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也不拖泥帶水，上前口稱“大哥。”

這時喬姐與謝云兮等擺好菜，在李天涯這里也沒規(guī)矩，喬姐，謝云兮，艾迪、玉墨，全部上座，一時熱鬧異常。

燕赤霞大為高興，伸拳拍開一壇酒，說道：“今晚真是開懷。來來來！我們幾個喝一杯，對，能喝酒的都倒上。”

喬姐不喜酒，玉墨不喝酒，艾琳不知所謂也跟著喝，唯謝云兮想喝又不敢喝，李天涯鼓勵她道：“小云，能喝就喝一點，不用怕。”謝云兮紅著臉，小心翼翼的倒了半杯。

于是眾人齊齊端起杯，只見這酒有股濃郁的花氣，似蘭似菊，酒色紅赤，上有氤氳之焰，不由大為詫異。

燕赤霞嫌杯子小不習(xí)慣，換了大碗，率先把酒一飲而盡，抹抹嘴巴，笑道：“大家先把這酒喝了，我再說這酒的來歷。”

李天涯與柳如是也一飲而盡，兩人發(fā)覺，入口花香盈口，入喉后，卻突如火般灼燒，感覺如火焰炙過，全身如經(jīng)洗滌般，過后特別舒暢，酒味綿綿不盡。

李天涯尋思，這酒有點古怪，估計又是燕大哥去哪里找來的寶貝。看向柳如是兩頰坨紅，額上微微出汗，星眸惺忪，估計也是同樣的感覺。

李天涯笑道：“妙啊，果然好酒，不知有何來歷？”

燕赤霞哈哈大笑，又把酒斟滿，喝了一口才道：“說來話長，這酒是偷來的……”

燕赤霞和喬姐今天出去辦事，回來時卻見南京城里緹騎四出，所到之處雞飛狗叫，許多錦衣衛(wèi)裝扮及本地官差在各處大肆搜捕，恣意作威施虐，捉了許多讀書人。其中一隊卻不捉人，專門入宅翻箱倒柜，搜刮財物，有一家只剩老頭及媳婦，家里沒壯年男人，兩官差見那媳婦姿色不俗，見色起意，竟然拖著女人進里間，欲行不軌。

那老頭如何肯？苦苦哀求，卻被那幫如狼似虎的兵卒兜心口踢了一腳，拖了出來，老翁在門口拼命呼救，正巧被燕赤霞撞到，燕赤霞大怒，扶起老頭，打散守門兵士，闖進宅去，卻見兩個小頭目正欲剝光淫亂，提起兩人腦袋撞個半暈，救了女子，才盤問起兩人來，原來那兩人正是錦衣衛(wèi)頭目田爾耕手下，今日奉命拿人，兩人眼看金陵富貴，擬搜刮財產(chǎn)美女，回去孝敬田爾耕，燕赤霞問清楚田爾耕住處，把他們打個半死，暈迷過去。

又給了老翁及媳婦銀子，叫他們趕緊逃命去。

兩人待到亥時二刻，蒙面到田爾耕住處，乃是貢院旁邊一處朱紅色院墻的大宅第。

沒料想時已半夜，田爾耕宅第里還是燈火通明，門房里轎馬人群，有許多人排隊候見田爾耕。有求官的，有送禮的，有求引薦魏忠賢的……燕赤霞兩人守到深夜，發(fā)現(xiàn)田爾耕在向一個鴨公嗓子的年輕太監(jiān)請示。府邸里里外外戒備森嚴，最令燕赤霞驚異的是發(fā)現(xiàn)那位黑衣人也在府中。這下燕赤霞知道下不了手，他也不是莽撞之人，只是守了一晚上，空手而歸，有點不忿。

他記起方才有一鄉(xiāng)紳模樣的人，自稱來自杭州府，諂媚獻上十壇祖?zhèn)髅谰啤八N薇露”，喋喋不休的說這酒好處，是祖?zhèn)魉螘r御賜，妙用無窮。無奈田爾耕卻不喝酒，一聽是酒，看都不看，立刻不耐煩的讓人把酒送庫房里去。

李天涯聽了暗暗咋舌，知道魏忠賢一黨現(xiàn)在與東林黨勢成水火，借搜捕周順昌之機，在金陵城網(wǎng)羅東林黨人，鏟除異己。只是那黑衣人不知是何身份，居然又與錦衣衛(wèi)田爾耕等人勾結(jié)在一起？

燕赤霞嗜酒如命，這些年來歷嘗名酒，對自然知道這薔薇露的好處。

這是南宋朝最頂級的美酒，朝庭御庫出品。

南宋樓鑰曾獲宋孝宗御賜“薔薇露”酒。

他寫有一首《三月七日上賜牡丹并薔薇露勸酒》詩相紀念：“幾見牡丹東海涯，暮年敢謂到京華。休論千品洛中譜，驚看百枝天上花。況有八珍來禁苑，更加雙榼賜流霞。闔門飽暖聊同醉，稽首將何報宅家。”

