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俞得水和俞家人滿哪尋找尹香蘭母女的時候,有另外一個人也回到了小城,這個人叫趙為民。
他先是回祖墳給父母燒了香,跟老兩口念叨一下不孝兒子終于榮歸故里,然后回了自家老宅去看了一下,站在那片殘垣斷瓦間,讓他想起自己童年和少年時期的快樂時光,雖然時光短暫,但也是那灰暗的年代記憶里僅有的一抹亮色了。
由于趙家老宅和尹家老宅相隔不遠,趙為民不知不覺就逛到了尹占悅住的尹家老宅,尹家維護的比自家的老宅要好多了,而且貌似有人居住,禁不住內心的好奇,他試探的敲了敲門,剛敲兩下,門里便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誰呀?”
趙為民覺得自己有點冒失了,但是不回答也是不禮貌的,就忙問道:“這里是尹家么?”雖然嘴里這么問,心里還是有點擔心人家會回答不是,畢竟老一輩的都不在了,尹伯伯比自己父親走的還早,這家人應該也都搬走了。
沒想到門里面的女人應答到:“是呀,有什么事么?你等我給你開門哈。”一股莫然的喜悅流淌進趙為民的心里,這家人還在,那么門里的會是當年那個有著兩條大辮子的漂亮女孩么?哦不,她已經嫁人了,這個他是知道的。
這時門已經從里面打開了,出現在趙為民面前的是一個短頭發圓臉,個子只有160高的中年婦女,正用狐疑的眼光看著他。“您是?”門里面的是俞惠的四舅媽。
她正好在門口收拾東西,聽到有人敲門問是不是尹家,以為是有人找自己老公,等打開門就看到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站在門口,人雖然不算很帥,但是那氣度和穿著一看就不是一個等閑的人,不自覺的她連敬語都用上了,心里還在狐疑自家那口子什么時候認識了這么上檔次的人?
“哦,我是---”趙為民在看到女人的時候就確認不是尹家的小女兒,他最后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就有175那么高了,這個人明顯個子上就相差太多。剛想解釋,就看到女人身后出來個男人,也是一臉狐疑的看著他,但是他卻從男人身上隱約感到一股熟悉的感覺,特別是看人的眼神。
“你是老幺,小四兒!”這么一叫,把尹占悅剩下的那點睡意都給喊跑了。他原來是在自家炕上正躺著醞釀睡意呢,媳婦說要去門口拿東西,干等也沒見人回來,他就想著出去看看,等到了門口瞄了一眼站在自己家門外的人,不認識,正想跟媳婦說不認識的人還開門干嘛,趕緊回屋歇著吧。
小四兒這一叫,讓他僅有的那點睡意都跑沒了,有多少年沒有人這么叫了,只有當年跟父親一起的那些技工家人知道他有這么個稱呼,那些人家好久之前就走的走,散的散,所以現在基本沒人知道他曾經有這么個稱呼了。
下意識的,尹占悅抬頭望了望天,大日頭明晃晃的掛在天上,沒鬧鬼!剛在這人這么叫真是叫出他一身雞皮疙瘩。他晃了晃頭,再看那門口的人,別說還真有股子熟悉勁兒,他就試探的問了句:“哥們,你貴姓?”這一問把門口的趙為民問樂了。
“哥們我免貴姓趙,家里排行老六!祖籍上海....”說到這尹占悅如果再想不起來就真是阿爾斯海默癥提前了,“六哥!是你么?”尹占悅從媳婦身邊擠了過去,直奔門口的人就撲了上去,抱住了一頓拍呀,嚇的尹占悅的媳婦趕緊上去把他往下拉。“你趕緊下來吧,都快吊在客人身上了,有話咱屋里說!”
