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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心事

華燈初上,李天涯漫無目的的走著,后面跟著書童玉墨。

適才出來時,李天涯磨蹭著本想跟柳如是一起走,想借此知道柳如是態度大變的原因。

按往常柳如是一早就避開眾人,跟著他身邊,兩人慢慢在眾人后面走。一段時間以來,眾人也習以為常了,就是原來與李天涯一道的王京及寧采臣也識趣的自行走開。

這次柳如是卻一反常態,一直跟張溥攀談,散席時還拉著張溥站在及第樓門口沒完沒了的談話。李天涯呆呆等了一會,大是無趣,此時的王京正忙著巴結著王微,也無暇顧及他了。

他于是跟侯朝宗李香君拱拱手,也不理張溥柳如是兩個,獨自走了。

李香君奇怪的望了李天涯身影一眼,又瞅了一眼與張溥站著談得熱火朝天的柳如是,自言自語道:“他們兩個這是搞什么名堂?”

侯朝宗道:“自結識以來,子楚所到之處,無不群芳爭寵,沒想到今日也有落寞失意之時,可見人生總不會一直如意啊,呵呵。”

李香君橫眸笑道:“聽你此語又幸災樂禍之意,難道侯相公妒忌乎?”

侯朝宗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我有名花異草在側,何須羨慕旁人?子楚是我好友,眼見他今日如此落寞,我是幾分同情又有幾分驚奇。”

李香君笑道:“嘻嘻,其實你與李子楚一點都不了解女兒家心事。”

侯朝宗問道:“怎么說?你說柳姑娘是……”

李香君剛想說話,眼見柳如是與張溥告辭,正向這邊走過來,于是大聲道:“這小妮子鬼精著呢,誰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

柳如是過來問道:“姐姐說是的哪個呢?”

李香君笑道:“沒有呀,見天兒這么好,我們在感嘆人生無常,有人歡喜有人愁呢。”

柳如是嗔道:“姐姐也學會背后歪排人家。”

李香君笑道:“做賊心虛了吧?我只是可憐李子楚,剛才你沒見他那模樣,天可憐見,從來沒有過的,那個眼高于頂的李子楚,就是侯爺千金也未見他搭理過,這次真的是七魂丟不見了三魂的,是不是,侯相公。”說看著侯朝宗,侯朝宗含笑點點頭,笑道:“確實很少見李子楚這樣悶悶不樂的。”

李香君接上一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有人好狠的心……哎呀。”

柳如是臉一紅,嗔道:“還說沒有背后歪排人家,你們兩個不是好人。”

三人互相打趣,李香君與柳如是同上了一乘小橋,侯朝宗跟著上馬,一前一后,迤邐往媚香樓而來。

小轎中,柳如是低眉道:“姐姐說的毫無道理,這跟我又有什么干系?”

李香君冷笑道:“哼,好你個狐媚子,你一陣子熱一陣子冷,一會李公子一會張公子的,昨日才如膠似漆,今日又冷若冰霜,這樣朝秦暮楚,水性楊花,還好說跟你沒關系?都當我們是瞎子了不成。”

柳如是聞言一窒,道:“姐姐怎好這么說人家?我漂泊異鄉,孤家寡人,身無一物,寄人籬下,無立錐之地,他與箬影兩情相悅,又是侯府嬌客,我怎么還敢攀附上人家?”說著說著,她自傷身世,神情有點凄然。

李香君見狀,嘆了口氣,摟著柳如是臂膀嘆道:“你的心思,我自然能猜到幾分,箬影那邊,應是無礙的;這事關鍵在于子楚身上,他那心性,最是果決驕傲的人,如他定了心,憑他人再說也沒用,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就只怕你若幾次傷了李子楚的心,弄巧成拙,那可就覆水難收了,你可要想清楚……”

柳如是聞言,如遭電擊,頓時臉色蒼白,想想李天涯為人,確實如李香君所言,自己好不容易才進入他的心,現在又被自己這樣推開,如果李天涯真個誤會自己另攀高枝,那可就……沒法活了。想想沒有李天涯的這些日夜,真是不知度日如年。

那日酒后,柳如是與李天涯一晌貪歡,醒來時,想起蘇蓉不由心里慌亂,于是留箋逃了回去。她幾經思量掙扎,最后狠狠心決定放手,割斷情絲,于是柳如是才逃避李天涯,只是感情的事哪能說放就放?好些天她夜不能寐,心里都是李天涯的模樣,腦海里都是兩人顛鸞倒鳳、抵死纏綿的畫面,更是情難自禁,斬不斷理還亂,一顆心似乎牢牢系在他身上。

后來李天涯來尋她,好幾次柳如是都忍不住想不管不顧出去見他,總是最后關頭想起蘇蓉,才又克制住了。

李香君見她秀眉微蹙,泫然欲泣,嘆道:“你一向自負不凡,敢作敢當,既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罷了,你再也休急,這事咱們慢慢計較,總得想個齊全之策……”

正說到此處,旁邊丫頭叫到:“姑娘到了。咦……什么人?”

