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斬天!
- 修真界狗血編年史
- 茗矢
- 5289字
- 2021-09-08 12:54:42
周頊此人,居秋暝約莫知道些。
當年師父帶自己下界除妖,大約正是周頊在位的時候,那時他們師兄妹幾個需要跟皇室交涉,也就知曉了一二。
居秋暝記得,周頊除了那一身跟他爺爺像極了的狠辣手段之外,最出名的,莫過于他的斷袖傳聞。
傳聞中,周頊與他少年時的老師,也就是昔年那位少年探花郎,有些首尾。
說起來,居秋暝在下界修仙那些年,一門心思全在修行,倒是未曾見過人間情愛之事,如今興味卻來了。
她分出神識去看他們那桌,自己卻好似仍舊在什么都沒有發生般,慢悠悠喝茶,等著另一個小二。
……
周頊第一次這樣坐在客棧大廳里喝茶,他有些新奇、還有些緊張。
韓通見他這個樣子,拿筷子敲了敲他的手。
“別抖了。”敲完了才覺得有些不妥,他瞟了眼周頊身后站著的那個年輕男子,又鬼使神差地說:“怎么還沒改?”
周頊低頭看了眼自己拿茶杯的手,這才發現,他竟又是如同小時候一般,一緊張就手抖得止不住。
他一口飲盡杯中茶水,苦笑道:“本是改了的,”說著他按住了自己的手:“也就是遇著你,朕才會如此……”
他本是多年謹慎,許久未如此不設防。
韓通笑言:“陛下這樣說,若是太后娘娘知曉了……”
周頊的眼中有厲色閃過:“皇城司,永遠是朕的皇城司。”太后若是連皇城司都要染指,那便是要徹底與他決裂,大秦的天便要變了。
韓通見他緊張,安撫他道:“是,老師知你明察秋毫。”
他沏好新茶,將那只快被周頊捏碎的茶杯拿過來,又捏了捏他用力到泛紅的手指。
“你我自宮墻外始,一別多年,近來可好?”
“再好,也終是比不得你在的時候。”
周頊輕抿那杯茶,微苦的口感在他的口腔里滌蕩開,慢慢的又回甘,那股子甘甜味道,夾著苦澀,漸漸將他的心撫平。
“你也知道,我在這朝堂之上,后宮之巔。舉目無親,無依無靠。”
居秋暝聽到這里的時候,淡定的喝了一口茶。
秦國這一代的權利爭斗,居秋暝也囫圇知道一點。
先帝去得早,沒給他的兒子發展自己勢力的時間和機會,便撒手人寰。
這秦國,那么多代傳下來,雖然還算得上國泰民安,內里卻又有許多問題。朝臣們都是老人,沒一個服管的;財政一年又一年赤字,賦稅就只能增加;北邊那邊連年不斷的襲擾,保不準什么時候就能打過來……
這一切的一切,連同至秦國的太后、太皇太后,每一位都高高在上,壓在登基時還是少年人的周頊身上。
到如今,又壓在了而立之年的周頊身上。
……
“小娘子,可要點些什么菜?”
居秋暝斜睨了一眼豆丁兒大的常年。
“你家店門口那塊板上的仙人都吃了些什么,你隨便些挑兩樣最貴的給我。”
“好嘞!”
小二揚長而去,對著后廚大喊了一聲:“要清烘妙須,拔絲卿追,并著冰蝶銀兔酒各一份!”
