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榮格分析心理學導論
- (瑞士)C.G.榮格(C.G.Jung) (美)威廉·麥圭爾(William McGuire) (英)索努·沙姆達薩尼(Sonu Shamdasani)
- 4089字
- 2020-04-14 14:53:38
第2講
問題與討論
蕭博士的問題:“你在上周一講的這位女孩的案例,如果她能夠被適當地分析,有人協助她找到真正的自己,使其處在她優越的無意識人格化和她自卑的人格面具之間,如果是這樣,你認為,她能免于因這樣的退行而凄涼死去的結局嗎?”
“在這樣的案例中,你可以解釋調節功能是如何被創造的嗎?如果將它稱作一種創造,稱作對立兩極形成的新事物,正確嗎?”
榮格醫生:這位女孩當然能借助分析減少悲劇,她的發展也將變得更加順暢。分析的要點是使無意識的內容意識化,從而避免類似的錯誤。
關于調節功能,這個原則可以被這樣一個案例很好地解釋。為了解釋這一點,我們需要對立原則。這位女孩的問題是,她生活的環境對她的天賦而言太局限了,她無法觸及地面,她的環境明顯缺乏思想,到處都是心胸狹隘和貧乏的;而她的無意識呈現的是完全相反的畫面,她在那里被非常重要之人的魂包圍著。這種極端的兩極所引發的張力是調節功能的基礎。她嘗試在她的靈媒圈子中表現出這種調節功能,并尋找走出她所處困境的機會。因此她的現實生活和她的無意識生活之間的張力增加了。就像我所說的那樣,在現實中,她是一位微不足道的女店員;在她的降神會中,她是一位與偉大精神有聯系的人。當這種對立以那樣的方式出現時,必然會發生某些事情將它們拉在一起。
這一直是一個很難處理的情況。例如,如果我已經告訴她,她在自己的無意識中是一名重要的人物,我就可能會在她的身上激發一個錯誤的幻想系統,最好的方法是讓她回到生活中面對自己的問題,有所作為。同理,人們說我是一個大人物,成千上萬人都這么說,但我不會相信,除非我能夠接受考驗,并完成某些事情。在她身上,這一點很難實現,因為在將她從無意識幻想中的錯誤元素中解脫出來的時候,一直存在著與她所渴望的事物失去聯系的風險,從而令她對自己失去信心。分析師永遠不能確保患者在扔掉自己的一個錯誤形式時,沒有把被容納的價值也一起扔掉。
對于這個女孩而言,調節功能的運作順序如下:首先她講到鬼魂,接著她與祖父的“魂”建立聯系。祖父在家族中享有崇高的地位,他的道路總是正確的,無論他說什么都會受到贊揚;接著歌德以及各式各樣的偉人都進入了她的幻想;最后,她認同的重要人格得到了發展。這就像每一個留在她心中的偉大人物成長出更大的人格一樣。大家都知道,柏拉圖提出的原則是,如果不把某些東西帶入靈魂,就不可能看到它丑陋的一面,同樣如果沒有對美好的東西做出反應,就不能與之建立聯系。在這個女孩身上所發生的正是類似的事情。
她發展出的形象便是調節的象征。這是她逐漸發展出的具有生命力的形式。因此,一種從對立兩極中解放出來的態度被創造了出來。她一邊使自己擺脫她周圍的膚淺環境,一邊又在擺脫不屬于她的鬼魂。有人會說,當本性獨自運作時,它會順著調節或超越功能起作用,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本性會與我們作對,也就是說,將錯誤的人格帶入現實。我們的監獄和醫院中充滿了不幸的人,而他們都是本性“實驗”的產物。
鄧納姆女士:為什么那個女孩會恢復到一個兒童的狀態?
