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杰是顧老侯爺的第二個兒子，雖是庶出，卻也未曾受過冷待。顧修杰小時候也是個會讀書的，只是前頭有個事事都會的大哥顧修明受侯府看重，左右覺得自己處處難以比上，便也不復勤奮。顧修杰繼承了老侯爺的好相貌，偏又生性風流，出過不少韻事。

顧修杰十九歲時娶了馮員外之女馮燕為正室，今已入仕八年有余，坐著正五品通政司參議的位子。

顧修杰剛同好友們在外頭酒樓逍遙回來，卻見碧春院女眷空空，又去了幾個侍妾處，才知人都聚在這兒兒，便過來湊個熱鬧。他入堂中便看到了跪倒在地的鄭姨娘。

要知道鄭姨娘平日里都是一副唯唯諾諾甚是無趣的模樣，可模樣生得不差，相比強勢的二夫人，鄭姨娘更顯柔弱。此時她跪倒在地，梨花帶雨委屈的模樣，倒叫一貫風流的二爺生了憐香惜玉之心，眼中多了些許異色。

一旁的二夫人狠狠地瞪了顧修杰一眼，他方收住目光，朝著座上的老夫人和安和郡主行禮。

“老夫人，郡主嫂嫂，這是怎么回事？”

自家的小妾跪在地上，自家的正妻劍拔弩張，上頭坐著母親和嫂子，任誰都會有些摸不著頭腦。

老夫人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同顧修杰說了。

二夫人在一旁添著嘴：“二爺，沒想到妹妹作出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妾身管教不嚴。”

只見顧修杰面上大怒，指著鄭姨娘的鼻子罵道：“你——你莫不是為了你那個進去了的弟弟！”

鄭姨娘滿是失望，為妾以夫為綱，她沒想到這個她倚仗的男人居然連她的一句話都沒有問過，便認定了“事實”。

顧修杰看著鄭姨娘低頭不語的模樣，更是氣急。

“你弟弟的事情我不是給了你一些銀錢了嗎，你居然干出這樣不要顏面的事情！貪了侯府幾百兩銀子！”

先前鄭姨娘因著自家弟弟的事，求到了顧修杰那里，顧修杰不愿意惹上麻煩，便給了她幾十兩，多了他也難給，他素來不管院里的事情，二房的家當都由二夫人管著，他覺著自己也算仁至義盡了，沒想到還會出這樣的事情。這二房一個區區小妾出的事卻連累了整個侯府，讓他實在是蒙羞。

鄭姨娘自嘲地笑了笑，顧修杰的話就像是刀割一樣一道一道在她心上，她見著顧修杰背后二夫人得意的臉，腦海里突然想到今早顧書昊上學時精神的樣子，臉上顯出為母的柔情。

她轉身重重地向老夫人磕了個頭，道：“奴婢任憑老夫人處罰。”

這樣子，便是認罪了。

老夫人手上轉著的佛珠頓了頓，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對著顧修杰說道：“既是你房里的人，便由你處置吧。”

顧修杰道：“那便將鄭氏趕出侯府，到莊子上做活。”

一旁的念念倒是松了一口氣，只要還留在性命就好。

那地上的鄭姨娘卻是驚慌失措，若去了莊子上，豈非再難見昊兒的面。

她爬到顧修杰的身旁，抓著他的腿乞求道：“二爺……要將我們母子分開，求求二爺，不要將奴婢和昊兒分開……”

“有你這樣的生母，豈非讓昊兒蒙羞，”顧修杰不為所動，“若非看你還有個兒子的份上，爺又豈會留你性命。”

一旁的二夫人袖子下的手緊緊攥著，廢了這么大工夫，二爺卻還是心軟，留了這個賤人的性命，她實在是不甘心。

那顧修杰見鄭姨娘還在糾纏，實在煩躁，提腳欲往她心口上踢去，卻被安和郡主一聲喝道：“二弟，勿失體面。”

顧修杰頓住，門外上來兩個小廝將鄭姨娘來拉開。顧修杰冷哼一聲，不愿意看地上的女人一眼，拂袖而去。

二夫人和顧書茵見事已畢，行了個禮，跟著顧修杰離開了。

鄭姨娘看著離去三人的身影，眼中再無留戀，只深深地對著老夫人磕了個響頭，懇求道：“求老夫人照拂昊兒。”

老夫人經剛剛堂前那么一鬧，頭疼都犯了。

劉嬤嬤瞧著老夫人的樣子，對著兩個小廝吩咐道：“拉下去。”

*

*

安和郡主明顯感覺自家閨女心情不好，從主院里出來，自家閨女拉著自己的手就緊緊的，走路的步子也比平時要快些，養了這么多年，她自然也知道這是念念心里不安的表現。

今日是念念頭一天上學，本該是開開心心的，在吃晚飯時，同爹娘哥哥一起分享書院里的事，沒有想到一回來便碰上這樣的事。

自上次自家閨女派人去請府醫去落幽閣給鄭姨娘醫治，安和郡主便知道自家女兒對于二房的那對母子甚是關懷。作為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是個有情有義的人自然也是歡喜，只是她擔心，此番之事念念會有些難以接受，女兒心疼兄弟，而自己在堂中也未幫鄭姨娘說些什么。

