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倒是作美，昨夜剛下的雨，今早便出了太陽。顧念念同顧書昊來到壽安堂時，除了今個兒不在府上的主子，旁人倒是都來齊了。

念念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今兒自己是遲到了一個多時辰，只能擺出自己小女孩嬌滴滴的撒嬌呀，撲倒了祖母的身旁。祖母也是一口一個“小心肝兒”的叫著，居然沒有怪罪的模樣。

哥哥顧書瑞倒是一臉疑惑道：“妹妹不是身子不適嗎？怎么還過來？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聽著哥哥關(guān)切的言語，念念有些小感動，說道：“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好多了，想著平時也沒有給祖母請安，便過來了。”

老夫人一臉和藹的笑道：“你倒是個有孝心的，早上盼春已經(jīng)來回過話了，你這還過來。”說著揪了揪念念的小臉。

老夫人的左下頭坐著的是二房的二夫人，大小姐顧書茵，三少爺顧書軒。右下頭坐著的便是念念自家哥哥顧書瑞。

顧書茵一向瞧不上顧念念那股子小孩玩鬧的性子，她自恃清高，又被二夫人當(dāng)名媛小姐培養(yǎng)著，心里卻又甚是羨慕顧念念在這侯府的得寵，誰叫人家有個地位高的爹娘呢。她撫摸著發(fā)上剛買的鎏金點(diǎn)翠釵，生怕自己發(fā)型亂了，余光卻瞥見了門口的身影，趕緊看向了二夫人。

二夫人看著同顧念念一起來到壽安堂的顧書昊，雖面上不顯，心里卻甚是意外。他記得落幽閣那對母子素來與大房是沒有什么交集的，今日為何卻一起來了。

話說還站在門口的顧書昊甚是拘謹(jǐn)，他沒有顧念念那樣討人喜歡，站在門口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老夫人自然也瞧見了這個久未謀面的孫兒，看著他瘦弱的身軀和單薄的衣裳，有些心疼，愛憐地說道：“昊兒來了，快坐下吧。”

三少爺顧書軒是個沒腦子的，老夫人沒有叫人天天請安的規(guī)矩，他早早地被二夫人叫起來，又在這兒坐了這么些時辰，心里早就有了不耐，看到顧書昊一來，臉上惡意盡現(xiàn)。

“你這個庶子，在這做什么！”

這囂張得理所當(dāng)然的口氣讓人很難想象這是從一個八歲男孩的口中說出。旁邊的顧書茵雖端著架子，眼神里也盡是不屑。

“軒兒！你是怎么對弟弟說話的！”

二夫人眼疾手快，斥責(zé)道，心里暗罵自家的蠢兒子，怎么可以在老夫人面前這樣說話。今日她可是來要年節(jié)協(xié)理的職權(quán)的，若是因著管教不嚴(yán)，苛待庶子的印象，那還得了。

那顧書軒不過是只紙老虎，平日里在二房院子里橫行霸道慣了，又是個被二夫人寵著的寶貝。

他心里實在委屈，平日里他這樣說自己這個庶出弟弟，娘親也沒有這樣斥責(zé)過他，滿懷怨恨得瞪了顧書昊一眼，便咬著下唇不說話了。

顧書昊看著這個所謂的母親和哥哥的作態(tài)，心中冷笑。

壽安堂的劉嬤嬤拿著墊子，放到了二少爺顧書瑞旁邊的椅子上。二夫人看著劉嬤嬤的動作，心頭一驚，顧書昊是二房的人，卻坐在大房邊上的位子，想來是老夫人的授意。

方才顧書軒對顧書昊口出惡言的時候，老夫人便只皺了皺眉，涼涼的看了她一眼，卻也沒說什么，她現(xiàn)在想著心里實在是琢磨不透。

顧書昊對著老夫人心了個禮，安坐下來，一旁的顧書瑞雖與這個四弟沒什么交集，想著方才他同自家小妹一同進(jìn)來的模樣，友善一笑。

“冬日嚴(yán)寒，昊兒怎么穿得這么單薄？”老夫人開口問道。

雖是長輩的尋常關(guān)心，落在二夫人的耳中卻有十分的忐忑。二夫人雙眼死死盯著對面的顧書昊，眼神里俱是警告。若這小兔崽子敢亂說話，回去看自己怎么收拾他和他那個病秧子娘親。

顧念念看著二夫人兇相畢露的臉，輕輕搖了搖頭，二夫人怎么這會兒便藏不住了。老夫人心里和明鏡似的，又怎會看不穿她那些個伎倆。

“姨娘說，男子漢不該畏懼嚴(yán)寒。故叫孫兒平日穿得單薄些，增強(qiáng)體魄，為人堅毅。”

倒是個懂事的孩子，看著顧書昊毫無怨懟的眼神，老夫人心中稱贊。

二夫人方安下心來，瞥了一眼對面的顧書昊，卻見他眼神冰冷，心上驚了驚，再看過去，又好像什么都沒有。

“那也要穿多些，免得著涼，”座上的老夫人瞥了一眼一旁的二夫人，又補(bǔ)了一句，“你姨娘倒是個好的。”

