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暮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醫院里。

雖然沒那么疲倦了，但還是頭疼欲裂，打破夢境重新回到現實的感覺就好像從頭到腳澆了一桶半溶冰塊，涼意砸過四肢百骸。

近似乎麻木的冷。

他擰了一下眉頭，眼睛閉上又睜開，眼前全是五彩斑斕的幻影，大概是倒下的時候撞到頭了，十分費力地看清掛在墻上的鐘。

醫院病房的電子鐘有當日的日期，他只睡了半天，可是已經錯過了她的葬禮了。

罷了。他想，她活著的時候，他就一直在錯過。最后的一場見面，錯過也許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助理米蟲提著幾個塑料袋，從門口走過來，把袋子擱在病床旁的柜子上。

季暮看到他就想起逃掉通告的事，不禁有點發怵。上次《征途閃閃》上午的錄制沒去，小助理就像被點著一樣炸了。他沒怕過什么，但米蟲這小子看著溫文爾雅的，炸毛起來還挺嚇人，來勢洶洶不說，而且沒完沒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您的派頭大，Lab-B的大boss都不敢拿您的怎么樣，我多管倒是顯得我越級了。反正說到底，我區區一個小助理沒有做好本職工作罷了。大明星為人仗義，翹掉通告跑去參加前同事的葬禮，如此感人至深，應該拿個感動全國的大獎才對。”

聽這番話的陰陽怪氣程度，一開口就是老陰陽師了。

不過嘲諷歸嘲諷，米蟲手上并沒有停下，幫季暮把床搖起來，又擱上餐板，一層層的拆開打包盒，整個病房瞬間彌漫著海鮮粥的香氣。

“你是暗戀瞿今焉？還是合作以后，變成她的粉絲了，是吧。”

季暮聽到他這話，口里咽下的粥都嗆了一下。

“天之嬌女。誰不喜歡呢，我也喜歡。你看看，我手機屏保都是她，她可是我的小仙女。唉，只可惜香消玉殞，天妒美人。”

季暮瞟了一眼米蟲的屏保，是一張瞿今焉的同人插畫，紅唇妖艷，穿著一件兔女郎的女仆裝，胸部故意畫的很大，連羞怯的表情都跟本人別無二致。

原本還能咽進去的粥，竟然吃出了煩悶的味道。

“我沒暗戀她。也不是她粉絲。”季暮冰冷地說。

“啊？”米蟲被季暮語氣中反常的寒意嚇到。平時笑意盈盈春風拂面的樣子常常讓人產生這人沒有脾氣的錯覺。但一旦不笑，板著臉的樣子的確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場。

“我是她前男友。”

“哦。”

“初戀。”

場面一度有點尷尬，米蟲十分后悔剛才秀屏保的事。

季暮沒再吭氣，也沒喝粥。米蟲額頭開始冒汗，腦中高速運轉如何快點岔開話題。

“對了，教堂的老修女讓我交給你一樣東西。你在那倒了可把人嚇壞了，急忙叫了救護車。這么慌亂還不忘把東西給我，看來這個東西很重要。”

“什么？”

米蟲翻了翻胸前的包，還在剛才季暮冰冷的語氣當中沒緩過來，嚇得有點緊張翻了好一會兒才找到。

“這個。”

米蟲攤開手心，是一只金色烤漆的昆蟲掛飾。

看起來既像蝴蝶又像飛蛾，季暮拿過來放在眼前仔細端詳，這個東西他不是第一次見，幾年前在瞿今焉的包上有見過。

應該是她生前的遺物。

按照瞿今焉的習慣，不管是飾品，還是衣服鞋子包包，她向來都是喜新厭舊，用沒多久就扔掉是常態。

使用超過幾年，那么這個東西一定對她有特殊含義。

季暮在指尖細細地摩挲著掛飾，在翅膀邊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很小難以注意的字母“A”。

字母雖然很小，但很不是常見的字體，像是手寫體，更像是一個LOGO。

“你認識這個品牌嗎？”季暮指著掛飾上面的字母問。

米蟲瞟了一眼，有些得意地說，“我進LAB-B之前，在女裝雜志工作室實習，這一看就是高端小眾品牌，我認不出，但我師父肯定知道。”

“看你表情，還以為你知道。”季暮嘴角咧開一點弧度，似笑非笑。

季暮難得懟人，米蟲有點吃癟，但還是有些欣慰，心說自家藝人還挺腹黑，一直還以為是老好人樣子的傻白甜，這樣表面如沐春風，內心城府深的人，以后的路才能走的更遠。

“我師父知道等于我知道，我給他拍張照片。五分鐘就能知道結果。”米蟲火速拿出手機拍照發消息，“你再吃兩口。看你臉色這么好，兩天都沒吃東西了吧。你不是參加前女友葬禮了嗎，那個教堂這么摳門的嗎，連口飯都不給吃。”

