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已經入了冬，院里的臘梅開了，給這冬日的景添了些許顏色。

玉笙院的丫頭霜華踏香而來。霜華原是安和郡主身邊張嬤嬤的表侄女，前年進的侯府，如今在六小姐身邊做貼身丫頭伺候著。

霜華提著一小盒食盒，走到內屋門前。

“小姐在里頭嗎？”霜華問道。

候在門口的盼春笑道：“霜華姐姐來的真及時，小姐寫字寫了一個多時辰了，剛說著餓呢?！?

霜華一笑，輕挪著步子，進了內室。

內室溫暖如春，裝飾精巧，透著女兒家的雅致趣兒。

入眼的是一莫約六歲的小女孩，臉頰微紅，艷若桃李，如同染上淡淡的胭脂。雙眸格外水靈，最是惹人憐愛。一身水藍色的裙兒，裙裾繡著點點梅花。

那女孩正伏在案上，眼神專注，一筆一劃寫著字，似是對自己的字不滿，一下皺眉，一下舒眉，讓人不忍打擾。

霜華不愿打擾小姐，便靜候在一旁。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案上習字的女孩似是有些累了，直起身來伸了伸懶腰，便瞧見了一旁的霜華。

“霜華姐姐來了，竟也不叫我?！鳖櫮钅畹?。

霜華笑著應道：“看小姐寫字寫的仔細，是舍不得叫?！闭f著，拿起了一旁的食盒，擱在了案旁。

“小姐先拿這糕點墊著肚子，過會張嬤嬤會來叫小姐去夫人那用午膳，午后要同夫人進趟宮呢?！?

“好?！鳖櫮钅钐鹛鸬脩铝?，凈了手，便去拿盒里的雪花糕。

前些日子太后臥病在床，安和郡主憂心不已，三天兩頭便要往宮里去，連侯爺都見不著郡主。這不，宮里傳信說太后大好了，郡主方安下心來。

霜華看著小主子吃著糕點極其滿足的模樣，心下一暖。

侯府的下人誰不知道在玉笙院這伺候最是好。碧春院的二夫人素來多事，是個刻薄性子，落幽閣的二位又是不被重視的。安和郡主為人溫和，賞罰分明，六小姐得寵，小小年紀不驕不鬧，待下人也寬和。

她這樣想著，又看了看顧念念案上的字。

霜華由張嬤嬤教過，是識得幾個字的，情不自禁地說道：“小姐的字又長進了?！?

顧念念又嚼了一口雪花糕，道：“這是大哥哥布置的作業，我不能讓他失望?！?

*

*

鵝黃色的羅裙繡著淡粉色的云蝶，腰間系著一根淺色的腰帶，外罩一絳紫色的狐毛斗篷，襯得小臉愈發紅潤。一頭烏黑靚麗的頭發綰成雙髻，上簪著兩個可愛的小花苞。女孩的眉兒彎彎，眼神澄澈，嬌俏可愛。

顧念念換了身衣服，收拾妥當，牽著安和郡主的手進了轎子。

在顧念念的印象里，安和郡主是時常入宮的。

定王是先帝的親弟弟，當今圣上的親叔父，為保家衛國捐軀于戰場。先帝深感其忠君愛國之情，厚葬追封。

時年安和郡主年幼，養于當時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膝下，情分自是不同。當今太后育有一子一女，長女是嘉惠長公主高熙云，次子便是當今圣上高啟。

顧念念和安和郡主到達宮門口的時候，溫夫人已經在那等著了。

溫夫人一見到念念，便沖著她眨了眨眼前，面上卻是一副十分矜持的模樣。只見溫夫人一改往日明艷的裝束，穿著一身素青色的長裙，發髻間別一珍珠碧玉簪，點綴得簡雅又不失禮數，素簡的妝容難掩姿色，而原本眉宇間的飛揚神采盡數收斂，眼瞧著便是個極其淑雅的已婚婦人形象。

安和郡主自然也看到了好友的古怪，三人對視一笑。

顧念念三人由一堆宮人簇擁著，熟門熟路朝慈寧宮走去。

“喲，本宮這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了。”身后傳來一張揚女聲。

只見一身錦麗宮裝的貴人款款而來，那貴人長發如墨，滿冠珠翠。

金累絲嵌紅寶石的雙鸞點翠，配一空雕花芍藥環，身著暗朱色金羅蹙鸞華服，舉手投足間無不透著養尊處優的皇家貴氣，身旁隨侍的宮人之多，無不顯示著來人的尊貴。

要論在宮中誰人如此張揚，便只有嘉惠長公主高熙云了。

“熙云。”眾人隨著安和郡主行了個禮。

嘉惠長公主上前挽住安和郡主，不滿道：“玉兒，你可算是來了，我都快無聊死了?！?

