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不見了
話說賀家莊有一個賀老漢,90歲了,須發皆白,可精神矍鑠,身體硬朗,走起路來,不拄拐杖也蹭蹭的。人們都說賀老漢有福氣,養了八個兒女,如今開枝散葉,兒孫滿堂。
賀家莊被一條橫貫南北的小河分成東莊和西莊,賀老漢的兒女們大多數都住在西莊,只有二小子賀明山一家單獨住在東莊。雖然兒女眾多,賀老漢卻一直是一個人獨立過日子,他不想依賴兒女們,也不想拖累兒女們。可畢竟是90歲高齡的老人了,在怎么精神,手腳也不靈便了,經常是煮一頓飯吃三餐,而且磕磕碰碰的,手上臉上經常是青一塊,紫一塊。兒女們這才覺得老爹是真的老了,需要有人守在跟前照顧了。
可老人跟誰?誰照顧老人?
七個兒女湊在一起商量了好幾天也沒拿出一個合適的方案。女兒們貼心,想把老人接回自己家中伺候,,可老人死活也要跟在兒子身邊。四個兒子,老大幾年前出車禍死了,老三全家移民在南方打工,只有老二和老四守在跟前。其實賀老漢想一直住在西莊不想挪窩,只要有一口熱湯熱飯吃即可,而且,他一點也不想去東莊老二家,,他有點怕老二媳婦賀琳琳的那張嘴,一天到晚說個不停,罵個不停,他記得他年輕時候打仗時的機關槍有時候都有歇火的時候,可老二媳婦的這張嘴呀,三十年了就沒見她消停過,打豬罵狗,指桑罵槐,罵完老子罵兒子,罵完兒子罵孫子,,,唯獨不敢罵的就是兒媳婦,一物降一物嘛。
可最終,賀老漢還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跟著老二賀明山住在了東莊。
五月份的農村是最忙的季節了。老二媳婦一大早就起來煮飯,走到院子里隨意瞄了一下,卻見老公爹的小屋的房門大開著。
“這老漢,老糊涂了,連門也忘記關了”賀琳琳放下手里抱的柴火走進小屋,屋里沒有人,小炕上的棉被疊得齊齊整整的,似乎一夜不曾動過,賀琳琳心里咯噔了一下,90歲的老人,一夜未歸,能去了哪兒?于是,賀琳琳扯開了她那慣有的尖嗓門叫道,“賀明山,你睡死了呀,你爹不見了。”
賀明山的兩個耳根早就被老婆罵得麻木了,慢慢吞吞,不慌不忙的應了一句,“咋乎啥?不見了就找唄。”
賀明山慢悠悠的走出村外,他猜想老爹有可能去西莊老四家了。
剛上小河的橋頭,賀明山看見老爹的拐杖丟在了橋上,他撿起老爹的拐杖,心里納悶了一下,老爹從來是拐杖不離手,怎么會丟在這里。一邊思摸一邊走,掏出手機打通了老四賀明軍的電話,“老四,老爹在你家嗎?”
“二哥,你開什么玩笑,你昨天才把爹從我這兒接回去,他怎么可能在我這兒?”
老四知道老二擔心什么,生怕老爹偷著瞞著把私房錢給了他,所以老爹每次來他這兒,老二就急匆匆的把他接走了。哎,錢哪,真是害人不淺。
“爹不見了,你在周圍找找看。”賀明山掛了電話。
“爹不見了?”賀明軍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整個村子找了一遍,然后打通了鄰村他二姐大姐的的電話。
“爹不見了。”
子妹幾個都慌了,騎上摩托就往老二家去,卻在橋頭上碰見了老二,老二站在橋頭,手里拿著老爹的拐杖,看著橋下小河里滿滿當當的一河水正卷著浪花,打著滾朝前涌去。
“二哥,爹呢?”賀明英顫著嗓子問,她是姊妹幾個中最小的,娘死得早,是爹把她拉扯大的,跟爹的感情最好。明風和明蓮也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們的二哥。
“不知道,一大早起來就不見了,只在橋頭上找見爹的拐杖。”賀明山低頭避開弟妹們逼視的目光,拿著拐杖的手在發抖。
“都站在這兒干什么?趕快找人啊。”大姐明蓮說道,“也許爹就在附近村子里,或者去了親戚家了,咱們一家一家找,一個村莊一個村莊的問。”
“這樣吧,大姐和明英你們去附近打問一下,其他人就在這河里撈人吧,也許,爹就在這河里。”明軍有不詳的預感,他想起昨天老爹給他說的那些話,老爹說,軍啊,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跟你二哥住在東莊。明軍無語,他知道爹的想法,可是他也不想傷了兄弟之間的和氣,雖說這和氣也只是表面上。他很少過東莊老二家,不過,兄弟姐妹都明白,以二嫂的脾氣,爹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怎么可能?爹昨天還好好的,我給他買了新鞋,他穿上說合腳,很高興的樣子,不可能,不可能。”明英抗拒這種預測。
兒女們心急如焚,到處找他們的老爹。
賀老漢到底去了哪兒?是死還是活?
忙了一天,一點線索也沒有。
親戚們都問遍了,村鄰也問完了,誰也沒見過賀老漢。
看來只有問問這條靜靜流淌的小河,也許小河知道賀老漢去了哪兒?
