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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那些小白球拿去做氣相色譜分析,”萊姆下令道,“那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梅爾·庫柏從膠帶上取下幾個樣本,用氣相色譜分析儀進行分析。氣相色譜分析儀是所有刑事鑒定實驗室不可或缺的主要工具,它可以分離出物證的組成分子,并且進行辨認。結果可能要花十五分鐘。在等待分析結果的同時,庫柏著手拼湊從醫(yī)院急診室取來的子彈。這顆子彈是從兇手為了分散警察的注意力而開槍打傷的女人腿上取下的。薩克斯曾報告說這是一支左輪手槍,因為在博物館外的射擊現(xiàn)場,未發(fā)現(xiàn)退出來的銅彈殼。
“哦,這個威力很強,”庫柏看著小鑷子夾著的碎彈片輕聲說,“它很小,是一顆點二二口徑的子彈。但這是麥格農(nóng)子彈。”
“很好。”萊姆說。他很高興,因為點二二口徑威力強大的麥格農(nóng)緣發(fā)式子彈是很少見的彈藥,因此會比較容易追蹤。由于兇手所持的是一把左輪槍,因此更加少見。這表示他們應該能夠輕松地找到制造商。
作為一名射擊比賽的槍手,薩克斯查都不用查就說:“北美槍械公司是我唯一知道的制造商,可能是他們的‘黑寡婦’,也可能是‘小巨人’。但它的槍管一定是四英寸的,這樣查會更準確;而且,他的那些射擊落點都比較接近。”
萊姆詢問正在仔細察看檢驗板上證物的技師:“你說的威力很強是什么意思?”
“看一眼就知道了。”
萊姆、薩克斯和塞利托都往前移。庫柏用鑷子夾著一小塊帶著血跡的金屬碎片,“看起來像是他自己制造的。”
“是爆炸性彈頭嗎?”
“不是,不過差不多,甚至更糟。這顆子彈的外層是一層薄薄的鉛,里面全是這些玩意兒。”
那上面有五六根細小的針狀物,約八分之三英寸長。一旦受到?jīng)_擊,子彈就會粉碎,而這些細針會以V字形射進皮膚,穿過身體。雖然彈頭很小,但殺傷力卻比普通子彈大得多。這種設計不是為了阻擋攻擊者,完全是為了摧毀目標的內(nèi)部器官。它雖然無法造成像大口徑子彈那樣的沖擊力,但卻會讓傷口疼痛難忍。
朗·塞利托搖著頭,雙眼盯著那些細針,同時揉搓著他臉上看不見的那塊血跡,也許是在想自己差一點就被這樣一顆子彈擊中。“上帝啊!”他喃喃自語。然后他一句話沒說,清清嗓子,干笑了兩聲,從桌子邊走開了。
令人好奇的是,小女孩卻沒有這么大的反應。吉納瓦似乎對于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子彈細節(jié)一點兒都不注意。她再一次地盯著手表,不耐煩地垂著頭。
庫柏掃描了最大的一片子彈碎片,將子彈的資料在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火藥”系統(tǒng)和全國接近上千家警務單位加入的彈道聯(lián)合識別系統(tǒng)里搜尋。這些范圍廣泛的資料庫可以比對一顆子彈、一個碎片或是子彈退下的彈殼,或是列入檔案的武器。例如,在今天一名嫌疑犯身上找到的槍,可以很快和五年前在一名被害人身上找到的子彈對上。
但是,這次比對也可能沒有結果。那些細針看起來就像尾部被毀損的縫衣針,到處都能買到,根本無法追蹤。
“從來就不容易,不是嗎?”庫柏一面對著萊姆的方向喃喃自語,一面搜尋著點二二口徑的“小巨人”或最小型的“黑寡婦”的麥格農(nóng)手槍,結果找到了近千名槍主,但沒有一個人有犯罪前科。而由于法律并沒有規(guī)定出售槍械的商店必須要求購買的顧客留下記錄,所以他們也從不這樣做。到目前為止,追查武器是一條死路。
“普拉斯基,”萊姆大叫,“蟲子進展得如何?”
“那外骨骼——你是這么稱呼它的嗎?你是這個意思嗎?長官。”
“對,對,對。它怎么樣了?”
“還沒有相符的比對。到底外骨骼是什么?”