顧念念瞧著老夫人的臉色，知道老夫人對顧書昊沒什么意見。方才他的回答又滴水不漏，想來也是得了老夫人的喜歡，老夫人現(xiàn)在所言，也有為顧書昊撐腰的意思。

此時不打小報告又更待何時呢？這樣想著念念便開了口。

“祖母還說呢，四哥是因為為姨娘生病的事情，要去府外請大夫，才耽誤了給祖母請安的時辰。”說著，心疼地看了一眼顧書昊。

座下的顧書昊一愣，他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說這事，畢竟好不容易來到老夫人面前，也是想著若能尋求到老夫人的庇佑，自己和姨娘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沒成想這個六妹卻幫著自己說了，心中滿是感激。

“鄭姨娘可還好？”老夫人問道。這鄭姨娘老夫人是見過幾面的，是個本分人。

“祖母不用擔(dān)心，我已經(jīng)叫人去請府醫(yī)去給姨娘看病了，姨娘一定會好起來的。”顧念念笑道。

老夫人滿臉慈愛地看著念念，道：“你倒是個小機(jī)靈鬼，小小年紀(jì)，便懂得照顧人了。”

顧念念羞澀一笑。

堂中其樂融融的祖孫場面，卻讓二夫人如坐針氈，她怎么也沒想到，顧念念會幫這個卑賤的庶子說話。看著顧念念稚幼單純的面容，她又看不出什么來。難道是大房的意思？

“年后開春念念也該去學(xué)堂了”，老夫人說道，看著曾經(jīng)猶在襁褓的小孫女，現(xiàn)在也長這么大了，心中十分欣慰。她轉(zhuǎn)頭又看向了顧書昊，道：“昊兒也該去了，前些年你母親說，你身子不好，不宜上學(xué)，現(xiàn)下看來是大好了。”

二夫人攥緊了袖下的手，她怎么能容許這個庶子去上學(xué)，能留他們母子性命已經(jīng)是自己手下留情了，難道還要看著這個庶子出人頭地？

一旁顧書茵不滿地皺了皺眉，而顧書軒已然是坐不住，大聲嚷嚷著說道：“祖母，他一向愚蠢。怎么能去學(xué)堂？他又怎么會學(xué)得會呢？”他絕對不能容忍在自己眼中如同螻蟻一般的庶子同自己進(jìn)入一家書院。

“你小時候也是什么都不會，也是夫子教了才會，你又如何知道，你弟弟學(xué)不會？”老夫人言語微冷，質(zhì)問道。

“我……”顧書軒囂張的氣焰一下子沒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老夫人看著顧書軒的樣子，很是失望，轉(zhuǎn)眼又看向了顧書瑞說：“都是侯府的孩子，你作為哥哥，一定要帶著弟弟。他有什么不會的來問你，你也一定要好好教他。”

這話是說給顧書瑞聽的，自然也是說與堂中眾人聽的。

顧書瑞雖然是個活潑調(diào)皮的性子，但也是在大房自家的院子里對著爹娘罷了，他對老夫人是極為尊重的。作為侯府最年齡最大的男孩，他自然懂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而此時的顧書浩早已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跪下給老夫人道謝，能入書院是這兩年他夢寐以求的事情。

老夫人和二夫人還有事情要談，便讓顧念念這些小輩退下了。

*

壽安堂門口，顧書軒狠狠的看著顧書昊，正欲羞辱一番，這大姐顧書茵倒不是個傻子，眼瞧著這架勢，趕緊拉著顧書軒走了。

顧書瑞本就是個仗義的個性，看著一旁默不作聲的顧書昊，說道：“我還說，為什么每次同祖母請安都見不到你，想來，平日里就是他們欺負(fù)你吧。”

方才顧書瑞雖是旁觀著，有怎么會看不出來呢。這二房，做得太過了些。

顧書昊沒有說話，轉(zhuǎn)頭看向了顧念念。躬身又行了個禮，說道：“今日，多謝六妹妹。”

“四哥不必多禮，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念念趕緊扶起了顧書昊，對上他深沉的目光，道，“人若自賤之，必被人輕賤。有些東西，四哥也該爭取才是。”

言畢，念念也不想在說些什么了，拉著自家大哥，同顧書昊告別離開。

顧書昊愣愣地看著顧念念離開的背影。他打小在侯府里面不受待見，娘親倍受冷落，自家一年也見不到爹爹幾回。只因他人說自己是妾生之子卑賤，他打心里自己便也覺得自己卑賤。

二房人對他的苛待、羞辱，他都一一承受了。姨娘已經(jīng)夠苦了，他不愿讓她傷心。他不甘，他恨，可他卻一度覺得，這邊是自己的命了。

今兒卻有人幫他，幫他這個什么都沒有的庶子，還告訴他“人若自賤之，必被人輕賤”，就如同是救命稻草一樣。

救的不是他的命，是他那顆自賤的心。

顧書昊就著念念離開的方向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