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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夜

三人面前的一盤盤菜,還冒著熱氣,張科不知喝了幾瓶,才開始顯露醉態。大朵大朵的云壓在城市上空,悶得人們喘不上氣,靠在窗邊的劉靖迪就把窗戶打開,卻沒什么風,他苦惱地轉回頭,看到張科正拍著白啟銘大腿放聲地笑,白啟銘也樂得前仰后合,爾后朝劉靖迪喊道:“迪傻,你還記得不?小石頭跑出村口跳起來撲去張科懷里,結果張科——”

“——結果他向后一倒,整個人都躺地上了。”劉靖迪也跟著笑了起來。

“咱先說明白啊,是地太滑,不是我人不行。”張科喝了一口酒之后笑意洋洋地說。而白啟銘拍了下他肩膀:“你就是虛,別說啥了。”

在張科一個“滾”字沒說出口時,劉靖迪吃了口菜后有些感傷地說:“小石頭那是真舍不得你啊,臨走前一晚上他就坐咱辦公室門口哭,比那幾個小女孩哭得都厲害。”

“哎——”張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小石頭家里就一個上了歲數的奶奶,整天他要忙這忙那,沒多少時間和大家玩,也多虧啟銘發現了……”

“我發現了啥啊,不就告訴你一聲,那邊有個叫小石頭的男生好像不太合群嗎?”

之后三人聊起了那個叫小石頭的學生,說最舍不得張科根底在三人里陪他玩的時間最長的就是張科。三九隆冬,張科去山下的鎮子取郵件,路上大雪,倆人卻玩得不亦樂乎,郵件里裝的也是送給他和其他孩子的棉衣棉被,回家還看到對廚藝一竅不通的白啟銘在小石頭奶奶的指導下圍著一口大鍋轉。而這天晚上,也是他倆第一次看見小石頭哭。白啟銘還要回去跟劉靖迪跑村那頭的幾家學生,張科就留下來摟著小石頭睡了一晚。

最讓他們三人印象深刻的,是去年十二月初,離他們村子不遠的另一座山上,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兇殺案,一整支登山隊,十余人,無一幸免。警方派出大量警力調查。而方圓百里內就這一座村子,村里人人自危,大人們都聚集在一座大院子里時刻提防著,孩子們則都待在學校里,三個外來支教和一個年邁的校長看著他們。

一只狐貍鬧得村東門狗大叫特叫,一村人都緊張起來,帶著劉靖迪和張科,一行二十來個壯漢圍過去探看,最后只是把正攻擊雞圈的狐貍逮住放走了。張科回去學校時,看到小石頭正給幾個哭著的弟弟妹妹鼓勁,說要像張科哥哥一樣勇敢。

這樣過了半個月,歹徒還是沒有落網,警方傳來消息,預計歹徒已經離開附近,不過在第四次搜山結束前,還是派了一隊警力駐村。

“那個兇手,好像還沒抓住?”白啟銘說。

“不是說有好多線索了嗎?”張科又干了一杯酒。

“全國逃呢唄。”劉靖迪接過話頭后又引向下一個話題,也還是沒脫開回憶支教的這將近一年。

像那樣的細碎感動,填滿充盈著這十個月的每一天、每一刻。也不只是小石頭,還有其他十來個孩子。飯桌上,時而歡聲時而沉靜,張科上廁所也來回了幾遍。窗外漸漸刮起的風,從窗口吹動了劉靖迪的思緒,他嘆了一聲,說道:“這一年日子還是挺苦的,謝謝你倆啊。”

“你他媽謝啥呢跟我,”張科一拍桌子,“幾年交情了說這話?”

“一年除了生活補貼也沒工資,高尚完了咱還得生活啊,我家還一堆事兒……”劉靖迪咂巴了一下嘴,窗外的風開始夾落雨絲。

張科恍然大悟般,一邊去開下一瓶酒,一邊說:“迪傻,缺錢了找我啊,我的就是你的!”

可這句話沒讓劉靖迪感到溫暖,他的眼神凝固了,踏入了一片曾經的沼澤,開始沉陷。

白啟銘立馬坐正了身子,一手拍著滿臉不解的張科的后背,同時跟桌對面的劉靖迪笑著說道:“迪傻,咱這才二十多歲,年輕著呢,而且你學的平面設計不也好找工作?從湖那塊回來后咱倆一起找,我也得想想以后了。”

“從西北回來后我也找了幾家工作室,哎——可沒人收啊!”劉靖迪更加惆悵了。

“不著急,天生我材必有用嘛!”白啟銘爽朗地笑著,“張科,說起來剛回來那會兒你去了哪啊?”