萊姆沒有回答。他看了一眼屏幕,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人才進展到“半翅目”類的昆蟲,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繼續(xù)努力。”
氣相色譜分析儀的電腦發(fā)出“嗶”的一聲,它已經(jīng)完成了小白球的分析。在屏幕上是一個波狀圖,圖下有一段文字。
庫柏身體前傾,說:“我們找到姜黃素、脫甲氧基姜黃素、去二甲氧基姜黃素、揮發(fā)油、氨基酸、賴氨酸和色氨酸、蘇氨酸和異白氨酸、氯化物、各種其他的微量蛋白質(zhì)和高比例的淀粉、油、甘油三酸酯、鈉、多聚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組合。”
氣相色譜分析儀在分離和辨識不同物質(zhì)方面已經(jīng)非常先進,但它不一定能告訴你這些物質(zhì)混合起來會是什么。萊姆常常能夠從列出的成分表上,推斷出一些普通的物質(zhì),如汽油或爆裂物,但是眼前這種組合他也沒有見過。他低著頭,開始將表上這些物質(zhì)進行分類。作為一名科學家,他知道哪些物質(zhì)會合理地被發(fā)現(xiàn)在一起,而哪些不會。“那姜黃素,它的聚合物和多聚糖顯然可以搭配在一起。”
高中時經(jīng)常逃掉科學課去參加改裝賽車的阿米莉亞·薩克斯,帶著一點諷刺意味回答說:“顯然。”
“我們可以稱它為物質(zhì)一。然后是氨基酸、其他的蛋白質(zhì)、淀粉和甘油三酯——這些也常常被發(fā)現(xiàn)會一起出現(xiàn),我們稱它們?yōu)槲镔|(zhì)二。而氯化物——”
“是毒藥,對不對?”普拉斯基問道。
“——和鈉,”萊姆喃喃說,“很像是鹽。”他看了新手一眼,“這些東西只對那些有高血壓的人有危險。或者,除非你是花園里的鼻涕蟲。”
新手回到了昆蟲資料庫上。
“所以——有這些氨基酸和淀粉、油脂——我想物質(zhì)二是一種食物,一種高鹽食品。梅爾,趕快上線,找出這些該死的姜黃素在這里是干什么用的。”
庫柏早就這么做了。“你說對了,這是用在食品中的一種植物染色劑,通常被發(fā)現(xiàn)和物質(zhì)一中的那些東西結合在一起。揮發(fā)油也一樣。”
“哪一類食品?”
“有上百種。”
“可不可以舉幾個例子?”
庫柏開始念一張很長的單子,但是萊姆打斷他:“等一等,爆米花也在單子上嗎?”
“我看看……沒錯,是的。”
萊姆轉頭,叫住普拉斯基,“你可以停了。”
“停?”
“那不是一種外骨骼,而是從爆米花上脫下來的殼。鹽、油及爆米花,大概知道是什么了,該死的。”這可是讓人空歡喜一場,“寫到表上,托馬斯,我們的男孩喜歡垃圾食品。”
“我應該把這些寫下來嗎?”
“當然不是。他可能討厭爆米花,他可能在一家爆米花工廠或一家戲院工作,只要寫上爆米花就行了。”萊姆盯著圖表說,“現(xiàn)在讓我們找出其他物證,那個不是全白的東西。”
庫柏又進行了另一次的氣相色譜分析,結果顯示它是蔗糖和尿酸。
“那尿酸是濃縮的,”技師說,“糖是純的——沒有其他物質(zhì)——而且它的晶體結構也很獨特。我從沒有看過它像這樣變化。”
萊姆對這個新信息很是不解,“把它送給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搞炸彈的人。”
“炸彈?”塞利托問。
萊姆說:“嗯,沒有讀我的書吧?”