“念念會不會怪娘，方才在院里沒有幫鄭姨娘說話呀……”安和郡主問道。

話音剛落，卻見顧念念振振有詞說道：“剛才二叔還想打鄭姨娘呢，若不是母親出言阻止，只怕鄭姨娘娘的身子肯定是挨不住的。”

安和郡主聽著自家女兒的話，愣了一愣，卻又聽到女兒的聲音。

“剛才二夫人這么兇，我坐在娘的旁邊都不敢說話，”念念笑了笑，“更何況，我看祖母好像也拿這件事情沒什么辦法。”

安和郡主有些驚喜，心里也是暖暖的，她這邊擔心女兒，卻沒想到女兒這么懂事，還反過來寬慰她。

安和郡主稍稍安下心來，忽又想到方才堂中的情形，說道：“二夫人此番有備而來，又是證據確鑿，人證物證都在，那情形讓鄭姨娘百口莫辯，連老夫人都護不住她。”

“娘親，我記得之前采辦是由前院的周嬤嬤負責的，怎么換成了任掌事。”

安和郡主回道：“前些日子周嬤嬤染了病，一直不見好，便回老家鄉下將養著了。”

這也太過于巧合了，分明便是存心的了。

二夫人做了這樣的籌謀，也難怪鄭姨娘擋不住。

“那鄭姨娘真的做了這樣的事情嗎？”念念停住了步子，望向自家娘親問道。

安和郡主嘆了一口氣，蹲下身來，摸了摸念念的頭，溫柔的說道：“娘親也不知道，真相大概只有做的人才知道吧。”

念念望向了自家漂亮的郡主娘親，生了一張江南美人極其溫婉的臉，有時候娘親實在是溫柔的不像話，都讓她覺得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人呢。自家爹爹又同娘親感情極好，恩愛如初，給了作為女兒的她太多美好的希冀與向往。

她突然有些難過地說道：“女兒只是有些難過，方才二叔對鄭姨娘的態度，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就定了她的罪，好歹，二人也有四哥哥這個兒子。”

“時勢所向，我們也無可奈何，”安和郡主捏了捏念念的小臉，說道，“若鄭姨娘還想回侯府，只怕是難。”

“能否回侯府，不看鄭姨娘，要看四哥哥。”

安和郡主看著顧念念正色的小臉，想聽她把話說完。

念念也不好把話說的太過，只是裝作撓了撓腦袋，看上去很不好意思的說道：“女兒只是覺得，現在鄭姨娘會這樣，是因為二夫人很厲害，那如果有一天四哥哥也變得很厲害了，那就可以保護鄭姨娘了。”

安和郡主有些吃驚，自家女兒好像比自己所覺得的懂得更多一些，不過她轉念一想，知道得多一些，也沒什么不好。

二夫人是員外嫡女，又有個剛入仕前途光明的弟弟，這段時間在侯府便甚是招搖，更何況是拿捏一個小小的二房。而鄭姨娘不過是個女婢出身的妾室罷了。莫說鄭姨娘不得寵，就算是得寵，其中利弊就算是顧修杰也看得清楚。既說她做了，那便是做了。

說到底，后院不和，多是男子薄情罷了。

安和郡主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似的，眼神晦暗。

一旁的念念就像是猜中了娘親的心思似的，揚起笑臉脆生生地問道：“娘親，世間男兒是否多是薄情之人？”

世間男兒是否多是薄情之人？

“含玉，世間男兒是否多是薄情之人？”

眼前女兒的身影同記憶中那個身穿芍藥羅裙的女孩漸漸重合了起來……

當年，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娘親，娘親？”

念念的輕喚將安和郡主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安和郡主低頭輕笑，柔聲道：“娘親想，世間男兒不當多是薄情，年少之時也必然是有癡情的時候。女子道男子薄情，該倒是未遇到命定之人爾，若當真遇之如意郎君，也該是琴瑟和諧，兩生歡喜。”

有些事，多是選擇的緣故，而結果不同。

嗯。

念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畢竟這是自家娘親第一次同自家說這種事情呢。

“娘親相信，念念也一定會遇到自家的如意郎君，而后的日子開開心心，和和美美的，”安和郡主撫摸著念念的碎發，眼神愈發柔和，“因為有些人會變，有些人不會。”

“嗯。”

我相信。

“娘親，那……”顧念念狡黠地眨了眨眼，“爹爹是沒變的那個吧。”

提到顧修明，安和郡主竟是紅了紅臉，露出如同懷春少女一般的羞澀來。

“娘親？”念念晃了晃娘親的胳膊。

“嗯，他沒變。”

安和郡主掩唇輕笑。

母女倆復向玉漱院走去，心兒是開心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