張科有些迷糊了,想了會兒后回答道:“你說大上周啊。我跟我爸去了鞍山的廠子,他把我好頓罵。媽的,以為我真想就一直這樣啃老啊?可這腿傷,太他媽鬧挺了。對我來說,自行車就是我的命啊!”張科眼睛通紅,映出與這位年輕人格格不入的悲傷、頹喪。

而后他直接舉起酒瓶灌酒,啤酒從嘴角溢出,眼淚也隨之從眼眶里流出,劉白二人看著也是心酸。兩年前張科左腿受傷躺在醫院的那夜嚎啕還在耳邊,也一如當時劉白二人只能在病房外感同身受、遺憾哀傷,卻沒有辦法安慰他。現在兩人也是一樣的只能任他用哭泣宣泄情感。

白啟銘把張科手中的酒瓶拿掉,摟過他,隨他涕泗橫流,張科的那副強忍不去哭又忍不下去的樣子也牽扯著他和劉靖迪的心。在劉白安慰聲的襯托下,張科哽咽地喊著:“我他媽現在就一個除了有錢的爹媽外啥也沒有的廢物,追了四年的女孩兒跟別人走了,當命一樣的比賽也上不了了,還被自己爸爸嫌棄。兄弟,我難受啊!”話到末了,他聲音漸小,埋到白啟銘胸前大哭起來。

層層陰云中,一聲轟鳴在不遠處炸開,雷聲連綿地震人心魄。劉靖迪仰過頭去,想起三人相識也有近十年了,一起扛過了那么多事兒。當年少時不管不顧的憂愁開始侵擾奔向而立之年的他們,渾身痛楚下回望身后,唯這另外兩個兄弟可以任意依靠,陪自己狂妄或者頹喪。而眼前,無論是正試圖平復情緒的張科,還是一貫喜歡用笑臉掩藏悲悶的白啟銘,都讓劉靖迪感到沉重。

張科發作了一會兒后靠回椅子,眼睛還是紅得厲害,不過他倒是笑了下:“今早我爸又和我打了個電話,這回算是說好了吧,他給我一筆錢,自己開個健身俱樂部什么的,干啥都行,一年后就也不再給我任何生活費什么的了,全靠自己活。”

“這不挺好的嗎?”白啟銘也放松了。

“哎,是唄!”張科撫了把臉,夾了口肉吃,“剛剛我尋思你倆不也沒工作嗎?咱哥仨兒一起搞事業,媽的,太妙了啊!啟銘,迪傻你倆覺得呢?”

沒等兩人回應,張科就起身去了廁所。白啟銘顯得很是開心:“迪傻,這好事兒啊,跟著張科干心底也有數,短期掙不了多少,但以后肯定大把大把地賺啊!覺得咋樣?”

一直與風聲雨聲伴奏的劉靖迪的心,現在也忽然晴麗起來,但接下來又想到了很多事,神色暗淡了幾分,緊接著白啟銘說:“你可以跟張科‘貸款’,就當預支工資了。”

“可創業開始不都缺錢?這不行。”劉靖迪說。

“有啥不行的,拿錢收了你這么個明日之星,穩賺啊!”張科晃晃悠悠地摔回座位上,灑脫地嚷道。白啟銘點頭應和:“張科說得對,酒后吐真言,他也就這時候會說點話了。”

張科一揮手:“我不是喝多了才這樣說,我真覺得迪傻你賊有天賦,高中到大學拿了多少個美術獎啊。”

劉靖迪一笑,卻還是為難的樣子,白啟銘站起來坐去了劉靖迪旁邊:“迪傻,你不也想干出一番事業嗎?錢你先拿著,以后幾年,我領工資,你拿工資‘還債’。哈哈——”

“那這么說啟銘你也同意了?”張科咧開了很大的笑容,又干了一杯啤酒。

“當然!”白啟銘順勢把手搭在了劉靖迪肩上,“不過先別著急,我還有件大事兒要做!”說完,他滿臉幸福地笑了起來。

“杜雪瑩嗎?”劉靖迪也跟著笑起來,“你終于打算求婚了。”

“哎!還得是你。最懂我了。”白啟銘有些羞澀,喝了口果汁。那邊張科云里霧里:“杜雪瑩之前不是和啟銘分了嗎?還鬧得挺僵啊我記得。”

劉靖迪不著急回話,看著白啟銘跟他說:“咱迪傻,傻在一根筋,倔!你啊,你是真傻。我這一年寫了那么多封信你沒看見?都是給她寫的。”

“那給杜雪瑩感動的啊,現在就差這一下了。”劉靖迪也是開心。

“啊——”張科恍然大悟,“我和小石頭往山下送了那么多回信,感情都是你的情書啊。”