對這款名酒，燕赤霞久聞其名，沒料到今天在此遇到了，知道這是民膏民脂，自然絕無放過的道理。

燕赤霞捉了府里仆從，問了庫房方位，取了四壇，隨手把剩下幾壇酒都砸了，才趕了回來。

“本來今晚我想為民除害，宰了田爾耕這狗官，不料不得其便，且容他活多些日子。只是無意得了這等好酒，也算不虛此行。”

燕赤霞說著哈哈大笑，須髯奮張，逸興遄飛。

難怪這酒后勁綿長，醇厚而回味無窮，原來是百年以上的陳年好酒。

李天涯知道燕赤霞嫉惡如仇的性格，不以為意。

柳如是卻是聽得星眸泛彩，她本就最喜這種豪俠行徑，比一般男子還多三分豪氣，她端了酒杯，起身對燕赤霞道：“燕大哥如此俠義行徑，實在令人欽佩，我常恨自不生為男子身，不能報效國家。如今親見豪杰，當(dāng)浮一大白。”說著，舉杯一飲而盡。

燕赤霞也是一飲而盡。

柳如是喝完酒，回頭見李天涯舉杯不動，呆呆旁觀，不由嗔道：“子楚兄，怎么扭捏不前，還不快喝？”

李天涯趕忙也把酒喝完，這酒后勁十足，卻十分過癮。

燕赤霞暗暗稱奇，他交友不多，所交者也是磊落男子、修行高人。今見柳如是模樣千嬌百媚，然行徑英氣勃發(fā)，磊落大方，不由暗贊，

燕赤霞笑道：“今日得了這等難得一見的美酒，又識得河?xùn)|君這樣的奇女子，大快我心，來啊，喝酒喝酒！”

三個人你來我往，主要是燕赤霞與柳如是主動，李天涯當(dāng)然是奉陪到底，況且，柳如是把他看得緊緊地，喝少一點也不行。

很快，一大壇酒已見底。

燕赤霞又拍開一壇酒，方欲倒時。旁邊喬姐對燕赤霞嗔道：“大哥，還喝酒呀？小心把李相公兩人灌醉了，多吃幾口菜嘛。”

燕赤霞大笑道，“喝酒的事你又不懂。你還不知我這位兄弟的酒量，真?zhèn)€是人不可貌相，嘖嘖……”燕赤霞贊嘆不已，他最近與李天涯經(jīng)常喝酒，彼此越來越投緣。

燕赤霞又問柳如是道：“繼續(xù)吃酒，河?xùn)|君還能喝嗎？”

喬姐微笑不語，自去幫燕赤霞挾菜。

柳如是笑道：“嘻嘻，這樣好不好？今晚子楚喝多少杯，我就喝多少杯。”

李天涯哭笑不得，也不說話，柳如是有時候也挺孩子氣的。

燕赤霞笑道：“好！都是好漢子，好兄弟。”

柳如是又道：“只是一味喝酒，卻是無味。如此好酒，怎可無詩？”

燕赤霞道：“燕某粗人一個，卻不懂什么勞什子的吟詩作對。”

柳如是笑道：“也罷，我吟詩一首，為大哥助酒興。”

說著，起身步出幾步，在浮云樓大廳空處站定，只見她白衣如雪，臉若涂朱，張開折扇，緩緩吟道：

碧草河西水上亭，和煙和月復(fù)空冥。

芙蓉曲斷金波冷，楊柳姿深天外青。

涌夜何人吟落木，春江一望卻侵星。

遙憐處處烽煙事，長嘯無心閣自憑。

“春江侵星”，寫出大江浩渺的感覺了。月夜游湖，冷月無聲，只有湖面上碧波依舊在蕩漾，但即使是碧波如金，在這月夜里也滲入了殘曲的悲涼啊！作者不禁想起杜甫流傳千古的名句“無邊落木蕭蕭下，不僅長江滾滾來”。尾聯(lián)聯(lián)系戰(zhàn)亂，作者的憂患之情呼之欲出，遙望大江南北，處處是烽煙，明王朝在風(fēng)雨飄搖，文人士子在時局中朝不保夕。“自憑閣”寫出面對如此世道，自己的憂思和無奈。整首詩大氣蒼茫，悲慨蒼涼，渾不似女子手筆。

燕赤霞粗懂詩詞，聽出詩中的無奈惆悵之意，嘆道：“如此世道，閹黨當(dāng)?shù)溃耗y舞，生靈涂炭，確實令人憤慨呀。”說著嘆息不已，連連大口灌酒。

李天涯知道她們兩人性格，都是外冷內(nèi)熱，古道熱腸，最是嫉惡如仇，同情弱小。

這種人至情至性，實際是大慈大悲，菩薩心腸。

此情此景，他不由想起后世極喜愛的一首歌——《人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