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如約而至,當他踏入宿舍撞見陳露露穿著超短衣蹲在地上洗衣服時,大半個背光露露的晾在那里,見有陌生男人進來也絲毫不避諱地繼續用力在搓衣板上來回揉搓著衣物,褲腰帶順勢滑了下來,露出粉色丁字褲,卻全然不自知。爸爸只看了這一幕便當即鐵了心要把我接回去,他瞬間明白了他的女兒正身處何等環境,如若哪天蹲在這里洗衣服的是他女兒,他必定將她的腿打斷。
這時張雯婷一眾走進宿舍,見到爸爸就喊:“叔叔來了,叔叔好!”
爸爸笑著回應,然后拿出香蕉讓我分給大家吃,“我去找下你們教務主任。”說著便走了出去。
我趕忙將香蕉遞給室友,張雯婷接過時傲慢地說:“你知道為什么你爸要給我們吃東西嗎?就是為了能讓我們照顧你,對你好點。”
我不做聲,心里冷笑,老子都快走了還跟你廢什么話,你這只破鞋。
當然她根本不知道我馬上就走的事實,不但她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們只是簡單認為爸爸是來探望我的,僅此而已。人就是這樣,在下定決心的時候不會向任何人吐露半分,只有在猶豫不決或者口是心非時才會到處宣揚自己的想法。比如自殺,真正要死的人是安安靜靜地了斷,而嚷嚷著“不活了”、“想死啦”之類的人,往往是想通過這種表現來獲取別人的關注和同情,真到了生死邊緣,這種人的求生力是極強的。
爸爸辦事效率很高,不一會兒就將所有的退學手續辦齊了,再回到寢室時已經開始跟我一起收拾行李,在場的人無不傻眼。
“清清,你要走嗎?”
“你還回來嗎?”
“怎么突然就走了呀?”
我回過頭看著她們笑了笑,“是的,我退學了,既然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再見!”
這些平日里跟本不把我看在眼里的人突然一個個對我依依不舍起來,讓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尤其是剛才還傲慢對我說話的張雯婷第一個哭了出來:“清清,你真走啊?就這么走了?”
我冷冷地看著她,這個我來學校第一個跟我過不去的人,實在不愿跟她多說半個字。
爸爸將我的行李全部歸置好后說,“我們走吧。”
我點點頭,剛準備出門,繆一喆便進來了,她驚訝地看著爸爸:“叔叔,你怎么來了?”
“喆喆啊,我來接清清回家。”爸爸對她很客氣。
“回家?不讀了嗎?”
“是的,我們退學了。”
“啊?”繆一喆吃驚地看著我,顯然還沒有醒過神,“你什么時候做的決定?”
“這個重要嗎?反正我走定了。”我面無表情地說道。
她看著我,有些憂傷的樣子,我知道她想說什么但又說不出口,我嘆了口氣在邁出門的那一刻回頭對她緩緩說了一句:“你好自為之。”便和爸爸徹底消失在她們的視線中,在車上我看著慢慢變小的學校,1年2個月零4天,漫長得像是過了半生,我終于如愿以償地離開了這個傷心地,不知哪來的眼淚顯得我挺不爭氣的樣子,有什么好哭的呢?這里有半點值得我留戀的地方嗎?
答案是否定的,我以后又該何去何從,答案一并是否定的。
由于我的喉嚨出現嚴重問題,一度嘶啞,爸爸便沒有著急帶我趕回家,而是在當地就診,醫生查看了我的情況便詢問是否經常吸入二手煙,我點點頭。于是醫生給出診斷,由于用嗓不當使聲帶肌肉拉傷導致出現聲嘶,加上總是吸入二手煙和休息不佳,情況有些不容樂觀。這對于我來說是很沉重的消息,爸爸更是心急如焚,后悔沒有早一點接我脫離苦海,更是自責怎么會把寶貝女兒扔到這里來,越想越來氣,越來氣越傷心,我看到醫院走廊盡頭那個高大的背影斜靠在墻上,手里捏著燃得僅剩煙灰的中華。
爸爸堅持要將我的嗓子治好再回去,于是我們便住了下來進行治療,不敢再有任何拖延,在每天上藥和熱敷理療下,我的嗓子終于得以好轉,不再嘶啞,醫生說我恢復得很好,但是要切記近一個月不要發聲,靜養一段時間再說話,為了謹遵醫囑,爸爸給我買了一沓口罩,為接下來的一個月禁聲作準備,回家的那天剛好是12月31日,既然身處北方便入鄉隨俗地吃了頓餃子算是跨年,爸爸給我倒了杯溫水,自己開了瓶二鍋頭,“清清,我們碰個杯,苦難的日子過去了,明天就是新年,一切都是新的開始!”說完便喝了一口,我也喝了一口,回去之后我又該身處什么位置呢?繼續讀初二是不可能了,初三估計跟不上,中考就更別想了,總之我一片茫然。
結賬后爸爸將發票拿給我,我無聊地劃開刮獎處——竟然中了50元,我立馬揮著發票給爸爸看,兩人喜笑顏開地拿到吧臺兌換成一張紙幣,這是這些日子以來最高興的事情了,走出餐館便發現下雪了,爸爸說:“瑞雪兆豐年,清清,這是個好兆頭!”
