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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國歷史研究法
  • 梁啟超
  • 8006字
  • 2020-03-27 10:23:40

《中國歷史研究法》導讀

湯志鈞

《中國歷史研究法》和《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是梁啟超在20世紀20年代的講稿,也是半個多世紀來具有很大影響的史學理論和方法論專書。

梁啟超(1873—1929年),字卓如,號任公,別號飲冰室主人,廣東新會人。幼讀經、史,十二歲即中秀才。十五歲至廣州最高學府學海堂肄業(yè)。十七歲中舉。次年,入京會試。歸途在上海購得《瀛環(huán)志略》,知世界大勢。他少年中舉,自命不凡,“輒沾沾自喜”。當他在1890年隨同陳千秋進見康有為時,康有為“乃以大海潮音,作獅子吼,取其所挾持之數百年無用舊學,更端駁詰,悉舉而摧陷廓清之”,梁啟超自稱:“自辰入見,及戌始退,冷水澆背,當頭一棒,一旦盡失其故壘,惘惘然不知所從事,且驚且喜,且怨且艾,且疑且懼”,甚至“竟夕不能寐”[1]。大為“感服”,“乃北面執(zhí)弟子禮”[2]

1891年,康有為徇陳千秋、梁啟超之請,在廣州長興里萬木草堂講學,梁啟超協助康有為編校《新學偽經考》和《孔子改制考》。

1894年的中日戰(zhàn)爭,清政府慘敗。次年4月17日(三月二十三日),清政府與日本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瓜分危機迫在眉睫。康有為趁入京應試的機會,聯合各省應試舉人于5月2日(四月初八日)聯名上書請愿,這就是著名的《公車上書》,梁啟超也簽了名。

康有為在不斷上書光緒皇帝,以爭取從上而下的政治改革的同時,又組織學會和創(chuàng)辦報刊。梁啟超參加了強學會,在北京主《萬國公報》、《中外紀聞》編務,又到上海主編《時務報》。

梁啟超開始主持《時務報》筆政時,幾乎每冊都有一至兩篇論文,著名的《變法通議》就是在《時務報》首先刊出的。《時務報》以“變法圖存”為宗旨,梁啟超首載《論報館有益于國事》,列述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報務的發(fā)達,“有助于耳目喉舌,而起天下之廢疾”。認為“無耳目,無喉舌,是曰廢疾”,不了解世界形勢,不聞問國內大事,這是“有耳目而無耳目”;“上有所措置,不能喻之民;下有所苦患,不能告之君”,這是“有喉舌而無喉舌”。起“廢疾”,助“耳目喉舌”,就要依靠報館。報館是“去塞求通”的開端。

《變法通議》在《時務報》陸續(xù)發(fā)表,它深刻揭露封建專制制度的腐朽,猛烈抨擊封建頑固派的因循保守,反復闡述不變法的危害、變法的必要,說是“法者,天下之公器也;變者,天下之公理也。大地既通,萬國蒸蒸,日趨于上,非可閼制。變亦變,不變亦變,變而變者,變之權操諸己,可以保國,可以保種,可以保教;不變而變者,變之權讓諸人,束縛之,馳騁之。嗚呼!則非吾之所敢言矣”。他認為變法的本原是“變動科舉”和“工藝專利”,前者旨在摧毀束縛知識分子思想的封建科舉制度,后者要求給民族資本主義的發(fā)展獲得一些條件。當時“新學士子”,怵于民族危機的嚴重,看到梁啟超“語言筆札之妙,爭禮下之,通邑大都,下至僻壤窮陬,無不知有新會梁氏者”。梁啟超的聲名大著,《時務報》也就影響日廣。