“沒有,”大個子偵探反駁道,“我在忙著抓壞人。”
“說得好。但至少有空看看標題也很有幫助。在《自制爆炸裝置》一章中,糖是其中常見的一種成分。把它和硝酸鈉混合,你就有一枚煙幕彈了;和高錳酸鉀混合,它就是一個低度炸彈——即使你將它塞進管子里,還是可以造成巨大的破壞。我不能確定那個尿酸是干什么用的,但是調(diào)查局有全世界最好的資料庫,他們會告訴我們。”
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免費為州和地方的執(zhí)法單位提供證物分析,但提出要求的機構必須同意兩件事:將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結果視為最后結果,并且也將此分析出示給辯方律師。由于調(diào)查局的慷慨大度以及才能,尋求幫助的請求如雪片般飛來:調(diào)查局一年進行的分析超過七十萬件。
即使紐約最厲害的專家也必須像其他人一樣排隊等著蔗糖分析的結果。但是林肯·萊姆自有門路——弗雷德·德爾瑞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曼哈頓辦公室的特別官員,經(jīng)常與萊姆和塞利托合作,而他在調(diào)查局內(nèi)頗有分量。與此同樣重要的事是萊姆協(xié)助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設立了物證反應小組。塞利托打電話給德爾瑞。后者目前在負責檢閱潛在的恐怖分子用炸彈攻擊紐約的報告。德爾瑞給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在華盛頓特區(qū)的總部打了個電話,不到幾分鐘,就有一名技師被招來協(xié)助“不明嫌疑犯一〇九”的案子。庫柏將分析的結果及壓縮后的數(shù)碼照片由安全的電子郵件傳送給他。
不到十分鐘,電話就響了。
“指令,接電話。”萊姆迅速用他的語音識別控制系統(tǒng)回答。
“請接萊姆警探。”
“我就是萊姆。”
“我是在第九街的檢查員菲力普。”他是指華盛頓第九街,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總部。
“你有什么結果要給我們?”萊姆直截了當?shù)貑枴?/p>
“并且謝謝你這么快就回電。”薩克斯迅速說著。由于萊姆態(tài)度生硬,她有時不得不插話。
“沒關系,女士。呃,我是在想你們送來的這個東西相當奇怪,所以我又送去做材料分析,這才解開了謎題。我們對此物質(zhì)有百分之九十七的把握。”
這個爆裂物有多危險?萊姆急切地想知道。他說:“請繼續(xù),它是什么?”
“棉花糖。”
他并不知道這樣一個俗名。但是有不少新一代的爆裂物有每秒三萬英尺,即比一顆子彈還快十倍的爆炸威力,這會是其中的一種嗎?他問道:“它的特性如何?”
對方停頓了一下,“味道很不錯。”
“你在說什么?”
“它很甜,味道不錯。”
萊姆問:“你是說它是真的棉花糖?在游樂場可以找到的那種?”
“是的,你以為我指什么?”
“算了,”這名刑事鑒定專家嘆了一口氣,問,“從他鞋子上采集到的尿酸是因為他踩到了人行道上的狗尿嗎?”
“無法辨別他是在哪里踩到的,”檢驗員表現(xiàn)出調(diào)查局著名的精確性,說,“但是樣本驗出來確實是犬科動物的尿液。”
萊姆謝過他,然后掛了電話。他轉向團隊,“他的鞋子上同時有爆米花和棉花糖?”他喃喃地說道,“他是在哪里沾上的?”
“球場上?”
“紐約的球隊最近都沒有在主場比賽。我在想,也許我們的不明嫌疑犯曾走過一個在昨天或最近舉辦游行或嘉年華的社區(qū)。”他問吉納瓦,“你最近有沒有參加什么游行活動?他有可能在哪里看到你嗎?”
“我?沒有。我并不太去游行的場所。”
萊姆對普拉斯基說:“既然你不用管那些蟲子的事了,就打電話給任何你覺得有用的人,找出每一張核發(fā)的游行、嘉年華會、慶典、宗教慶典許可證,總之諸如此類的東西。”
“我馬上去查。”新手說。
“我們還有什么?”萊姆問道。
“從縮微膠片閱讀機底座上發(fā)現(xiàn)的碎片,就在他用某個鈍器擊打的地方。”
“碎片?”