季暮沒有說話，看到桌上擺著瞿今焉的掛飾，握在手心里緊了緊，好像汲取了一些力量，又喝了幾口粥。

看到自家藝人乖乖吃飯的樣子，雖然有些占季暮便宜，但米蟲終于體會到了一個老母親對孩子又愛又恨的心情。

季暮這次翹班讓他有點焦頭爛額，但還能怎么樣，當然是選擇原諒他啊。

“下次你做什么能不能跟我說一聲，像趕去前女友葬禮這么感人肺腑的事情跟我提前報備，我又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再說了，你現在是明星，干啥都不適合拋頭露面，萬一被狗仔拍到了，該怎么解釋。凡事帶上我，好歹你餓不著是不是？”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還敢。

“對了，你有沒有覺得那個教堂的老修女有點神神叨叨的，腦子不太清白地說胡話。”

季暮回憶了一下，那個老修女雖然看起來已經很老了，但精神矍鑠，不太像是會說胡話的樣子，“怎么了？”

“我走的時候，她拉著我硬是讓我轉告你，你如果想再見到那個人，阻止亡人之妻成團出道，就可以實現。你說這老太太，想到居然還知道《征途閃閃》。這都還沒有播，還挺跟隨時代步伐。你說節目組都審核過，一群小姑娘來參加選秀哪有結過婚的。編瞎話也不知道編個靠譜點的。”

季暮收緊了瞳孔，亡人之妻，他似乎知道是誰，只是他應該相信嗎？季暮想起老修女應該是私家偵探買通帶他進去的人，他應該知道她的消息。

于是拿出手機給私家偵探發信息問老修女的背景，過一會兒那邊回復到：

「我們安排的人并沒有接到你，看到你已經進去了就沒打招呼。怎么了嗎？」

季暮皺著眉頭思索，老修女到底是哪邊的人，難道是瞿賦仁早就知道他會去，所以故意安排人招呼他，給他帶來這些訊號？

米蟲的手機叮的一聲，響起了提示音，打破了季暮的思緒。

看了一會兒，米蟲揚起手機，“我師父剛回復我了，這個‘A’代表的是ASH，也就是艾什，這個就厲害了，這家只接受私人定制，而且全球只有一家店，在意大利的梵蒂岡。且只接受全球非富即貴的名流的私人訂單，瞿今焉果然是超級富二代啊，嘖嘖，還真是......”

還沒等他說完，季暮拔下了手上沒有輸完液的針管。

“哎，你干嘛？休息好了下午還有個雜志要拍！你現在還不是啥大明星，不要耍大牌得罪時尚圈的人誒！他們都很記仇的。”

“我下午會去的，一會兒聯系你。”

米蟲恨自己比季暮矮半個頭，硬是攔不住，他還是走了。

季暮沖出去太著急，頭還有點暈暈的，腳步有點踉蹌。

他并沒有輕易相信老修女的話，也預計這次可能要白跑一趟。但不管怎么樣，他想盡全力。

到教堂的時候，拉著問了幾個人，說來說去也沒人能說出她的來歷，來也好走也好，都沒什么存在感，以為是神父怕忙不過來在外面請的。

季暮又去找了主管教堂的神父。神父看起來才是迷迷瞪瞪，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半咪著眼說不記得有這么個人。

果然這個老修女不簡單。

下午，季暮準時趕上了雜志的拍攝。

米蟲寸步不敢離開，深怕自己喝口水的功夫，季暮又一溜煙跑了。

好在季暮的時尚表現力極佳，拍又做好了充分的溝通。這次以科幻未來為主題，其實并不好表達，但季暮穿著兼具時尚感與科技感的衣服，跟他本人亦正亦邪的氣質倒是非常貼切。

季暮噴上了一層群青色的染發劑，帶著宇航員頭盔，目光堅定地蹣跚在紫色的荊棘中。

業界以挑剔聞名的攝影師瞬間靈感爆棚，沒有錯過季暮任何一個藝術感的鏡頭。

拍攝很順利，比預計時間早結束了兩個個小時。

無論是做哪一行，最不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加班。

雜志有金九銀十的說法，這次拍攝的是九月大刊，至關重要。再加上季暮是首次合作，拍之前那邊的高層深怕進展的不順利，雜志的主編都親自過來盯。

“季暮，你狀態也太好了。我剛看了一下樣片，根本就不用怎么修圖，排排版就可以直接用了，太省時間了。”主編笑得合不攏嘴。

這個狀態看起來很好的人，其實前兩天都沒有怎么睡覺。

“是攝影師拍之前指點的功勞，很受用。”

“你悟性很高，我沒有看過你的劇，回頭可以看一下。”

“謝謝支持，大家都辛苦了。”

米蟲看到自家藝人剛在時尚圈開疆擴土就這么受歡迎，心里都跟著得意起來，一下子就忘了季暮鴿掉通告的陰霾。

新單曲也要發布了。回去的路上，米蟲塞上耳機聽LAB-B制作部發過來即將上線的新歌，原本舒展的心情更愜意了。

這歌，除卻護犢子濾鏡，也是一首必須大爆的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