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zèng)劉琨書

故吏從事中郎盧諶〔一〕，死罪死罪。諶稟性短弱，當(dāng)世罕任。因其自然，用安靜退。在木闕不材之資，處雁乏善鳴之分〔二〕。卷異蘧子，愚殊寧生〔三〕。匠者時(shí)眄，不免賓〔四〕。嘗自思惟，因緣運(yùn)會(huì)，得蒙接事，自奉清塵，于今五稔〔五〕。謨明之效不著，候人之譏以彰〔六〕。大雅含弘，量苞山藪。加以待接彌優(yōu)，款眷逾昵〔七〕，與運(yùn)籌之謀〔八〕，廁宴私之歡〔九〕。綢繆之旨，有同骨肉〔一〇〕，其為知己，古人罔喻。昔聶政殉嚴(yán)遂之愿，荊軻慕燕丹之義〔一一〕，意氣之間，靡軀不悔〔一二〕。雖微達(dá)節(jié)，謂之可庶〔一三〕。然茍?jiān)挥星椋肽懿粦?？故委身之日，夷險(xiǎn)以之〔一四〕。

事與愿違，當(dāng)忝外役〔一五〕，遂去左右，收跡府朝。蓋本同末異，楊朱興哀；始素終玄，墨翟垂涕〔一六〕。分乖之際，咸可嘆慨；致感之途，或迫乎茲。亦奚必臨路而后長號，睹絲而后歔欷哉？是以仰惟先情，俯覽今遇〔一七〕，感存念亡，觸物眷戀?！兑住吩唬骸皶槐M言，言不盡意。”〔一八〕然則書非盡言之器，言非盡意之具矣。況言有不得至于盡意，書有不得至于盡言邪？不勝猥懣〔一九〕，謹(jǐn)貢詩一篇，抑不足以揄揚(yáng)弘美，亦以攄其所抱而已。若公肆大惠，遂其厚恩〔二〇〕，錫以咳唾之音，慰其違離之意，則所謂《咸池》酬于北里，夜光報(bào)于魚目〔二一〕，諶之愿也，非所敢望也。諶死罪死罪。

〔一〕諶父志與琨相善。琨為并州刺史，辟諶為從事中郎。諶后為連州牧段匹別駕，以書與琨，琨答之，均媵以詩。見《文選》。從事中郎：晉代官名，司空僚屬也。

〔二〕《莊子·山木篇》：莊子行于山中，見大木枝葉茂盛，伐木者止其傍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鼻f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狈蜃映鲇谏?，舍故人之家，故人喜，令豎子殺雁，烹之。豎子請?jiān)唬骸捌湟荒茗Q，其一不能鳴，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鳴者?！泵魅眨茏訂栍谇f子曰：“昨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主人之雁，以不能鳴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矣。”晉灼《漢書注》：“資，材量也分，謂己所當(dāng)?shù)靡??！狈郑喝ヂ暋?/p>

〔三〕《論語》子曰：“蘧伯玉，邦無道可卷而懷之。”又曰：“寧武子，邦無道則愚?！?/p>

〔四〕《文選注》：“言在木闕不材，故匠者時(shí)眄；在雁之善鳴，故不免賓也?！?img alt="" class="paralog"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4387B0/16447838205494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jpg?sign=1748549746-TycrGA0wy2nNVz5nMFBwhrWQhcYnAOOK-0-4de376d7397e42ad820b3d42bd6920b3">：同饌。

〔五〕《文選注》：“行必塵起，不敢指斥尊者，故假塵以言之。清，尊之也?！憋喝诊嬊?，音衽，谷熟也，谷一熟為一年。

〔六〕謨明：謂才猷克著也?！渡袝罚骸霸实县实拢兠麇鲋C?！薄睹娦颉吩疲骸啊逗蛉恕?，刺近小人也?！?/p>

〔七〕款眷：猶言誠愛。昵：近也。

〔八〕與：去聲，同預(yù)?！稘h書》高祖曰：“運(yùn)籌策于帷幄之中?！?/p>

〔九〕廁：置身其間也?！睹姟罚骸爸T父兄弟，備言燕私?！?/p>

〔一〇〕綢繆：纏綿也?！稌x書·盧諶傳》：“琨妻即諶之從母，既加親愛，又重其才地，故有綢繆骨肉云云。”

〔一一〕聶政為嚴(yán)遂刺韓相俠累，荊軻為燕太子丹刺秦王，皆戰(zhàn)國時(shí)人，詳《史記·刺客列傳》。

〔一二〕靡軀：猶言粉骨碎身也。靡，爛也，古通糜。

〔一三〕微：無也?！蹲髠鳌罚骸笆ミ_(dá)節(jié)，次守節(jié)?！?/p>

〔一四〕夷險(xiǎn)：《文選注》：“喻治亂也?！?/p>

〔一五〕役：謂別駕也。對琨言，故謂之外。忝：叨竊之意。

〔一六〕《淮南子》：“揚(yáng)子見陸路而哭之，為其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見練絲而泣之，為其可以黃，可以黑。”

〔一七〕先情：謂諶父也。今遇：謂琨也。

〔一八〕二句見《易·系辭》。

〔一九〕猥：眾也。懣：憤也。

〔二〇〕肆：展也。

〔二一〕《咸池》：黃帝之樂。夜光：隋侯之珠?！妒酚洝罚骸凹q使師涓作新淫聲北里之舞。”鄭玄云：“魚目亂真珠?！倍浣宰痃灾t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