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那場大戰(zhàn),季千卜一招落敗,倒在蕭涼腳邊時,看到對方士兵臉上的痛恨與解氣,耳邊傳來陣天作響的歡呼聲,最后他還是敗了。
倒在地上闔上眼時,季千卜看到了天空中明媚湛藍(lán)的底色,還有大朵大朵的云霞。
劇痛中,他的意識漸漸模糊,仿佛看到有一個小小的自己緩緩走來。
所有人都說,人是不記得小時候的事的。
但是他好像隱約記得,他母親的聲音。
一直都記得的,那雙溫暖纖細(xì)的手輕輕地拍在他身上,那個虛弱溫柔的聲音在哼唱著一些小調(diào),“寶兒乖,娘親愛,長大是個小玩賴。”
每次躺在漆黑的屋子里,感受著身上傷口傳來的疼痛,那個溫軟輕哄的女子聲音,就會出來。
第二日天剛亮,繼續(xù)一聲不吭地跟著監(jiān)督他練功的長老走。
在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他練功練到很晚,一個人走回寢房的路上,遇到了門中的兩個比他稍大些的弟子。
其中一個弟子哈欠連天地說:“走走走,今天累死我了,快回去休息,明天打死也不來了。”
另外一個同樣揉著惺忪的眼睛說:“怎么可能,長老們是不會同意你休息的。”
“管他呢,我已經(jīng)寫信回家了,讓我家里人明天來接我回去,這玄月門小爺不待了。”
……
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在那條路上呆了很久,第一次坐在石子路旁,更深露重,因為寒夜的涼意和身上練功留下的傷口疼痛,小小的季千卜抱著自己的膝蓋蜷縮取暖,看著面前的花草和天上又大又圓的月亮,遲遲不想回寢房。
最后還是在月亮隱在云層中久久不肯出來的時候,他慢慢走回了寢房。
第二日天未亮,長老照例來帶他去練功的時候,他實在困極了,動了念頭,軟著聲音對找老說:“三長老,我實在累了,今日可不可以稍晚一點再去練功?”
三長老冷硬地說:“門主身上的血海深仇都忘得一干二凈了嗎,還不來練功!”
小季千卜睜了睜眼睛,眼皮漸漸合上“我沒忘,長老們說要為所有人復(fù)仇,要復(fù)國”,一邊嘴里說著長老們?nèi)杖斩紩λ崦婷脑挘贿呉种撇蛔〉叵胩苫卮采稀?
突然小小的他感受到臉頰上一陣劇痛,一個清脆響亮的巴掌將他打跌下床,季千卜頓時清醒了,呆呆跌坐在地上,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連帶著身上傷口撞擊在地上,哪里都很疼。
三長老轉(zhuǎn)身離去:“還敢松懈,換好衣服馬上來,你這樣不勤奮怎么對得起我們的期望,怎么為陛下報仇?”
小季千卜眨巴著眼睛跟上去練功。
……
再后來,他十二歲,寢房就變成他練功的地方了。
從他修習(xí)內(nèi)功開始,長老們就日日帶女子來他房中。
有次在議事堂,他聽到二長老說:“他才十二歲,這樣會不會傷害到他身體,我們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大長老說:“不用特殊法子,怎么讓他盡快強大,即使會傷身體,也非這樣不可!”
……
后來,他寧愿多在練武場一待待一天,練上一整天都不歇息,也不想早早回到寢房練功。
他多想能像門中的那些弟子一樣,有父母上門領(lǐng)他回家,對長老們說:“我家孩子容不得你糟踐,你狠得下心我卻不肯,我要帶他回家!”
哪怕不帶他回家,就替他擦擦藥,報怨一兩句“你這也太辛苦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
那樣季千卜會覺得,什么樣的委屈都不值一提了。
可是他沒有,沒有人說他辛苦。他的父母都在他出生不久就死了,長老們整日教導(dǎo)他說他應(yīng)該復(fù)仇。
年年歲歲中長大,季千卜常常一個人望著明月,告訴自己要復(fù)仇。
就好像,復(fù)仇了之后,他就會有人疼愛,父皇母后就會回來了一樣。
二十歲那年,他照例作為門主要進(jìn)暗場歷練。
遇到了柳墨妍,那個堅韌得令人心疼的小姑娘。
在暗場,她說要好好吃飯,要保護(hù)好自己,要好好活下去,說她見過的春花、夏蟬、秋葉、冬雪,都很美。
他突然覺得人生像是擁有了色彩一樣。
后來長老們到了時間將他帶出暗場,他沒有來得及同她告別。
絕望得他以為再也看不到柳墨妍的身影了,幸好,幸好她從暗場中闖了出來。
可是后來妍兒知道了他練的功法,她的眼神告訴他,他不配。
那日,在議事堂他看到蕭涼意氣風(fēng)發(fā)地將柳墨妍攬在懷中,與眾人周旋對抗的樣子。
是的,妍兒喜歡的該是那樣朗朗清正的男子。
他這一生,早就沒有資格去愛一個人了。
曾經(jīng)遇到過一道光,欣喜地以為她終于來了,滿心期待地幻想,然后生生看著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就像流星,劃過的一剎那,漆黑的夜空熠熠生輝。
流星來之前和劃走之后,夜空都是萬籟俱寂,一片死寂。
就這樣敗給蕭涼,算是解脫嗎?
算是吧,許個愿,來世的雙親一定要等他慢慢長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