“我猜是一些油漆表面碎屑,也可能是從他拿的什么東西上剝落下來的。”
“好吧,拿去和馬里蘭比對吧。”
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在馬里蘭的一個機構內(nèi)有一個龐大的資料庫,收集了過去和現(xiàn)在的各種油漆樣本。它大多數(shù)時候是用來比對汽車漆的物證,但也有數(shù)以百計的油漆樣本。在德爾瑞打了另一個電話后,庫柏將氣相色譜分析的成分分析及其他有關油漆碎屑的資料傳送過去。幾分鐘后,電話響了起來,而這位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檢驗員報告,這一樣本符合專門銷售給武術用品制造的油漆,他們生產(chǎn)索連棍、警棍這一類的東西。他還補充了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此物質(zhì)并沒有制造商的標識,而且是大量出售的——意味著幾乎無法追蹤。
“好吧,我們現(xiàn)在有了一個拿著索連棍、殺傷力很強的手槍以及血腥繩索的強奸犯……這家伙簡直就是個活生生的噩夢。”
門鈴響了,過了一會兒,托馬斯引著一位二十多歲的女人進來,他的手臂摟著她的肩膀。
“看看是誰來了!”助理宣布。
這個苗條的女人有著一頭豎著的紫色頭發(fā)和一張美麗的臉。她的緊身褲和運動上衣顯露了一副運動員般的身體——事實上,萊姆知道,是一個表演者的身體。
“卡拉,”萊姆說,“很高興又見到你。我猜你就是薩克斯打電話找的那個專家。”
“嗨。”這個年輕女人擁抱了薩克斯,又和其他人親切問候,并用雙手握著萊姆的手。薩克斯將她介紹給吉納瓦,吉納瓦以一種有禮貌但有所保留的神情看著她。
卡拉(這是一個藝名,她不肯透露她的真正姓名)是一位魔術師和表演藝術家,她曾經(jīng)在最近一宗謀殺案中擔任顧問,協(xié)助萊姆和薩克斯;在這起案子中,兇手利用他的魔術和戲法技巧接近被害人,殺害他們,然后逃得無影無蹤。
她住在格林尼治村,但當薩克斯打電話時,她正好在上城的一家療養(yǎng)院探視她的母親。他們花了一點時間寒暄——卡拉正在為蘇荷區(qū)表演坊的一場個人演出做準備,而且她目前正和一名雜技演員交往——然后萊姆說:“我們需要一些專業(yè)意見。”
“沒問題,”這個年輕女人說,“我會盡力幫忙。”
薩克斯向她解釋了案情。當她聽說是強奸未遂時,皺起了眉頭,低聲向吉納瓦說:“我很難過。”
女學生只是聳了聳肩。
“他帶著這個。”庫柏說道,手中高高舉著那張從強奸用品袋中取出的倒吊人圖案的塔羅牌。
“我們想你可以告訴我們一些有關它的東西。”
卡拉曾向萊姆和薩克斯解釋過,魔術世界分為兩個陣營:不聲稱自己具有超自然技能的娛樂節(jié)目表演者,和那些聲稱自己擁有神秘力量的人。卡拉對于后者毫無興趣——她只是一名表演者——但她曾經(jīng)在魔術用品店打工以支付房租和伙食費,因此她知道一些有關占卜師的事情。
她說:“好的。塔羅牌是一種古老的占卜工具,其歷史可以追溯到古埃及時期。一副塔羅牌有五十二張小阿卡那牌和二十一張大阿卡那牌。它們大致代表一段生命之旅。‘倒吊人’是大阿卡那牌中的第十二張。”她搖搖頭,“但是似乎不太合理。”
“有什么不合理?”塞利托一面問,一面輕輕揉搓著他的皮膚。
“它根本不是一張兇牌,看這張圖片。”
“就這種倒吊著的情況而言,”薩克斯說,“他看起來確實相當平和。”
“這個形象來自奧丁。他頭朝下倒吊了九天,以尋求內(nèi)在真理。如果你在占卜中抽到這張牌,表示你將展開一次啟迪心靈的探索之旅。”她用頭示意一臺電腦,“可以嗎?”
庫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她在谷歌輸入一個詞,幾秒鐘后找到了一個網(wǎng)站。“怎么把它打印出來?”
