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劍確實是能滅絕魂魄的。

女鬼被攥在在庚金之手中，就像陷入了漿糊中一般，她神情扭曲，帶著本能的恐懼和仇恨狠狠瞪著周良。

她的情緒，她的心意，她的牽絆，在死去成鬼的那一刻就成了執念。

化為白膿的痛苦，突聞喪報的悲痛，日日夜夜的擔驚受怕化為現實的恨，都化為實質的怨念，變成刺骨的煞氣，使她成為真正的厲鬼。

即便那些珍貴的回憶還在心頭，做人的良知也尚未忘卻，但這些對一只厲鬼而言，已經成了荒謬，可笑，十分遙遠之物。

她能在乎的，就只有宣泄自己所受的痛苦，以及賣油人傳播災厄的本能了。

眼前這個人，給我帶來了極致的悲痛！

眼前這個人，甚至在我死后都不讓我安生！

眼前這個人，想讓我魂飛魄散！

女鬼的眼睛變得赤紅，身上的煞氣變得越發濃烈，形貌可怖。

“死！！”

“去死啊！！！”

她掙扎著沖破了一點束縛，對著周良瘋狂嘶吼道。

劉半瞎閉上了還能隱約見物的半只眼。

顏管事搖了搖頭，那庚金之手又握緊了一些，重新壓制住了她。

原本那張嬌柔的臉現在刻滿了怨毒的黑紋。

女鬼的不甘和憤懣撲面而來。

周良本以為自己會因為些許愧疚，同情或者不忍，而下不了手。

但他此刻卻格外平靜，仿佛自己的靈魂漂浮在身體之上，冷漠地看著自己的手抬了起來，直直地將那把劍刺進了女鬼的眉心。

就像用勺子剮入豆腐一樣，一個奇怪的想法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怨氣像是開春時陽光下消融的冰河，遇到劍鋒就直接化了。

女鬼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潰成點點靈光。

那點點靈光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不久就埋沒在天地塵土中了。

她不像之前的老水鬼，還能有留下遺言，釋然而去的機會。

周良注視著她最晚潰散的那雙仇恨的眼睛，內心黯然。

恐怕我這一生，都忘不了這雙眼睛了。

庚金之手散開，周良提劍的手也無力垂下。

“抱歉。”

三人都靜靜立在原地不動，不約而同地做著最后的，也是最無奈的送行。

“這把劍還能有一兩個月的效用，且給你防身吧。”

顏管家出言打破沉寂。

周良點頭感謝，將刻了符文的精鋼劍插回劍鞘。

正常消滅一個怨念纏身的惡鬼，得想辦法消解或是打散怨念。

而這把劍看來正是怨氣克星，有了它，執行任務時會輕松一些。

劉半瞎第一次笑了起來，他因為苦戰重傷而蒼白的臉泛著悲愴的笑容：

“沒想到顏老弟你剛剛學成滅魂符，就派上了用場。”

顏管事嘆息一聲：“我學此符之時，便有料想到今日的狀況，只是沒想到這么快，也沒想到是她。”

劉半瞎踉蹌走到被打斗弄倒的桌邊，將它扶起，然后慢慢撿著周圍散亂的零散東西。

周良和顏管事也跟著他，一點一點復原著這屋子的本來面貌。

很快，雖然殘破不堪，但已經能隱約看出屋子的本來面貌了。

這是...周良在一塊破碎的銅鏡碎片下，看到了已經打開的那張信箋。

信有些皺了，邊角都卷起，后半段也破損了。

“給我最愛的妻子翠兒：

這是我第一次文縐縐地寫信，旁邊的余大叔說他已經寫過六七回了。

唉，真是惱人，我已經撕了好幾份，總是寫不好，這次再不滿意，也不重寫了。

若你能看見它，我應該已經死去了。

真的對不起你...

我寫到這里，已經流了眼淚。我生平沒什么怕的，最怕的就是你受了委屈。

一想到你可能正流著眼淚看著我寫下的這句話，再也沒有人可以照顧你，我就特別害怕，特別傷心。

若是能再選擇，我不會去當兵，讓自己的愛人承受著莫大的恐懼。

可那樣的話，劉伯伯不會把這么可愛的你介紹給我，我也不會獲得此生最大的幸福。

我常想，我到底是為了守護大周，還是為了守護我們相識相愛的這片土地而去當兵，還是我心里仍有著揚名立萬，加官進爵的念想。

我若是真的死了，你就改嫁吧。你還年輕漂亮，不必把青春浪費在給我守寡上。

只是可惜，不能和你有個孩子，不能和你白頭到老，笑看兒孫滿堂了。

......（破損）”

顏劉二人也站在周良身后，靜靜看著這張輾轉被兩個人淚水打濕過的信紙。

劉半瞎劇烈咳嗽起來，末了說道：

“當初是我介紹小翠給業明的，是我對不起她。”

周良不禁問道：“沒有一種術法能讓它們超脫痛苦，保留魂身嗎？”

劉半瞎搖頭道：“成為惡鬼的那一剎，怨氣就已經深入它們的魂魄，別說保留魂身了，能毫無痛苦地消散的方法都很少。”

顏管家凝重道：

“最近的惡鬼越來越多了，很多人因為死后無法入輪回轉世，時間一長就慢慢成了惡鬼，”

“而賣油人最可惡的是，它們開始主動把正常人殺死，然后變成惡鬼。”

“這是真正的災難，也是更大的災難出現的前兆。”

周良不解道：“難道齊魯不知道這些情況嗎？他們就不擔心嗎？”

劉半瞎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聲一頓一頓的，有些瘆人。

笑完后他才悠然道：“他們當然知道。可是戰爭往往不是在情況好轉時產生的，反而是在大家的情況都惡劣的時候才爆發。”

周良似有所悟，但還是有些迷惑。

屋外已經站了許多人，顏管事走了出去：

“大家且先各回各家，這件事情我會給諸位一個交代。”

“在我們排查完危險之前，各家不要串門，也不要進食。”

“最晚到辰時，我們就會解決問題，還請大家忍耐一下。”

屋外不少人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好幾位甚至悲痛流淚，但都還是聽從吩咐，默默離去。

周良站到顏管事身邊：“我去府中找人來協助。”

“不必了。”他笑了笑：“樓里的漢子們已經很久沒有事情做了，讓他們出來活動活動筋骨也好。”

周良道了聲好，又問：“前輩可是踏入了靈海境的大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