嘉惠長公主犯了些事，前些日子被皇帝發了禁足，想來是剛放出來，悶得慌。

“念念又長高了。”長公主捏了捏念念的小臉，笑道。

“嘉惠姑姑好?！蹦钅钐鹛鸬貞?。

要說這嘉惠長公主高熙云，也算是個人物。當年先帝晚年之時，四位皇子奪權之戰愈演愈烈，五皇子高啟能登上皇位，與這位嫡姐的扶持息息相關，長公主也深受皇帝信任。

據說當年，長公主孤身一人在大路之上攔下身騎高馬的狀元郎，次日宮里便來了一道賜婚詔書。可惜天不遂人愿，狀元郎英年早逝，長公主那時還懷著二人的孩子。懷胎十月，生下一女，乃是德陽郡主林欣羨。

自此之后，長公主行事便愈發張揚出格。

長公主恍然間才發現后邊站著的不聲不響的溫夫人，挑著眉看著溫夫人的裝束，道：“溫夫人還是穿紅色好看?！?

溫夫人不喜不惱，恭敬道：“素聞長公主喜著朱紅，民婦又怎敢逾越?！?

嘉惠長公主怒從心中來，毫不客氣地上前給溫夫人一記爆栗?！昂?，少在這給我刷嘴皮子，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德行。”

安和郡主便上前攔著，充當著和事佬。

顧念念瞧著相處如初的三位長輩，心中也是歡喜。

安和郡主與溫夫人自幼相識，入宮后又與長公主在太后膝下相伴著長大，如同親姐妹一般，感情深厚。

也是因這安和郡主，長公主和溫夫人才相識。

話說溫夫人與長公主初見時及不對付，兩個如火的性格一點就著，好在有個溫柔似水的安和郡主在中間澆著火，方日漸好轉。

狀元郎過世后，是安和郡主和溫夫人陪著長公主度過的那一段艱難辛苦的懷胎日子。

三人又笑鬧了一陣，牽著念念復向慈寧宮走去。

*

慈寧宮中。

太后方午睡起來，便瞧見三個俏生生的女貴帶著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心情大好。

“念念，坐到哀家身邊來?！?

顧念念一蹦一跳小步子跑到了太后身邊，規規矩矩請了安。

發自內心的疼愛做不得假，太后對安和郡主如此，對顧念念亦如是。

太后看著溫夫人嫻雅得體的模樣，很是滿意，又看著自家女兒，搖了搖頭。

當年嘉惠長公主和將軍府裴小姐可算是京城里的二霸，長公主驕橫，裴家小姐武勝天下，兩人湊成一頭，可不是反了天了。

如今裴思君嫁了人，成了溫夫人，已是如此得體的模樣，而自己的長女卻還是老樣子，太后怎能不氣。

長公主自然瞧見了母后嫌棄的目光，狠狠瞪了溫夫人一眼，而溫夫人極其無辜的樣子，便是全然不認了。

眾人在太后宮里原本便不拘什么禮，溫夫人先開了口。

“聽玉兒說，前些日子太后身子不適，特尋了這靈芝來，為太后養生?！?

后頭的宮女們捧著錦盒上前來。

天昱的氣候難產靈芝，這紫靈芝更是難尋，溫夫人一進獻便是十株，真不知價值幾何。

溫夫人便代表溫家，溫夫人的進獻便是溫家作為皇商對皇家的態度。

溫家能在天昱成為首富不僅僅是因為它商通八方，更是因為倚仗皇家的權才得以穩然不倒，而皇家也要倚靠著溫家的財備軍買馬，固國安邦。當二者處于一種奇妙的平衡，便是相生相依，不容分割。

“你倒是有心了。”

太后神色一柔，看著眼前早已嫁作人婦的溫夫人，目光變得深遠。

原本將軍夫人未出閣時與太后也有過一番交情，道其難產過世，只能嘆一句紅顏薄命。這女兒生養得極好，只是堂堂將軍府的嫡出小姐，卻嫁入了巨賈之家，原本……

太后心下一嘆，只道是與皇家無緣。

“瞧著太后的氣色，倒是好多了。”安和郡主道。

“哀家好多了。”太后笑著點點頭。

“可不是，皇上讓太醫院的人提著腦袋做事，母后要是有事，非一鍋端了不可。那幫庸醫為了自個兒的腦袋，可不得做著些好的。”

說著，長公主瞥了一眼身旁的溫夫人，又道，“皇上原本今兒也要來，知道了大家都來，愣是不敢來了。”

太后看著嘉惠長公主口無遮攔的模樣，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還有臉說，哀家還不是被你氣的！”

長公主委屈道：“母后，是風寒害得您，您怎么怪其我來了?！?

太后看著這個女兒，實在沒什么辦法，惱道：“你說說，那太傅家的二公子，是怎么回事！”

安和郡主趕緊上前為太后順著氣，唯恐太后動怒。

而念念和溫夫人都眨著眼睛，左看看太后，又看看長公主，一臉吃瓜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