接著,梁啟超又到澳門籌辦《知新報》和到湖南時務學堂講學,在維新運動期間起過很大的宣傳鼓動作用,與康有為合稱“康、梁”。

政變發(fā)生,梁啟超流亡日本,在橫濱發(fā)刊《清議報》,說明要以之“為國民之耳目,作維新之喉舌”。列“宗旨”四條:“一,維持支那之清議,激發(fā)國民之正氣;二,增長支那人之學識;三,交通支那、日本兩國之聲氣,聯其情誼;四,發(fā)明東亞學術,以保存亞粹”[3]。1902年,梁啟超創(chuàng)刊《新民叢報》,倡新民說,認為“欲救今日之中國,莫急于以新學說變其思想”;同時廣泛介紹西方各家哲學、政治、經濟、歷史等學說,并撰寫一批學術著作,提出了新的史學理論。辛亥革命勝利后,梁啟超回國,浮沉北洋政府六年之久,歷任司法總長、幣制局總裁、財政總長等職。

1918年冬至1920年春,梁啟超旅游歐洲,此后,致力于文化教育和寫作,直到辭世。

梁啟超在19世紀末至20世紀20年代,寫了大批論文和專著,也有一些譯作。他的撰著之眾,結集之多,在近代是少見的。

早在1902年,梁啟超二十幾歲時,他的文章已輯為《飲冰室文集》,此后,更有多種《匯編》、《文集》、《全集》、《合集》、《文選》、《文存》出版。據統計,有下列各種[4]

續(xù)表

續(xù)表

其實,這個目錄并不齊全,不但1937年以后各本未曾輯入,即此前也有缺漏。可見梁氏著作之多,影響之大。

梁啟超學識淵博,淹貫經史,著作宏富,內容廣泛,《飲冰室合集》就錄撰著千余萬字,留下了一份寶貴的文化遺產。

還在1901年,梁啟超就潛心史學研究,刊布了《中國史敘論》,認為新史學和舊史學不同,新史學不是寫“一人一家之譜牒”,而“必探索人間全體之運動進步,即國民全部之經歷及其相互之關系”。他看到“西人之著世界史,常分為上世史、中世史、近世史等名”,不是“以一朝為一史”,從而把中國歷史分為三個時期:“自黃帝以迄秦之一統”,“是為中國之中國”,是“上世史”;“自秦統一后至清代乾隆之末”,“是為亞洲之中國”,是“中世史”;“自乾隆末年以至今日”,“是為世界之中國”,是“近世史”。這種分法目的是打破朝代界限,“探索運動進化”[5]

次年,梁啟超又發(fā)表《新史學》,批判舊史學“陳陳相因”。至于新史學的“界說”,則是:“第一,歷史者,敘述進化之現象也”;“第二,歷史者,敘述人群進化之現象也”;“第三,歷史者,敘述人群進化之現象而求得其公理之例者也”[6]。可知他的歷史觀是建筑在進化論上的。

梁啟超在編寫《新史學》的那年,自己也寫了不少和史學有關的論著,如《近代文明初祖二大家之學說》、《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天演學初祖達爾文之學說》及《論希臘古代學術》、《中國專制政治進化史論》、《近世歐洲四大政治學說》、《斯伯達小志》、《近世第一女杰羅蘭夫人傳》、《亞里士多德之政治學說》等。

此后,梁啟超又發(fā)表很多與史學有關的論著,如《世界近代史按語》(1903年)、《中國歷史上革命之研究》、《中國歷史上人口之統計》、《明季第一重要人物袁崇煥》(1904年)、《世界將來之大勢論》、《中國殖民八大偉人傳》、《世界史上廣東之位置》、《中國之多數政治》、《歷史上中國民族之觀察》、《越南亡國史》、《越南小志》(1905年)、《中國古代財幣考》(1908年)、《英國政界劇爭記》(1910年)、《歐洲戰(zhàn)役史論》、《清史商例初稿》(1914年)、《讀史舉正》八卷(1918年)、《辛亥革命之意義與十年雙十節(jié)之樂觀》(1921年)。