我隔著厚厚的口罩笑了,希望如此,新的一年請善待我!
回到家后,我知道日子又要開始不好過了,因為我退學的消息成了七大姑八大姨茶余飯后最好的談資,我成了誰都可以跑來數落的對象,即便他們對事情只知道個大概,也毫不留情地什么話難聽就說什么,諸如“你現在沒書讀了,以后打工也沒人要”、“你還坐在家里干什么,反正都不讀書了就去做事啊”、“你爸媽把錢全投到你身上,最后什么都沒有,敗家貨”、“你吃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讀書”,還有嬸嬸教育兒子說“你要是不努力,長大就跟夏竹清一樣”,我早已經歷了豺狼虎豹的洗禮,這些數落對我來說不過是撓癢癢罷了。
但我卻連累了爸爸媽媽,他們也飽受著家人的埋怨和指責,最后爸爸在仔細思量后跟我說出一個想法——重新考學,考到舞蹈學院附中歌舞班去。也許這是唯一的出路,處于失學狀態的我急于改變現狀,便立刻響應,投入到緊張的備考中。開春后,藝考便開始了,我如約而至,信心滿滿,輕松通過初試,順利通過復試,到第三試的時候,我沒有發揮好,唱歌時竟然打了個嗝,我聽到有人當場就在竊笑,我知道完了,很懊惱自己怎么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灰溜溜出了考場,一言不發的我讓爸媽隨即懂了,便立即發動各路資源,打探消息的、疏通關系的、暗度陳倉的,總之都是用真金白銀砸,但一切已成定局,再做任何努力也是徒勞,次日發榜,我把榜單看了個遍,就是沒有找到我的考生號109,我徹底沒戲了,這次藝考失利給我的心理帶來了二次重創,我幾乎可以斷定自己是個一事無成的loser,媽媽為此和爸爸大吵一架,被我狼嚎一般的哭聲終止。
關系人打包票說讓我回去再準備一年,來年參加高考,他定能把我搞進去。于是我又開始做起夢來,我這初中都沒有念完的人,談何資格參加高考呢?媽媽給我潑冷水,爸爸再次遭受著家人的指責,七大姑八大姨們更加眉飛色舞地談論著我的事,添油加醋地說得像極了狗血肥皂劇。我又失學了,整日坐在家里總得干點什么吧,于是我將初二、初三的課本都借來自學,在家里學完了兩年的語文和英語課,放棄了數學,學得煩了累了就聽音樂、唱歌解悶,在孤單迷茫的時候,音樂是我的心靈慰藉,也是從那時開始,我從忍受孤獨變為習慣孤獨,最后學會享受孤獨,我才發現獨處真的太棒了,讓我反思,讓我冷靜,讓我體驗充足的安全感,但這種自嗨式的孤獨卻與矛盾并存,從3月初到7月底,足足五個月的漫長自學路,讓我與社會脫節,我成了沉浸在自我世界的困獸,對家人以外的人產生了莫名的恐懼。
既然是要參加高考,肯定得插班到高三,可像我這樣的奇葩學生,哪所學校會接受呢?媽媽雖嘴上潑著冷水,心里卻焦急地尋找學校,終于鎖定了一家私立高中的復讀班,經過了一道道繁瑣復雜的程序后,我終于以一名高考復讀生的身份走進了夢寐以求的課堂,我告訴自己: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