薩克斯過去幫她,過了一會兒,一張紙從激光打印機中出來了。庫柏將它貼在寫字臺上。“這就是它的含義。”她說。
倒吊人并不表示某人在受懲罰。它在占卜中出現(xiàn)時表示一段心靈探索的旅程,它將引向一個決定、一次轉機或方向的改變。這張牌常常預示一種向經(jīng)驗屈服、結束一場掙扎和接受現(xiàn)實。當占卜中出現(xiàn)這張牌時,你必須傾聽你的自我,即使這個信息似乎違背了你的邏輯。
卡拉說:“這張牌與暴力和死亡無關,它代表心靈上的懸而未決與等待。”她搖著頭,說,“這不是那種兇手會留下來的東西——如果他有一點塔羅牌的知識。如果他要表示一個毀滅性的意義,就應該留下塔或者小阿卡那牌寶劍圖
中的一張。這些才是兇兆。”
“所以他選這張是因為它的圖案看起來很嚇人。”萊姆總結道。而且因為他計劃用繩子勒死——或“絞殺”——吉納瓦。
“我是這么猜的。”
“這些很有幫助。”萊姆說。
薩克斯也謝了她。
“我要走了,得回去排練。”卡拉握著吉納瓦的手說,“但愿一切順利。”
“謝謝。”
卡拉走到門口。她停下來看著吉納瓦:“你喜歡戲法和魔術表演嗎?”
“我沒看過多少,”女孩說道,“學校還挺忙的。”
“嗯,三個星期后我有一場表演,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所有的信息都在入場券上。”
“在——?”
“入場券。”
“我沒有入場券。”
“你有的,”卡拉說,“就在你的皮包里。哦,旁邊還有花嗎?把它當作幸運符吧。”
她離開了,他們聽到關門的聲音。
“她到底在說什么?”吉納瓦問道,低頭看著自己的皮包,是合上的。
薩克斯笑著說:“打開來看看。”
她拉開皮包上的拉鏈,驚奇地瞪大了眼睛。里面有一張有卡拉演出的一場的入場券,旁邊是一朵壓扁的紫羅蘭。“她是怎么做到的?”吉納瓦低聲地問。
“我們從來都沒看到過,”萊姆說,“我們只知道,她的確很厲害。”
“是啊,我同意。”女學生手里拿著干枯的紫色花朵說道。
刑事鑒定專家的雙眼又看向庫柏貼在證物板上的塔羅牌,旁邊貼的就是它代表的含義。“所以,它就像某種兇手會在神秘攻擊后留在現(xiàn)場的那種東西。但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那是什么,他只是用它來制造效果。因此……”但是當他再注視著物證表上的其他證據(jù)時,聲音卻越來越低。“天哪!”
其他人都看向他。
“怎么了?”庫柏問道。
“我們都錯了。”
塞利托不再揉搓他的臉,問道:“什么意思?”
“看這些留在強奸用品袋上的指紋。他把自己的都擦掉了,對不對?”
“是的。”庫柏表示同意。
“但是那的確有指紋,”刑事鑒定專家說道,“那可能是店員的指紋,因為和收據(jù)上的一樣。”
“是的,”塞利托聳聳肩,“因此呢?”
“因此他在商店收銀臺結賬之前,就已經(jīng)把自己的指紋擦掉了。”房間一片寂靜。刑事鑒定專家似乎因為沒有人明白他的話而有點惱火,繼續(xù)說:“因為他要她的指紋到處都是。”
薩克斯懂了,“他故意留下那個強奸用品袋,讓我們找到。”
普拉斯基點點頭。“否則,他只需要在回家后再擦干凈袋子就行了。”
“完全正確,”萊姆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勝利的意味,“我認為那是故意安排的證物。目的是讓我們認為這是一宗神秘的強奸案。好吧,好吧……我們從頭走一遍。”萊姆看到普拉斯基因為他使用“走”這個詞而不安地看著他的腿,不禁笑了一下。“一名攻擊者跟蹤吉納瓦到公立博物館,這可不是常見的性攻擊場所。然后便攻擊她——嗯,模特——那一擊即使沒要了她的命,也能讓她昏迷好幾個小時。如果情況是這樣的話,他為什么還需要開箱小刀和膠帶?而且,還留下一張有關心靈探索的塔羅牌?不,這不是強奸未遂案。”
塞利托問:“那他是想干什么?”
“這就是我們最好能弄清楚的事。”萊姆想了一下,然后問道,“你說巴里博士什么都沒看到?”
塞利托回答:“他是這么告訴我的。”
“但是那個不明嫌疑犯還是返回現(xiàn)場殺了他。”萊姆皺著眉,“而且一〇九先生把讀片機也打碎了。他是職業(yè)的,但發(fā)脾氣就顯得太不職業(yè)了。他的獵物逃了,他不應該為了這樣的不順就浪費時間去摔東西。”萊姆問那個女孩:“你說你當時正在閱讀一些舊報紙?”