梁啟超“流質善變”,他的史學思想也屢有變易。到了20年代,他已形成了一套史學體系。1922年到1927年的幾年中,梁啟超先后以學術講演的形式,發(fā)表了《中國歷史研究法》和《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諸書。這里合印出版的,也是根據他的講搞重新標點、整理的。

《中國歷史研究法》,原是梁啟超于1921年秋在天津南開大學所作的講演,同年11月、12月,《改造》第四卷第三—四號曾部分摘載,成書時文字上有修改,輯入《飲冰室合集》第十六冊之七十三。

《中國歷史研究法》分《史之意義及其范圍》,《過去之中國史學界》、《史之改造》、《說史料》、《史料之搜集與鑒別》、《史跡之論次》六章。他在《自序》中說:

我國史界浩如煙海之資料,茍無法以整理之耶?則誠如一堆瓦礫,只覺其可厭。茍有法以整理之耶?則如有礦之金,采之不竭。學者任研治其一部分,皆可以名家,而其所貢獻于世界者皆可以極大。啟超不自揆,蓄志此業(yè)逾二十年,所積叢殘之稿亦既盈足。顧不敢自信,遷延不以問諸世。客歲在天津南開大學任課外講演,乃裒理舊業(yè),益以新知,以與同學商榷。一學期終,得《中國歷史研究法》一卷,凡十萬言。

可知《中國歷史研究法》是梁啟超根據多年的治史經歷和二十多年“所積叢殘之稿”,在南開大學系統講演后,再就講稿記錄增刪而成的。

《中國歷史研究法》一開始就對“史之意義”作了如下的概括:

史者何?記述人類社會賡續(xù)活動之體相,校其總成績,求得其因果關系,以為現代一般人活動之資鑒者也。其專述中國先民之活動,供現代中國國民之資鑒者,則曰中國史。[7]

認為中國史必注意中華民族和“世界他部分之文化民族”,對國內各種團體、法律、農工商業(yè)、經濟制度、人口增殖移轉、與外國交通等等,“校其總成績以求其因果”,主要是:

第一,說明中國民族成立發(fā)展之跡而推求其所以能保存盛大之故,且察其有無衰敗之征。

第二,說明歷史上曾活動于中國境內者幾何族,我族與他族調和沖突之跡何如;其所產結果何如?

第三,說明中國民族所產文化以何為基本,其與世界他部分文化相互的影響何如?

第四,說明中國民族在人類全體上之位置及其特性,與其將來對于人類所應負之責任。

他以為,“遵斯軌也,庶可語于史矣”。

第二章《過去之中國史學界》,說是“最初之史”的體裁是詩歌,它“不恃記錄而恃記誦”。《詩經》中的《玄鳥》、《長發(fā)》、《殷武》、《生民》、《公劉》,“此等詩篇,殆可指為中國最初之史”。在中國各種學科中,“惟史學為最發(fā)達”。“最遲至殷時必已有史官”。到了周代,“史職已有分科,有大史、小史、內史、外史、左史、右史等名目”。這些史官所作之史,“蓋為文句極簡之編年體”,以《春秋》為例,“每條最長者不過四十余字”,“最短者乃僅一字”。

同時,“復有一種近于史類之書,其名曰‘書’,或曰‘志’,或曰‘記’”。如《尚書》。“《春秋》、《尚書》二體,皆可稱為古代正史”。春秋、戰(zhàn)國時,還有《國語》和《世本》,是“史學界最初有組織之名著”。

他認為,西漢司馬遷所撰《史記》,可稱為“史界太祖”,其首創(chuàng)紀傳體,“以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組織而成”。“其本紀以事系年,取則于《春秋》。其八書詳紀政制,蛻形于《尚書》。其十表稽牒作譜,印范于《世本》。其世家,列傳,既宗雅記,亦采瑣語,則《國語》之遺規(guī)也”。