小河的兩岸站滿了村里的人,熱心的村民放下手中的營生也來幫賀家子妹們找爹。
人多了,嘴也雜了,出主意的人也多了。
村里的幾個老人說,賀老漢幾天前和他們在墻角旮旯曬太陽的時候還說,這村子里就數他活的歲數最大,看來也該走了。
賀琳琳在橋頭上哭天抹淚,爹呀,我好吃好喝的把你伺候上,你咋就想不開呀。
賀家子妹們冷眼看著她干嚎沒眼淚,其實每個人心里都清楚賀琳琳的為人,如果爹真的死了,一定和她脫不了干系。
可是即使這樣,又能怎樣?他們當初就不應該讓老爹搬到東莊去。
唉,如果老爹沒有錢,沒有土地,沒有退伍軍人的撫恤金,沒有民政的福利待遇,那么他就不會成為兄弟之間明爭暗斗的根源。每次到了領取撫恤金的季度,老二和老四總要吵一架,老人身上那點僅有的利益他們看得比誰都明白。姐妹們都知道,二嫂嘴巴噠噠的像機關槍,可老四家也不是省油的燈,老三媳婦倒是明事理,可人家不趟這趟渾水,早就把話撂在哪兒,誰養活老人,誰得利。
就是這利,讓老人成了香餑餑,老二家和老四家爭著養活老人?
一個90歲的老人,所求何需多?一張熱炕,一口熱飯,一碗熱湯即可。就這么簡單的要求,賀琳琳做到了嗎?
不用問,挨鄰擇近的鄰居早就沸沸揚揚說開了。
張口就罵,好吃的藏起來,就連女兒們平時看望老爹的東西也不例外的藏起來。賀老漢的日子真的不好過。
沿著這條小河,賀家子妹們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不吃不喝,嘴上起了燎泡,皮膚曬得干裂黝黑。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都兩天了,音信全無。
賀家老三賀明才從廣州趕了回來。他話不多,卻是家里脾氣最暴躁的一個,想當年賀琳琳撒潑耍賴的時候,他二話不說揚手就是兩個耳光,打得賀琳琳一愣一愣的,從此收斂了許多。從接到二哥的電話時,他就馬上起身往家趕,兩天兩夜的火車,不吃不喝的,眼前總是浮現出年初他們一家出門時老爹拄著拐杖,手里提著過年時小輩們送他的禮品,爹說,他吃不完,叫他們在路上吃,老爹的眼里有著渾濁的淚水,卻什么也不說,他也不敢說,他甚至不敢去給老爹告別,他總能從老爹眼神里看出眷戀與害怕,他知道老爹怕什么,他怕他再也見不上他,,老爹啊,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回來見你了,,,,
第三天早上,天氣有些陰沉,飄飄灑灑下起了小雨。賀家子妹們在泥濘的路上奔波,騎著摩托摔倒了,爬起來。
小河水依舊滿滿當當的往前流著,這是一條灌溉用的小河流,眼下正是灌溉季節,如果說賀老漢跌進河里的話,十有八九應該順著水飄走了。
兒女們不敢這樣想,他們只是想盡辦法到處找人,求神問卦,該想的辦法都想了。
人家說不懂事的小娃娃說話最靈驗,于是明蓮問剛學會說話的外孫子,太姥爺在哪兒呀?
小孫子毫不猶豫的指著村外的小河說,太姥爺就在那兒。
明蓮心一沉,呵斥道,小孩子胡說八道。
已經打撈了好幾遍,依舊是一無所獲。
一天不見人,賀家姊妹心里還抱著一線希望在尋找著。
終于,從河里撈出一只鞋。明英拿在手里仔細看著,眼淚吧嗒吧嗒的流著,這的確是前幾天她給老爹買的鞋。可明英卻說,這買的鞋到處都是,我爹沒事的。
可賀家子妹知道不能自知欺人了,老爹活也好,死也好,總的找見人啊,假如真的跳了河,都三天了,如果還不想辦法,河底的泥沙就會把人埋住,到時候,他們連最后的孝心都盡不到了。村里人議論紛紛,都說老漢可憐,90歲了,本來就是到了天命之年,卻不得善終。
明軍去小河的下游閘口撈人,老三去上游總閘處求人關閘,可人家不管你小老百姓的事,明才恨恨的罵道,如果是你爹娘老子掉進河里,你他媽不得馬上關閘?,明山一直在橋頭想辦法,充好了氣墊,他遲疑著正要下水,賀琳琳突然發瘋了似的拉住明山不準下水。村里人都說,兒子撈老子,天經地義的事,你難不成叫其他不相關的人下水去撈人?即便是老漢真的死在河里,虎毒還不食子,他怎么可能把明山拉下水做替死鬼?看來還是賀琳琳心虛,,,
到了晚上,賀家的一個親戚是市里當官的,給水利局打了個電話,終于關閘了。
到了第四天,河水快干了,漸漸的露出了河床。
明軍沒明沒夜的守在下游的閘口,明英睡不安穩,五點鐘就起來在河堤上看著,突然,她看見了對面河里有一個人,半截身子被泥沙掩埋著。。
“爹啊,,,”明英肝膽俱裂的哭著,撲向河里。
虧得跟前跟的人手腳快,一把拽住她,“等一等,看看是不是你爹。”
這是一個上了歲數有經驗的人,他怕明英一時之間承受不了。
一個90歲的老人這樣的死法,誰能承受得了?兒女們撕心裂肺的哭啊哭,他們心痛啊,老爹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跳下水的?他可曾徘徊過,猶豫過?他們后悔啊,老爹歲數這么大了,可他們幾時體諒過老爹的心情?他們幾時了解過老爹的孤獨?他們又幾時問過老爹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