“是舊雜志。”她糾正他。
“是在縮微膠片閱讀機上看嗎?”
“是的。”
“是那些嗎?”萊姆朝一個裝著縮微膠片的大塑料證物袋揚了揚頭,這是薩克斯從圖書館帶回來的,有兩個槽——第一和第三——是空的。
吉納瓦看著那個盒子,點了點頭。“是的。不見了的兩卷就是我當時在讀的文章。”
“你有沒有拿到當時在讀片機里的那一卷?”
薩克斯回答:“讀片機里是空的。一定是他拿走了。”
“再把讀片機摔壞,這樣我們就不會注意到縮微膠片不見了。哦,這好像越來越有意思了。他到底想干什么?又是出于什么動機呢?”
塞利托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只關心證據(jù),不關心動機呢。”
“朗,你必須知道這兩者之間的區(qū)別。一個是在法庭上用動機來證明一件案子——這是最值得推敲的部分;一個是用動機將你引向證據(jù)——這可以最終確認一項罪行。比如,一個人用槍殺了他的商業(yè)伙伴,我們又查到他的車庫里藏著的購買這些子彈的收據(jù)上面還有他的指紋。在這種情況下,有誰會在意他殺人是因為有一只會說話的狗讓他這么做的,還是因為那家伙和他老婆睡了覺?證據(jù)使案子成立。
“但是如果沒有子彈、槍、收據(jù)或輪胎痕跡時怎么辦呢?那么,最有用的問題是:為什么被害人會被殺害?回答這個問題的答案能引導我們找到給他定罪的證據(jù)。抱歉,我好像在說教。”不過他的聲音里并沒有歉意。
“好心情都沒有了,是不是?”托馬斯問道。
萊姆嘟囔道:“我漏了什么東西,我不喜歡這種事。”
吉納瓦皺起眉頭。萊姆注意到了,問她:“怎么了?”
“嗯,我在想……巴里博士曾說過,還有別人對我在閱覽的雜志有興趣。他想要借,但是巴里博士告訴他,必須要等我先讀完。”
“他說那個人是誰了嗎?”
“沒有。”
萊姆想了想。“現(xiàn)在我們這樣推測:這位圖書館管理員告訴這個人,你對這些雜志有興趣。這個人想要把它偷走,而且因為你曾經(jīng)或即將看到這些內(nèi)容而要殺你。”當然,刑事鑒定專家不相信這種情形。但他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愿意進行大膽,甚至牽強的設想。“而且他拿走了你原來正在閱讀的那卷膠片,對嗎?”
女孩子點點頭。
“似乎他很清楚自己要找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也沒什么特別的,只是我的一個祖先。我的老師對《根》之類的東西著迷,我們要寫一個自己家族史上的人物。”
“這位祖先是誰?”
“我的高祖父之類的吧,一個獲得自由的前奴隸。我上個星期去博物館,在這期《有色人種每周畫報》上發(fā)現(xiàn)有一篇有關他的文章。圖書館里沒有這期畫報,但巴里先生說他可以從儲藏室里找到縮微膠片。昨天剛找到了。”
“那個故事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萊姆追問道。
她猶豫了一下,然后不耐煩地說:“我的祖先查爾斯·辛格爾頓,原是弗吉尼亞州的奴隸。他的主人改變了思想,釋放了所有的奴隸。但查爾斯和他的妻子跟這個家庭相處已久,并且還教主人的孩子讀書寫字,于是主人給了他們一個位于紐約州的農(nóng)場。查爾斯在內(nèi)戰(zhàn)時去當兵,戰(zhàn)后回到家里。一八六八年,他被指控從一個黑人教育基金會里偷錢。這就是雜志上那篇文章的內(nèi)容。那個人出現(xiàn)時,我正讀到他被警察追趕并且跳進了河里。”
萊姆注意到她雖然表達得很好,但字與字都接得很緊,好像一群互相擁擠著想要逃走的小狗一樣。她有受過高等教育的父母,同時也有像拉基莎這樣的朋友,因此很自然地,她的語言會表現(xiàn)出一些多重性。
“所以你不知道他后來怎么樣了?”薩克斯問道。
吉納瓦搖搖頭。
“我想我們必須假設不明嫌疑犯對你在研究的東西有某種興趣。有誰知道你這篇作業(yè)的主題?我想,你的老師應該知道。”
“不,我沒有很明確地告訴過他。除了拉基莎外,我應該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也許她向誰提起過,但我很懷疑,她根本不太留意作業(yè)之類的事,你知道我的意思嗎?自己的作業(yè)她都不太用心。上個星期,我去哈萊姆區(qū)的一家律師事務所,看看他們是否有十九世紀時的犯罪舊檔案,但是我也沒和那個律師說得太多。當然,巴里博士是知道的。”
“而且他可能已經(jīng)向另一個對那本雜志也有興趣的人提起此事,”萊姆指出,“現(xiàn)在,只是討論一下,我們假設那篇文章里有不明嫌疑犯不想讓別人知道的東西——也許是關于你的祖先,也許是其他完全不同的事。”他看向薩克斯,“現(xiàn)場還有人嗎?”
