該怎么辦？

現實就是這么殘酷。擺在面前，人力無法改變，只有借助神佛。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顧淼淼用力的揮手和李二嬸道別。

千言萬語都匯成一句：“多加保重”。

多年后當她明白此次天災不過是仙人們引起的一個失誤導致的，而他們只是用寥寥幾句一筆帶過時那種高高在上，事不關己的態度。

她恨，那些所謂天道，那些享受這人界供奉，卻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的仙人們。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如果這就是神、就是仙，那么她寧愿永墮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