突聽媚香樓里面有人拍案大叫:“速速去叫李香君出來,再有拖延,信不信老爺把這媚香樓封了?”

只聽李貞麗道:“老爺休惱,香君今兒出去報思寺上香,至今未歸,估計是是被什么事兒拌住了,侯朝宗侯公子一道去的,千真萬確。”

“呸,你這老烏龜,休拿侯朝宗來壓我,在爺眼里,侯朝宗又算是個什么東西?”

這人聲音聲如破銅鑼,口氣十分蠻橫。

侯朝宗聽了,很為惱火,他雖然為人謙和,但這人指名道姓,無端辱罵,太欺人太甚。

于是他不等李香君下轎過來,大步進去,朗聲道:“敢問何人,在此喧嚷?”

推門進去,卻見廳里上首大刺刺坐著兩人,李貞麗在一旁作陪。其中一個驍著二郎腿,卻是阮大鋮,他正好整以暇呷著茶,瞇著眼睛似在品茶;另一人錦衣高冠,滿臉橫肉,一對金魚眼泛著紅筋,兩撇老鼠須抖動,正在大聲說話。

見她們幾個進來,屋里那人頓了一頓,只是斜著眼打量下侯朝宗,發現后面柳如是李香君兩人,頓時眼睛發光,眼睛只在她們曼妙有致的身子上打轉,就再也挪不開了。

李貞麗快步跑過來叫道:“香君,你可回來了,可急死為娘了。”

侯朝宗對阮大鉞道:“集之兄,這是如何說起?”

阮大鉞有點尷尬,他之前和侯朝宗也是稱兄道弟,李香君與侯朝宗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這些天三番兩次帶人來媚香樓,怎么說都有點過分。他哈哈一笑說道:“侯兄,阮某也是陪客,來我介紹,這位是田君田大人,是錦衣衛指揮使田大人之弟。田大人,這位是侯朝宗公子。”

侯朝宗忙作輯上前見禮。

“唔……”那田大人乜斜了他一眼,又轉回李香君柳如是身上,擺擺手,鼻子里出聲:“唔,……這兩位是?

原來老鼠須的中年人叫田爾彪,是田爾耕堂弟。此人最是酒色之徒,平時也讀一些歪書,自負文采風流,他跟著族兄田爾耕在錦衣衛謀了份文案吏的差事,此人仗其堂兄身份狐假虎威作威作福,錦衣衛看在田爾耕身上,都不敢惹他,著意巴結,越發慣得他一發囂張跋扈。

李貞麗忙道:“這位是小女李香君,這位是柳姑娘……”話音未落,只見田爾彪跳了起來,棱著眉,掃視了一眼屋子的人,指定李香君道:“好啊,你就是秦淮河媚香樓的李香君,這就對了,上面指定要你作陪,耽誤老子這么長時間,還有你,你們兩位這就跟我們走吧!”他又指了指柳如是。

原來這次阮大鉞奉田爾耕之命,來請媚香樓李香君次日過田府陪客,田爾彪剛好在旁,聞知此事,自告奮勇一同前來。恰好李香君外出,等了半天,乘機在媚香樓招搖賣弄,跟風韻猶存的李貞麗要吃要喝,甚是得趣。

本來,邀請舊院歌妓過府陪客伴酒助興,這種事情最正常不過,如果是高官富宦,一般賞賜不會少,舊院歌妓本就是開門做這種迎來送往的生意,都是求之不得。

只是原定是第二日才赴約,田爾彪本是色中餓鬼,好色如命,來南京以來,不知糟蹋了多少婦女。剛才見到李柳兩人麗色迫人,頓時按捺不住,臨時起意,立刻便要帶兩人出去。

田爾彪叫道:“來人!”

“遵命。”一聲大叫,院子外幾個錦衣漢子一擁而入,站到田爾彪身旁,作勢欲撲。

李香君嚇得慌忙后退,侯朝宗忙在她前面擋著道:“且慢!田大人……”

田爾彪見他方巾襕衫,知道是秀才身份,也不敢太過放肆,只不耐煩的道:“這是錦衣使田大人的事,這事與你無關,你不要多事。”

侯朝宗道:“金陵城里也有王法,難道錦衣衛就可以橫行霸道,強迫良人?”

田爾彪格格一笑,金魚眼布滿血絲,打量侯朝宗道:“我不過瞧著你是個文人,怕糟蹋了你的功名,你就敢上這個臺盤兒!混賬王八蛋,好生打疊肚里的墨水兒,放屁辣臊,管著爺們的閑事,滾開……”說著,上去當胸狠狠一推,侯朝宗一個文弱書生,那禁得起?被推得踉蹌后退,一個收勢不及,額頭撞在柜角上,頓時汩汩流出血來……屋里眾人嘩然,紛亂,李香君驚呼一聲,過去扶起他來。

李貞麗慌忙叫道:“哎呀,老爺,大人!且慢……”

田爾彪哪去管她,喝道:“拿了,帶著。”

兩個錦衣衛如狼似虎的撲向李香君,推開侯朝宗,架了李香君。

“慢!”柳如是出來道:“大人,就算是錦衣衛,也得有個章程禮路,怎么能如此蠻撞呢,不顯得老爺們太無禮了嗎?”