“還有一個小隊。”
“讓他們仔細詢問所有的員工,看巴里是否提到過有人對舊雜志感興趣。再查查他的辦公桌。”萊姆又有了另一個想法,“我還要他過去一個月的電話記錄。”
塞利托搖著頭。“林肯,真是的……你不認為,這聽起來好像很勉強?我們這是在談什么?十九世紀?這可不是一件舊案,而是塵封的往事。”
“有一個職業(yè)殺手上演了一出戲,差點殺死一個人,但的確殺死了另一個人——就在半打警察的眼皮底下——只是為了偷那篇文章嗎?這可不勉強,朗。這里滿是疑點。”
大塊頭警探聳聳肩,然后打電話給分局,將萊姆的命令傳達給還在犯罪現(xiàn)場執(zhí)勤的警察;接著,他又打電話給警察局的命令簽發(fā)部門,讓他們發(fā)出一個核查博物館及巴里個人電話記錄的命令。
萊姆看著這個瘦小的女孩,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了,必須說出壞消息。“你明白這一切可能代表什么意思,是嗎?”
他停頓了一下,看到薩克斯望向吉納瓦的不安眼神,至少這名女警探完全知道這代表了什么意思。她向女孩解釋:“林肯是說,他很可能還在追蹤你。”
“真是瘋了。”吉納瓦·塞特爾搖搖頭。
在沉默了一陣后,萊姆嚴肅地回答:“恐怕不僅如此。”
湯普森·博伊德坐在曼哈頓下城一家快速影印店的網(wǎng)絡終端機前,閱讀著地方電視臺網(wǎng)站每幾分鐘就更新一次的新聞。
他正在讀的那篇文章標題是:目睹學生遭攻擊,博物館官員被殺。
他幾乎無聲地吹著口哨,一邊看著和新聞一起發(fā)出的照片。照片上是剛被他殺死的圖書館主任正在博物館前的街上和一名穿著制服的警察說話,照片說明是:巴里博士被槍殺前,正與警察交談。
由于未成年,吉納瓦·塞特爾的名字沒有被公開,但她被描寫為一個住在哈萊姆區(qū)的高中學生。湯普森非常感謝得到這個信息,原來他并不知道她住在紐約的哪個區(qū)。他將他的手機連接到電腦旁的USB接口,傳輸他拍攝的女孩的照片,然后用電子郵件上傳給一個匿名信箱。
他下線,付了費——當然,是用現(xiàn)金——然后便在金融區(qū)中心的下百老匯閑逛。他在一個小攤子上買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半,接著將他偷來的縮微膠片塞進杯子里,蓋上杯蓋,丟進一個垃圾箱。
他在一個公用電話亭前停下,四下看了看,沒有任何人注意他。他撥了一個號碼。對方的語音信箱服務沒有傳來任何信息,只“嗶”了一聲。“我。吉納瓦的情況有問題。我需要你找到她在哪里上學,或者住在哪里。她是哈萊姆區(qū)一所高中的學生。現(xiàn)在就知道這些。我已經(jīng)發(fā)了一張她的照片到你的信箱里……哦,有一件事——如果你有機會自己來關照她,另外還有五萬美元在等著你。聽到這則留言請給我打一個電話,我們談談。”湯普森念了一遍他面前這部電話的號碼,然后掛了電話。他后退幾步,兩臂抱在胸前,開始等待。他剛吹完史迪威·旺德的《你是我生命中的陽光》的前三小節(jié),電話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