榮格醫生:這是因為力比多的衰退,其越來越早地注入生命的曲線中,而生命的曲線一直顯示出對一定張力的需要。在年輕的時候,力比多填充在比較協調的框架中,而在老年的時候,力比多散布在更小的范圍內。
我們回到超越功能,一方面可以在事實中看到它,另一方面可以在想象中看到它。這會產生兩個極點。在這個女孩的個案身上,在想象一側的幽靈走得太遠了,而現實的一側又過小。當她進入現實的時候,她是一流的女裁縫。
幻想是創造性的功能,有生命力的形式源自幻想。幻想是象征的預備階段,但象征有個基本特質,它不能僅僅是幻想。我們依賴幻想將我們帶出僵局,因為雖然人們并不總是著急去認識擾亂他們生活的沖突,但夢一直在起作用,一邊試圖提示這個沖突,一邊又告知引領出路的創造性幻想。接著,幻想便成為將材料帶入意識的物質。有人會承認自己處在僵局中,并放任幻想,但與此同時,意識必須保持對其掌控,以便不時檢查本性的實驗傾向。也就是說,我們必須牢記無意識會給我們帶來災難。此外,我們必須小心不要去規范無意識,它可能需要新的方式,甚至不要規范一個受災難困擾的人。生命通常需要嘗試我們所生活的時代完全不能接受的新方式,但我們不能因為這個原因放棄新的方式。例如,從路德所生活的時代標準看,他被迫進入的新生命道路幾乎是犯罪。
德·安古洛博士的問題:(1)“當你第一次讀叔本華的作品時,你并不認同他對當今世界影響力最大的觀點,也就是他對生命的否定,而選擇他傾向于認可的生命的目的性原則。當你做出那個選擇的時候,主流的哲學思想肯定與之背道而馳。我想知道更多關于你為什么做出那個決定的內容。在你遇到叔本華之前,你對這種方式有偏好嗎?還是說對你而言,叔本華是第一個形成那個概念的人?你對這個女孩的觀察對你理解叔本華的觀點有幫助嗎?或者他為你解釋了這個女孩嗎?還是二者都有?”
(2)“我不清楚你是否相信能夠被追溯到無意識作品中的目的性原則是只能夠應用到個體生命的東西,還是作為從背后指揮宇宙的一般目的性原則的一部分?”
(3)“我理解你說的‘更高發展水平的獲得總是以一些明顯的可怕錯誤為代價’,是一條一般的心理學法則。因此我想當然地認為分析的經驗能夠使人避免這樣的錯誤,而取代犧牲的原則。這樣理解對嗎?”
榮格醫生:(1)我是從叔本華那里第一次了解到意志的普遍驅力思想,這個概念本身是目的性的。它對我理解那個女孩呈現出的問題非常有幫助,因為我認為我能夠清晰地將在她無意識中起作用的標志追溯到一個目標上。
(2)我開始對無意識的本質感興趣,并問自己它是否是盲目的。我對此的回答是否定的,它一般是有目的的。但如果有人問無意識是否是世界本身,或者是否是心理,那這個問題就會變得棘手。將大腦視為宇宙的背景對我而言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并不能將目的性的原則擴大到宇宙的水平上,但我現在必須根據無意識和宇宙的關系修正我的觀點。如果我只從理智的角度上思考這個問題,那么我的說法還是和以前一樣,但還有另外一種看待這個問題的方法,也就是說,我們能問:“我們有滿足這些形而上學問題的需要嗎?”我們如何為這個問題找到合適的答案?理智會在這個任務面前否定自己。還有另外一個解決它的方法。例如,假設我們正在關注某一歷史問題,如果我有500年的時間可用,我就能解決它。現在,我身上有一個數百萬歲的“人”,而且他或許能夠為這些形而上學的問題提供線索。如果我們將這些東西置于無意識中,當我們得到適合這個“老人”的觀點時,事情就會一切正常。如果我持有的觀點和無意識不一致,它們肯定會使我得病,那樣我們可以肯定地說這些觀點和宇宙中的某些主流是相反的。
德·安古洛博士,你對這些答案滿意嗎?
