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瓢，又好似冰雹，噼里啪啦地暫住百姓人家的屋檐和土地，熱鬧喧囂的安陵此時此刻只聽得陣陣疾風的聲音，嗚嘯間又伴著轟轟的雷聲，令人心悸。

喬順嫻摘了斗笠，掛在一邊。

南橋將新煮的熱茶遞給她，呼呼了幾下大口飲盡。

“嫻兒怎么這樣的天氣也過來？”

“本不愿過來，但昨日答應了小齊老板要來請你出門的?！眴添構购孟癖粻C著了，滋滋咂著舌頭。

南橋充耳不聞她被燙到，自顧自斟茶。

微抿一口茶，吃到香味了滿意地點點頭，眼底漾起一雙淺淺的淚堂。

順嫻見他不理會，急了：“先生，我被燙著了你也不問問！”

南橋抬頭看她，好笑道：“這已是夜息香來了以后你第四次燙著了。”

說罷起身去探看他雨前烏云來襲之時便已抱進棚來的夜息香。

這個季節里，城南有家受了南橋先生度化的姜善人竟送了先生一盆四槽夜息香，難得且清涼好聞得緊，喬順嫻只聞見一次便心心念念想著這味道。

喬順嫻瞧瞧那邊生機盎然的夜息香，自己懨懨道：“還不是因為先生不肯給，小氣?！?

南橋仍溫聲道：“淮若也頂喜歡的，且這夜息香與他另有益處，與你只不過是聞個味兒而已?！?

“這還有什么別的用途嗎？不就聞聞味兒嗎？”喬順嫻湊上去，歪著頭問他。

南橋溫潤一笑，道：“夜息香本來是增進食欲的，但淮若這個吃多了犯惡心。拿它做糕與他，大概能控制些食欲了。”

“原來先生也覺得淮若最近吃太多，還以為先生并不管這個的?！?

“小孩長身體要緊，多吃些也沒什么，可他這幾日實在吃的太多，需得控制了?！庇晁疂u漸滲到棚里，南橋將那盆夜息香端起往再里面放了放，“你將才說受人之托請我出門，是為何事？”

“先生還記得不久前相告的那塊通靈玉嗎？”

“有些印象，你且繼續。”

“紅煙閣的小齊老板說自打我走后，那玉一直就沒顯過異樣，”喬順嫻頓了頓，以手掩著向南橋，聲音小了一截，“可那玉里的魂靈，是柳姑娘的愛人。那柳姑娘本就是個易怒的，如今愛人魂魄不顯了，現在更是暴躁得很，只得小齊老板來代請。”

南橋放下茶杯，問：“是要請靈？”

“正是?！?

雨卷風，風卷雨，雨又攜著雹子，全都“啪嗒啪嗒”掉進茶棚里。

“不過先生，那小齊老板之前不也來請教過你，說起來也算是與你相識，怎么反而找我去了，”她坐回，為自己和先生斟了熱茶，“昨兒這疑問也問他了，他竟跟我說恐你嫌他煩！他怎有這樣想法？先生怎么會……”

“他確實該有此知，因為他上次來，本欲請我授他點金之術。”

……

喬順嫻這下知曉為何了。

南橋先生就是因學成了點石成金術以后才對自己的修行產生種種疑問，覺得點金術與修行相悖，可這偏是自己的必修一課。日夜苦思又詢其師，也始終想不明白，索性四方行游專門思考這問題。

直至常住安陵，也不曾勘悟，反而越來越愛財了。

如今有人大大方方直接來求這術法，直是戳先生心窩。求術的乃是紅塵之人，更使得他修行之心糟亂側動。

天間又轟轟烈烈作響，不知是雷霆轟作還是雨滴冰雹敲打的原由，茶棚受震，連連抖擻，好像要塌下來似的。

“我心里記著這事了，你明日畫了請靈帖再來尋我，我自會與你同往?！庇暧掠螅蠘騽耥構闺x開蘆堂去避雨，“如今風雨太大，嫻兒自去前面躲一躲吧?！?

喬順嫻戴了斗笠拉碧祺往觀里客居處跑，腳踩濕土地濺起許多泥，漰得褲腳泥濘點點。沒幾步，又回頭喊南橋：“先生也回屋避一避吧！”

只見南橋撐了把傘立在茶棚前向她擺手，示意她快跑。

疾風呼嘯，打傘并沒有什么用處。南橋潔白的衣袍已被雨泥淋遭了大半。

他一手緊緊撐傘，一手提袍往房里去，孑然不受雷雨侵擾。

翌日雨停，茶棚竟還穩穩妥妥立在蘆堂里，南橋背手站在棚子前端詳，不知他在思考什么。

前面來人給送了請靈帖，南橋彈彈帖子，輕聳肩一笑。這豪放蒼勁的字跡哪里像是喬順嫻這婉綽的女兒家寫的，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個大先生的字。

盤坐在池子邊上手中捏訣念語，雨后涼風吹散了先生鬢間散發，忽悠忽悠間池子里的魚已游滿一圈。

南橋以手懸著帖子到了半空。不見傷口卻在指尖凝出一滴血。血珠直線掉在帖子的“愿”字上，所經之路化作一道金赤光芒，這算是同意以己魂靈為委托人，去請想見之人的魂靈。

契約成，帖化一符落在南橋另一手上。

這契約帖子一般通靈師并不能用，此乃南橋師祖那輩傳下來的契約結，旁的小輩或其他左道皆因著血中無純靈而無法結成。只有請練足了純靈的人物或道法極深厚的人做法事，才能有幸結得這小小一片帖子符。

要說它的作用，不同的帖有不同的用處。

常見的如請靈帖，它的一個大作用是發揮在請靈的過程中。被請的魂魄結成之時會引來眾多飄散的游魂，當間若碰見什么來搗亂的難纏小鬼，憑著這帖子便可驅散——意思是這帖子一出，普通小鬼就知這是有高人請佑的魂魄，便不敢再近前叨擾了。

總之，這請靈帖于做事者和被請者，都深有好處。其他契約帖也各有其功用，在這不一一贅述。

南橋結完帖子便匆匆出門，與早在前面等著他的喬順嫻一同往齊韻香處去。

這事不好上趕著過去，于是二人只腿兒著。腳程不快，直日頭稍高了才見著城中紅煙閣的牌子。

到了紅煙閣近處，便瞧見齊韻香門口翹首盼著，像極了那什么“望夫石”。

“小人怠慢，先生里面上座。”齊韻香恭恭敬敬請南橋入內，又轉頭向喬順嫻拱手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