“遷書一變而為班氏之斷代”,自班固《漢書》以后,“斷代為史”,但司馬遷、班固以至范曄的《后漢書》、陳壽的《三國志》,“皆出私撰”,《晉書》至《明史》則為官修,正如前人所說:“官修之書,倉卒而成于眾人,不暇擇其材之宜與事之習,是猶招市人而與謀室中之事耳。”

“與紀傳體并峙者為編年體”。司馬光的《資治通鑒》以至《續(xù)通鑒》都“以年為主”。另有專講典章制度的,“有《通鑒》而政事通,有《通典》而政制通”。

他評述了“舊目錄家所指紀傳、編年、紀事本末、政書”四種體裁,對史書考核、史書批評也予說明。

第三章《史之改造》,認為“學術愈發(fā)達則分科愈精密”,因而“史學范圍當重新規(guī)定”。他提出“今日所需之史,當分為專門史與普遍史”兩途。“專門史如法制史、文學史、哲學史、美術史等等,普遍史即一般之文化史也”。“分途以赴,而合力以成。如是則數年之后,吾儕之理想的新史或可望出現”。

第四章專門論述史料,說是“時代愈遠,則史料遺失愈多而可征信者愈少”。“得史料之涂徑,不外兩種:一曰在文字記錄以外者,二曰在文字記錄者。”前者“史料之性質可略分為三類”,即:一,“現存之實跡及口碑”;二,“實跡之部分的存留者”;三,“已湮之史跡其全部意外發(fā)現者”;四,“原物之寶存或再現者”;五,“實物之模型及圖影”。這些資料,“時間、空間皆受限制”。至于“文字記錄的史料”,“記錄之種類亦甚繁”,如“舊史”、“關系史跡之文件”、“史部以外之群籍”、“類書及古逸書輯本”、“古逸書及古文件之再現”、“金石及其他鏤文”、“外國人著述”。最后,他對當時“中國公共收藏機關之缺乏”,發(fā)生“無限感慨”,認為這是“學術不能進步之極大原因”。

第五章談“史料之搜集與鑒別”。他先談“搜集資料之方法”,說是“舊史中全然失載或缺略之事實,博搜旁證則能得意外之發(fā)現”。同時,“史料有為舊史家故意湮滅或錯亂其證據者”,所以“今日史家之最大責任,乃在搜集本章所言之諸項特別史料”。

至于“鑒別史料之法”,則在“正誤”、“辨?zhèn)巍薄v史上“往往有明知其事極不可信而苦無明確之反證以折之者”。“懷疑之結果,而新理解出焉”。或者“同一史跡而史料矛盾”,“論原則,自當以最先、最近者為最可信”。他又以為“史料可分為直接的史料與間接的史料”,兩者自以前者為可信,但“有極可貴之史料而晚出或再現者,則其史料遂為后人所及見,而為前人所不及見”,也應注意。接著,舉出“偽事之由來”和“辨證偽事應采之態(tài)度”。

第六章是《史跡之論次》。梁啟超認為,“史跡復雜,茍不將其眉目理清,則敘述愈詳博而使讀者愈不得要領”。“天下古今,從無同鑄一型的史跡,讀史者于同中觀異,異中觀同,則往往得新理解焉”。接著,他對“自然科學與歷史之別”加以剖析,對“英雄造時勢”還是“時勢造英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并舉“最近之史跡”義和團,“示吾儕運用思想,推求因果,所當遵之涂徑為何如”。

沒有多久,梁啟超又“對于舊著《中國歷史研究法》之修補及修正”,發(fā)表《研究文化史的幾個重要問題》,其一是“史學應用歸納研究法的最大效率如何”。他認為,“歸納法最大的工作是求‘共相’,把許多事物相異的屬性剔去,相同的屬性抽出,各歸各類,以規(guī)定該事物之內容及行歷何如”。但“其效率只到整理史料而止,不能更進一步”。

其二是“歷史里頭是否有因果律”。他對《中國歷史研究法》中“有求得其因果關系”一語加以修正。

其三是“歷史現象是否為進化的”。他說自己“一直都認為是進化的,現在也并不曾肯拋棄這種主張,但覺得要把內容重新規(guī)定一回。”