三人都大笑了起來,盡管又有幾陣雷聲,使云山開始搖搖欲墜。

這一頓飯從七點多,到了零點多。雨終是下了起來,張科借著酒勁搶著付完了賬后,就由劉靖迪扶回了車里。回到張科家里時已經將近一點。路上張科又說了些醉話,什么以后一起闖,什么創造一個商業帝國,總之都是年輕人對未來斗志昂揚的期盼。

張科一個人住的這間屋子,卻是很大,主客兩臥,還有一個張科專門放他心愛的球鞋的房間,僅這個房間,都比劉靖迪住的地方大上幾倍。

客臥只有一個小床,主臥的床倒是很大,所以三人干脆擠在一張床上。白啟銘去客臥浴室,劉靖迪在主臥浴室,都舒服地洗了個澡。

對于劉靖迪來說,今夜雨落并不襯哀情,反而讓他覺得踏實,十年友誼,在他心底構筑了堅實的墻,如今讓他更覺可靠。

雨從下時就沒再停過,鳴叮作響卻不擾白啟銘睡意昏沉,而張科也是剛躺到床上就睡死了過去。唯劉靖迪清醒異常。他對自己的這種亢奮也不知緣由,既不是激動也不是焦慮。憑著這不知何起的沖動,他走去了客廳連接著的露天陽臺門前。

涼風透過玻璃將劉靖迪僅存的睡意驅散,此刻眼前是斜墜的滂沱的雨,是忽而閃過洞開云層的雷電。漸漸地,周圍安靜下來,只有雨聲,但在劉靖迪心里,這更像是一種純粹的水聲。再然后,聲音也消失了,只余存這漫天雨幕,單一的雨幕,除卻雨滴,別無他物。雨絲在他面前緩慢下來,他可以清楚看到每一滴雨。而他自己,因陷入這種驚詫中而毫不驚詫。接著,水聲重新響起,雨絲連成線,在他眼里,或說是在他意識中,這一切那樣優美親切,引起他更多的沖動。

隨后,他推開門,雨聲嘈雜震耳,涼意深重的雨很快淋透了他的全身,可他沒有移動半步,反而張開雙臂,迎接這雨。溫暖的感覺奇妙地涌動在全身。這一刻他自己真正的意識重歸到這具軀殼中。縱是疑惑,縱是驚訝,但這樣前所未有的舒暢還是讓他不忍離開,反而又向前了幾步。

雨絲、雨線,在三十三層樓的高空夜景中穿插交錯,劉靖迪不經意抬手,卻發現這雨在自己手邊放慢了速度。在這樣的訝異中,他嘗試去抓住某個雨滴,不過也只是讓某條雨線晃動了起來,而這也足以讓他興奮。

現在他像在家前玩耍的孩童,狂風驟雨便是他把玩的門簾;又或者像一個瘋狂極致的提琴家,以現在大雨為弦,撥動樂章;再或者如一個能工巧匠,用天賜絲線,編織驚泣鬼神的華裝盛服。

他將幾條雨線搭在一起,又試著系上結扣,但雨不總是聽他擺弄。少數系好的扣,成了小小的水球,在指尖轉瞬而逝。

當驚喜逐漸消退后,被隱藏起來的寒冷重新彌漫,伴隨一聲雷鳴,劉靖迪回到了“現實”,他更相信的“現實”。走回屋里,衣服重了好多,大半片沙發也都被淋濕了,他急忙關好門,將暴雨隔絕,連帶隔絕的還有他自認為是幻覺的剛剛。

“你還真不愧迪傻這個外號哈?”劉靖迪對自己說道,然后脫去全部衣服,在客臥浴室里重新洗了個澡。這一回,噴灑下來的水流也如剛剛雨中那樣,在他指間,乃至身前,變緩變慢,趨于停滯。而當他有意克制時,速度又變回平常。

“臥槽?”劉靖迪下意識喊了出來,所幸隔壁兩人睡得很死。可再當劉靖迪想再試試時,又沒有效果了。

驚奇卻沒有消退,他又試了幾回,都是時有時無,這樣的飄忽不定,讓劉靖迪漸漸感覺到身體里的奇異律動,他不是從未有過,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去年八月:那時風急,無論是生活還是周圍。在又一次煩悶至極從屋內狹窄窗戶看向夜空時,他發現幾道不易察覺的亮痕,眨眼間,又沒了蹤跡,只狠狠地鉆痛了他的胸口,但也很快消失。

而回憶開始涌起,便難再止息,劉靖迪擦干了身子,走去客臥的小床,雨聲仍未安歇,一如他的悲切,沒有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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