德·安古洛博士: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但我不能接受。
榮格醫生:我們要進一步討論嗎?
德·安古洛博士:不用。
榮格醫生:關于你的第三個問題,我不認為分析能夠幫助我們避開所有的錯誤,否則人們會去分析生命,而不去生活。人們需要愉快地犯錯。最完美的分析也不能避免錯誤。有時候你必須犯錯,而且你身上道德的東西只有在你給它們機會時它們才會出來。對真理的認識在你給自己去犯錯的機會之前不會顯現。我十分相信黑暗和錯誤在生命中起到的重要作用。當分析是建立在可靠的技術上時,它肯定不僅僅能將人從黑夜帶到白天,還要將其帶回去。的確,你可以用犧牲代替一些荒唐可笑的事情。
曼博士的問題:“如果尼采能夠或愿意將查拉圖斯特拉的理想在他自己的生命中實現,那么這本書會被寫出來嗎?”
榮格醫生:我相信這本書無論如何都會被寫出來的,因為創造精神中有巨大的驅力使幻想的產品降格到某些相對固定的形式,從而可以控制它。實際上,所有人都會樹立偶像,從而能夠使他們的理想固定下來或獲得具體的形態。有人會說每一個象征都渴望被具體化。請記住這一點,當我們在《舊約》中讀到“直到現在,耶和華都在幫助我們”被刻在石頭上的時候,我們知道他們是為了守住將他們帶到如此之遠的信仰才這么做的。埃及人有金字塔和防腐技術,其目的是為了具體化永生的原則。同樣,尼采也感覺到了具體化他心目中的象征意義的需要。
這是事情發展的常規過程。人們要首先創造象征,之后問自己“事情是怎么發生的”或者“它對我意味著什么”。可以肯定的是,這需要有很強的反思精神,大多數藝術家并沒有,而尼采確實擁有較高的水平。當藝術家沒有獲得反思精神時,一般他們會想盡快遠離自己的作品。他特別想遠離意象,非常討厭去談論它。因此在《心理類型》出版之后不久,斯皮特勒在一次講座中詛咒那些想要去理解象征的人。在他看來,《奧林匹克之春》(Olympische Frühling)沒有象征意義,如果你想從它那里尋找意義,這就像你從小鳥的鳴叫中獲取象征一樣。當然,斯皮特勒的作品滿載象征,只不過他不想承認它。事實上,藝術家實際上經常害怕看到象征,也害怕知道自己的作品意味著什么。分析對二流的藝術家而言是致命的,但那應該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在分析中,或者在一個被分析的人身上,只有重大的部分能出現,盡管我們時代的趨勢使每一只小貓或蠕蟲都能很容易出現在藝術的世界中。每個使用畫筆的人都是一個藝術家,每個用筆的人都是一名作家。分析將這樣的“藝術家”排除在外,這是他們的毒藥。
戈登博士:帶來“貓”和“蠕蟲”的人會怎么想它們?
榮格醫生:在一天的工作之后,他會認為生命很艱難,他必須克服這些東西去勞動。這是他的無意識施加到他身上的壓力,但他不能將其創造的成果和藝術混為一談。
講座
我在自己的聯想實驗中發現了壓抑的證據,這使我相信弗洛伊德理論的真實性。病人不能對某些引起痛苦的測驗做出反應。當我問他們為什么不能對刺激詞進行反應的時候,他們總是說他們不知道為什么,而他們此時總是以一種特別又不真實的方式講話。因此我對自己說,這肯定就是弗洛伊德所描述的壓抑,實際上,所有壓抑的機制都在我的實驗中變得清晰。
關于壓抑的內容,我不能認同弗洛伊德。在那時候,他認為只有性創傷和休克可以解釋壓抑,但我有相當多的神經癥個案經驗,在這些個案身上,與社會適應所起的作用相比,性所起的作用只處于從屬地位。例如,那位靈媒女孩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