尹占悅也恍然醒悟過來,連忙說著對,拉著趙為民就往屋里走,邊走還不忘說:“家里地方小,希望六哥別嫌棄。”趙為民一邊跟著尹占悅往屋里走,一邊看著周圍熟悉的環境,還是那個院子,還是院子當中的那棵棗樹,這可是當年他們留下歡聲笑語最多的地方。
小時候,尹家小女兒因為想吃棗,哥哥不給打,弟弟年齡又小,只能把他拉來當苦力,他每次都是拿著根竹竿子沖著樹枝一頓打,然后尹香蘭就領著兩個弟弟在樹下拿籃子撿掉到地上的棗子,時不時的還埋怨他兩句,說他不會打,把青的都打掉了。
趙為民可不敢跟尹香蘭發脾氣,要是換了別人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說爺做的不好那爺還不伺候了呢,但是在尹香蘭這不好用,趙為民要是敢惹她有一點不高興,她就會去趙家告他的惡狀,然后等他回家就少不了一頓“棒子燉肉”。
他們趙家就盼望著有個閨女,可是左一個兒子右一個兒子的生,連個閨女的影子都沒見到,怎不羨慕別家有軟糯的女孩子?見同時和他家老六一起出生的尹家閨女那個粉嫩可愛,就張羅著要和尹家換孩子!
尹家根本也不能換呀,就商量著讓小女兒認了趙為民他爸當了干爸,從此后趙家人可就真把尹香蘭當親閨女親妹妹來待了,有什么好事都不忘尹香蘭,誰要是敢欺負她,那可是要想想人家有六個哥哥呢,雖然六哥偶爾會不著調欺負下妹妹,但是欺負是窩里問題,出去挨別人欺負就是原則問題了。
那是1965年以前的事情了,到1972年的時候,尹香蘭和雙胞胎弟弟跟著父母下鄉,趙家也去了另外一個城市,兩家的溝通才因為通信不便減少了一些,但是趙為民一直還和尹家這面有書信往來。
每年他都會去季家下鄉的地方去看望這一家。那時尹香蘭因為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很是辛苦,什么上山砍柴、下地種糧食、甚至鄉里修堤壩都得算個人頭。原來嬌滴滴的小姑娘哪吃過這樣的苦,哭鼻子是常有的事。所以每次趙為民去看他們的時候,就總是安慰尹香蘭,再忍一忍,總有花開見月明的時候。
那時趙為民雖然在青年點,但是一直沒有荒廢學業,他也時常寫信給尹香蘭,說一些他的看書心得,介紹一些學習的材料。因為趙為民一直堅信國家不可能永遠是這個樣子,總有高考重開的那一天,那么到那時他讀的這些書就有用了。他當時還跟季香蘭相約等到高考重開的那一天,一起去參加高考,一起考醫學院.....
可是計劃總歸沒有變化快,1979年3月的一天,趙為民收到了尹家兄弟的來信,說她們三姐要結婚了,男方是家里親戚介紹相看的,雙方父母也都還算滿意。
還說如果趙為民當天如果有空,可以過來喝杯喜酒。當時那封信被趙為民揉成了紙團,卻沒扔掉,然后又被撫平夾到了醫書里。從此,他就不再刻意打聽尹家的事情,只是偶兒會從家中兄弟那兒聽到只言片語。
1979年高考恢復,趙為民考上了醫學院,然后一路苦讀,畢業后被學校推薦去了國外學習,那時已經不計較海外關系這一條了,反而成為讓人羨慕的家庭條件了。他們趙家就跟親戚恢復了通信,正巧趙為民出國留學,就住在了親戚家里。
之后的幾年里,他因為學習成績優異,讀到博士后,一直跟導師做課題,然后就留在美國工作,而他本人因為太心無旁騖,也根本沒考慮個人問題,一直蹉跎到現在。
其實說句實話,如果找洋妞不是不能找,但是家庭固有的觀念讓趙為民很難接受娶個洋媳婦。在他記憶深處,那一抹窈窕身影也無時不在提醒著他回過去看一看,起碼知道她過的是否幸福。所以等到BJ協和醫院向他發出邀約的時候,他在洛杉磯的住所里寫下了: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