《中國歷史研究法》及“修補及修正”的內容大抵如此。

《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系1926年10月至次年5月梁啟超在清華學校所講,收入《飲冰室全集》專集之九十九。

梁啟超自稱:《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與幾年前所講的《歷史研究法》迥然不同”。過去注重通史,此次講演則“注重專史”,分總論和分論兩部分。

總論第一章是《史的目的》,說是“歷史的目的在將過去的真事實予以新意義或新價值,以供現代人活動之資鑒”。在“求得真事實”中,他提出了鉤沉法、正誤法、新注意、搜集排比法、聯絡法五項,提到“予以新意義”、“予以新價值”、“供吾人活動之資鑒”等要求。至于“讀史的方式”,則有“鳥瞰式”、“解剖式”。

總論第二章是《史家的四長》。所謂四長,即史德、史學、史識、史才。其中還對“人的專史”、“事的專史”、“文物的專史”、“地方的專史”、“斷代的專史”等五種專史“提綱挈領的說一個大概”。

分論一是《人的專史》,對列傳、年譜,專傳、合傳、人表等體裁的位置和作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以為“應該作專傳或補作列傳的人物約有七種”:一是“思想及行為的關系方面很多,可以作時代或學問中心的”;二是“一件事情或一生性格有奇特處,可以影響當時與后來,或影響不大而值得表彰的”;三是“在舊史中沒有記載,或有記載而太過簡略的”;四是“從前史家有時因為偏見,或者因為挾嫌,對于一個人的記載完全不是事實”的;五是“皇帝的本紀及政治家的列傳有許多過于簡略”的;六是“有許多外國人,不管他到過中國與否,只要與中國文化上政治上有密切關系”的;七是“近代的人學術、事功比較偉大的”。但是,也“有許多人雖然偉大奇特,絕對不應作傳”:一,“帶有神話性的,縱然偉大,不應作傳”;二,“資料太缺乏的人,雖然偉大奇特,亦不應當作傳”。

接著,考慮“做傳的方法”,包括合傳、年譜、專傳、人表等。對孔子、玄奘的專傳更提出了具體、詳細的看法。

分論二原擬作“事的專史”,結果略去。

分論三是“文物的專史”,包括政治專史、經濟專史和文物專史三大類。梁啟超說,“文化是人類思想的結晶。思想的發(fā)展,最初靠語言,次靠神話,又次才靠文字。思想的表現有宗教、哲學、史學、科學、文學、美術等”。就這些方面,“他一件一件的講下去”。在“學術思想史”中,他側重于道術史、史學史、自然科學史、社會科學史的說明。

他認為“中國史學的成立與發(fā)展,最有關系的有三個人:一,劉知幾;二,鄭樵;三,章學誠。此外,很多史家,在史學方面零零碎碎都講了些原理原則,把史學的范圍意義及文化都各各論定了。但在許多人里邊,要找出幾個代表時代特色而且催促史學變化與發(fā)展的人,就只有這三個”。

至于“文物專史的工作”,他認為“在專史中最為重要,亦最為困難”,應該注意的是:“一,文物專史的時代不能隨政治史的時代以畫分時代”;二,“文物專史的時代不必具備,普通史上下千古,文物專史則專看這種文物某時代最發(fā)達,某時代有變遷,其他時代或沒有或無足重輕,可以不敘”;三,“凡做一種專史,要看得出那一部分是他的主系而特別注重,詳細敘述”;四,“文物專史又須注重人的關系”;五,“文物專史要非常的多用圖表”。