柳如是俏生生站著,嬌美冷峻的臉上像掛了一層霜,她雖男裝喬扮,但任誰都看得出是一位絕色佳人,說不出的風韻可人。

田爾彪頓時骨頭酥了半截,眼睛冒光,在柳如是全身上下打量笑道:“哎呀呀,原來是柳小娘子,那就好說話,來來,咱們坐下來說話……”

柳如是道:“免了,我就請教田大人,為何敢如此放肆?”

田爾彪乜斜眼望著柳如是道:“錦衣衛行事,誰敢問什么理由?只是既然柳姑娘開口說話,田某可以掂量放松,只是,姑娘必須答應我一條件。”

柳如是道:“什么條件?”

田爾彪笑道:“好,我到金陵后,久聞河東君柳娘子才貌,早就想登門求見,今日碰巧在此會面,也是機緣巧合,只需柳娘子答應跟我走,出去喝杯酒,讓我開心,我便看在柳姑娘面上,不再為難她們。”

田爾彪這話也有幾分真實,他早聞金陵府秦淮風月之地,他好于此道,尋花問柳之際,對秦淮諸位知名花魁佳麗,早就探個了然于胸。柳如是雖然到南京沒多時,然才貌雙絕,又常好與士子名流宴會出游,很快便在金陵艷名大顯,田爾彪也確實早聞其名,今日相逢,如何肯輕易放過?

田爾彪言下之意,是要柳如是跟他們出去。如果柳如是不肯,田爾彪立刻就會押了李香君回去。

柳如是沉吟片刻,看了一邊李香君一眼,咬了咬牙道:“也罷,我便替姐姐走這一趟,你們放開李姐姐。”

兩個錦衣衛看了田爾彪,田爾彪盯了柳如是,柳如是神色不變,田爾彪擺擺手,笑道:“好好,夠仗義,夠膽量。放開她吧。”

那兩個錦衣衛才放開李香君。

李香君嘶聲道:“好妹子,你的情意姐姐心領了。”她對田爾彪道:“既然是奴家的事,不需連累她人,我這便陪大人過去……”

田爾彪不耐煩道:“哪有這么啰里啰嗦的?我請柳小娘子出街游河,并無冒犯之意,怎么就搞得好像上刀山模樣?”在田爾彪看來,以他身份,邀請舊院女子出去喝酒作陪,她們應該覺得榮幸才對。他

這相當于后世去夜總會,點名要小姐出街陪客,道理是一樣的,即便這小姐是店里的紅牌。

柳如是過來拉了李香君的手,又撣了撣李香君凌亂的發絲,“姐姐,休再遲疑,我到金陵,一向多蒙姐姐招顧,今日姐姐有事,自當替姐姐分憂。”又貼耳低聲道:“姐姐休擔心,我自有脫身之術。”李香君聞言將信將疑。

說著柳如是掃了眾人一眼,對田爾彪道:“走吧!”

田爾彪呵呵大笑,道:“好,痛快!備轎,給我好生相待柳姑娘。”

說著大步走了出去,阮大鉞走到發怔的侯朝宗身邊道:“朝宗弟莫怪,為兄也是奉命行事,好在如今李香君沒事……”

侯朝宗心里厭惡,口里冷冷道:“兄弟兩字以后且休要再提,我沒有阮先生這樣的朋友。”侯朝宗也非糊涂人,阮大鉞三番兩次帶人來媚香樓,雖然都推說是奉命陪同,但肯定是不懷好意。

阮大鉞聽了侯朝宗絕交之言,臉色青黃不定,想開口說話,半晌又頓住口,悻悻的拱拱手,“哼”了一聲,也自跟著田爾彪去了。

望著他的背影,李香君啐了一口,恨恨道:“這種人真是狼心狗肺,算什么大名士呢?呸,早就應該和他一刀兩斷。”

阮大鉞好幾次來折騰,不管他怎么掩飾,其動機昭然若揭,李香君也看透了阮大鉞的虛偽嘴臉,

“噓,香君,別說這么大聲。”李貞麗又拍了拍胸口叫道:“兒哎,這次幸虧了柳姑娘……”

李香君皺眉道:“河東君這次羊入虎口,怎么是好?不行,我們要去找李子楚……”

侯朝宗道:“依我看,還是找到宋傲之出來方有用,要不就是楚果之……”

宋佳之父為金陵知府,楚敏背后有楚侯府身份,確實比李天涯一介秀才的身份有影響力。

幾人正合計間,突聽一個人道:“香姐姐,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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