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二人大婚已有一個月。

陸寅最近卻有一個困擾，那就是，他發現，他的小皇后有好幾副面孔。

他心里覺得她有意思，神秘，就總是一得空便去尋她的蹤跡。這么多番搜尋下，他慢慢摸清了顧清的一些習性。

比如，顧清常常戌時就寢，而卯時就已經起床，經常素著臉在御花園里走來走去，大多數時候似乎在思考問題。而太陽一出，她就回長樂宮。

顧清面對下人時很是親切，維持距離之外，也愿意花時間去聆聽他們的事。

劉登對他說，顧清方掌管宮務一月，就已經清楚宮里有多少老宮人，而那些無家可歸的老嬤嬤的月例以及待遇，也都有所提高。

同時，顧清也提攜有度，偷奸耍滑的是一個也沒放過，老實做事的，她也都沒有虧待。

不敢說整個后宮各處煥然一新，起碼長樂宮上下，已是成了一派體系，氣氛隨意卻又有序，頗有些“不逾矩而從心所欲”的感覺在里頭。

顧清隔三天就會去一趟太后宮里，太后喜靜，免了她的每日伺候，也為著避免婆媳間的矛盾。

而顧清卻不以為持，堅持去與太后說悶兒，每每巳時到慈喜宮，午時給慈喜宮小廚房添幾道新奇膳味，總有些稀罕物事能討得慈微太后的歡心。

陸寅每次去看自己母后，也總聽她提起前些日子顧清又跟她講了什么什么，儼然已經將顧清當作半個女兒來喜愛。

齊武帝對此很是為難。

天地良心，他聽了一耳朵關于顧清的各種傳言，輪到他自己每每去看顧清，那人都是規規矩矩的，連個笑臉都少給。

母后從前也給他找過幾個開臉兒的床侍，每每他說個什么，個個都是搶著討好他，生怕氣氛冷掉。

輪到顧清這里，且不說因為顧清太小，太后特意叮囑過他三年內不許圓房。

就拿討好他這件事來說，哪里是他牽著顧清鼻子走，明顯是顧清牽著他鼻子走。

這個機靈鬼摸透了他的脾性，而他對于顧清是個什么樣的人，卻沒有個意象出來。

他對此有些無奈，但也無可奈何。后宮之人討好他，不過是為著他的寵愛，或者家族利益，或是身家性命。

顧清呢，她父親顧太傅已經退隱山林，這京都，乃至大齊境內，誰人不知顧太傅清廉忠正？

只要顧清不作妖，光這些虛名就可保她一世安穩。更別提太后如此喜愛她，哪怕是有些地方得罪了他，只要不涉及朝堂，連他也奈何不了她。

至于他的寵愛，作為皇后，地位卓然，哪里缺寵愛。

這樣一想，陸寅就很泄氣。

在這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跟他母后說他要顧清做他的皇后。若不是因為此，她哪里來的底氣不來討好他……

只是，他為何非要顧清來討好他呢。

他還沒想通這個問題，就不自覺的走到長樂宮里來了，此時不過申時，平日里陸寅這個時辰都呆在御書房，哪怕沒有奏折，也愛看些兵書消磨時光。

因此，長樂宮里正打掃的宮人瞧見他也都愣了，個個慌里慌張的朝他行禮。

陸寅擺了擺手，失意他們不要聲張，低聲詢問了顧清的位置，這才朝著長樂宮的小書房走過去。

陸寅進門的時候，顧清正看著火盆上的吊架小鍋里熬煮的柑橘皮，陸寅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屬于柑橘的清香。

說到這柑橘，還是前幾天進貢來的，當時他命人往長樂宮和慈喜宮分別送了一筐。自己留了一些，剩下的分發給大臣了。

他對此有些好奇:“你在做什么？”

陸寅驟然的出聲，嚇了顧清好一跳，她看清楚來人，才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拍了拍胸口，柔聲回道:“臣妾想做柑橘小箋。”

“我記得這箋大多是花所做，你怎么想到用柑橘皮熬水。”陸寅搖了搖頭，不由失笑。

“萬事萬物不都是嘗試著而來的嗎。”

顧清抖了抖手中的白紙:“臣妾之前曾用葡萄皮染了件衣服，好像還用過桃紅做染料作畫。”她歪頭想了想，狡然一笑:“好像都成功了。”

陸寅坐在之前顧清坐過的塌上，看她擺在桌案上的東西:“聊齋異事？”說罷拿起另一本:“格物致知？你愛看這些？”

他看向顧清的眼神忽然充滿了驚異，似是沒想到世上會存在她這樣的女子。

顧清對陸寅的態度卻絲毫不以為意:“陛下也看過？”

“不曾，但略微了解。”陸寅說的是實話，他除了四書五經經世策論外，就只愛看兵書。

“臣妾有時候也會看些杜撰的打仗或是神話的雜書，偶爾會覺得，我們每個人存在于世界上真的是一件，嗯……神跡。”

顧清看小鍋里的水沸騰起來了，便將吊鍋拿起來，先置于旁邊的地面上。而后她自然的坐在了書桌前:“其實臣妾有時候會想要多了解一些陛下。”

陸寅聽得出來，顧清更像是一個收藏知識的人，如一個稚童，對什么都有著無窮的興趣，什么也都想要了解。

“那你，有了解過很多事物嗎？”

陸寅對顧清此時在他人看來有些離經叛道的言論，并沒有起什么反感或是想要對此批判的念頭。

事實上，如果他不是一國的皇帝，他也會想成為一個離經叛道的人。夫子教的那些經文道義，很多都毫無道理可言。

只是，多數人都崇尚的東西，永遠無法為少數人所撼動。不過，他發蒙于顧太傅。顧太傅，確實是位絕好的老師。

“臣妾兒時隨父親四處游歷，”

此話一出，陸寅的表情變得更加微妙，顧清笑了:“畢竟是閨閣女兒家，此事自然是瞞著大家。”

她又接著說道:“妾身走過很多地方，有齊國的地界，也有別的國家。見過窮困，也見過權貴。”

陸寅摸了摸鼻子，說來慚愧，二十歲的陸寅生于皇宮長于皇宮。去過的地方，也沒有幾座城，且大多數是隨先帝出游，伴御駕而至。

地方官員敢讓皇家見到的，哪里有什么真實的民生。是以，齊國在四大國里，實力并不算太強，先帝也曾多次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你才會做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顧清點了點頭:“臣妾心知陛下胸中有丘壑，是以才對陛下袒露真言，陛下莫怪，這些事不提也罷。”

顧清只不過是一提而過，陸寅卻因顧清這么一席話，仿若被敲開了新的大門。

后世誰也不知道，以武治國的齊武帝流傳下去的近民愛民的思想，竟是被年僅十三歲的明德皇后所引導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