《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的內容大抵如此。

《中國歷史研究法》和《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是梁啟超多年研究歷史的治學積累,他自己在《中國歷史研究法自序》中說:“蓄志此業(yè),逾二十年。”如果從1901年《中國史敘論》刊布算起,到此書的發(fā)表,也“逾二十年”了。梁啟超涉獵東西方史學著作,結合中國史書的過去和現狀,系統整理,專門講演,條分縷析,言簡意賅,有理論,有方法,有例證,有判斷。《中國歷史研究法》及其《補編》,不愧是中國近代史學的名著。其中很多治學經驗,至今仍有重要參考價值。

但是,在這二十余年間,中國社會發(fā)生深刻變化,隨著時間的推移,梁啟超的思想也有遞邅變化。他在編完《中國歷史研究法》時,已謂:二十年間,“所積叢殘之稿,亦既盈尺,顧不敢自信,不以問諸世”。此書出版不久,又作了“修補及修正”,說是“當我著《歷史研究法》時,為這個問題(按指歷史的因果關系)著實惱亂我的頭腦。我對于史的因果很懷疑,我又不敢撥棄他。……我現在回看這篇舊著,覺得有點可笑。既說‘以因果規(guī)律馭歷史不可能而且有害’,何以又說‘不談因果斷斷不可’?我那時候的病根,因為認定因果規(guī)律是科學萬不容缺的屬性,不敢碰他,所以有這種矛盾不徹底的見解”[8]。如果說,梁啟超原來承認“因果律”,還是承認歷史的發(fā)展是有規(guī)律可尋的,而現在卻是拋棄“因果律”,對過去的史學主張發(fā)生懷疑了。

梁啟超“流質善變”,他的“善變”,正是中國近代社會變動劇烈的反映,在這動蕩的年代,他有過迷惘,史學理論也發(fā)生過“自我交戰(zhàn)”。但《中國歷史研究法》及其《補編》,畢竟是他多年鉆研的結晶,中多精辟見解;即使他這時已步入晚年,不如過去那樣生氣勃勃,仍舊闡幽發(fā)微,予后人以很多啟示。如果由此追溯梁啟超二十年間的史學思想及其變化,那就更有意義了。

《中國歷史研究法》單行本出版前,先于1922年由《改造》發(fā)表。次年1月,商務印書館初版發(fā)行[9],至1947年印了七版。《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于1926年10月至1927年5月在清華學校所講,由周傳儒、姚名達筆記[10],1933年,商務印書館排印出版(有“國學小叢書”本、“萬有文庫”本),至1947年印了六版。

1987年9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將《中國歷史研究法》和《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重新標點整理,合印出版,以商務初版本為底本,與《飲冰室合集》本參校,并將他在南京金陵大學第一中學的演講《研究文化史的幾個問題》,也就是他自己說的“對舊著《中國歷史研究法》之修補及修正”附上,以滿足當前史學界和大專學校文科學生的需要,當時他們囑我寫一篇《梁啟超和他的〈中國歷史研究法〉》,作為“前言”。如今上海古籍出版社準備把此書收入“蓬萊閣叢書”,因將舊稿增補,作為“導讀”。

1998年6月30日于上海

[1] 梁啟超:《三十自述》。

[2] 梁啟超:《萬木草堂詩集·按語》。

[3] 梁啟超:《清議報敘例》,《清議報》第一冊,光緒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一日出版。

[4] 見李國俊:《梁啟超著作系年·前言》。

[5] 梁啟超:《中國史敘論》,初載1901年9月3日、13日《清議報》第九○、九一冊,收入《飲冰室合集》文集之六。

[6] 梁啟超:《新史學》,1902年2月8日《新民叢報》第一號開始刊登,收入《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九。

[7] 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第一章《史之意義及其范圍》。

[8] 梁啟超:《研究文化史的幾個重要問題》,見本書。

[9] 初版以“《中國文化史稿》第一編”為副題。

[10] 梁啟超于1925年秋冬,“即講《中國文化史·社會組織篇》,口敷筆著,晝夜弗輟,入春而病,遂未完成”,至1926年10月,“講座復開”。所以也可將演講推溯到1925年。見姚名達:《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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