居秋暝就又回頭去看戲。
那方周頊突然像是乞求般的看著韓通:“你在外多年,也該回來了。”
韓通撫了撫自己的劍:“太后容不得我。”
“她連我都容不得!容不下你又何妨?我如今……我如今也是護得住你的君王了。”
周頊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做太子時的模樣。
他父皇,并不是太宗之子,而是太宗叔叔,也就是當年的蒔親王的兒子。
太宗一生無子,曾在五十歲時召先帝明皇入宮,作為準太子撫養。
當年的秦明皇,本是沒什么皇權欲望,只會吟詩作賦的自在閑人一個,卻突然在而立之年被捧上了天。而后在皇宮內養出一身貴氣,受盡吹捧。從一心惶恐,到慢慢接受,到滿心滿眼覺得那位置手到擒來,只不過幾年光景。
未曾想,秦太宗老來突然得子。兒子瞞著天下人,在宮里暗中養著,平安度過疫病,竟是活過了四歲,老太宗立馬給當時的明皇封了個王爺,踹出宮去了。
這一踹不得了,一時間誰見了小王爺都得暗戳戳左道一句可惜,右道一句可憐,私底下竟還嘲諷上一篇癩蛤蟆妄舔黃金宮。小王爺本就只是個吟詩作賦的文人,臉面比天大,一時間無法接受,最后惶惶恐恐,心思反而出了毛病。
日常看不出來,只是不肯出門見人,眉頭總是緊鎖著,苦大仇深的樣子。可十天半個月的時候,總會有某次發瘋要自戕。
幸好他妻子李氏是個厲害的,他一發病就給綁起來,又把王府管得似鐵桶一般,外面的人不知家里頭的事。
但周頊卻是知道。
他父親每每見他,總會苦著一張臉,從來不笑。
見了他無非就兩句話。
一句是:“你是個好的,與先皇相若。”
反口再:“是父親害了你,叫你前途無望。”
周頊聽了就逃,他娘又把他牽回來。
周頊八歲那年,太宗的兒子死了,太宗也死了。
他們一家子就又進宮,又是天下之主。
周頊常常想,自己的性子不像祖爺爺,倒是更像他的娘親,也就是當朝太后娘娘。
明皇是在第一次入宮后才生的周頊,死的時候,周頊才十四歲。李太后把持朝政,將他的身邊鎖得像當年的王府一般緊實。周頊在宮中與太后斗了十六年,才重掌皇權。
韓通也是在他登基之后離開他的。
“當年你為何,要向她承認那種事?”
他多年以來一直想不明白,是當年韓通為何會那么不留余地的,跟太后說那句話。
韓通沉默著,握緊了自己的劍,似乎對當年那個女人有所憶。
他記得那座宮殿的繁華,記得那個穿著素凈卻雍容華貴的女人,問他。
“你對皇帝……可是一片赤誠?”
她的面容是那樣的平淡和藹,卻似乎是憂郁般的皺了皺眉頭,威嚴便撲面而來。
少年沉毅的面目在她的威嚴面前,像是受了驚的鳥。雖面無表情,又是沉默,卻有些厭惡的味道。
“……不是。”
他聽見什么東西被狠狠砸碎的聲音,滿室的宮女太監們慌忙跪下,隨后是女人顫抖著的發問。
“難不成……倒真能是那男女之私?!”
少年的眼皮微顫,他似乎思慮了許久,又似乎并不久。
他的聲音清雅,雖不算大,卻在大殿中回蕩,滿室驚鴻。
“是。”
……他說的“是”字。
韓通再次睜開雙眼時,發現周頊正盯著自己。
皇帝在重重牢籠之中長直而立,似乎終于有了些他作為天下之主的那股子威嚴。
他威嚴的眼睛里裝的,似乎是審視,又或是某種沉痛。
“陛下,臣那時,已是精疲力盡。”
那時,甚至是如今的韓通都堅信,那是他唯一的退路。
“就因為你想逃跑?!”
你可知……你可知若不是我,太后差點將你絞死!
韓通抬首遙望。他似乎在透著客棧的墻,穿越洛都的城墻,在遙望著什么。
“仲臻,你手握這大好河山,卻永遠看不見它。”
韓通將沏好的第三杯茶遞給曾經的周仲臻,如今的周頊。
“可是我能,如今的韓通可以。”
他的祖父,他的父親,他的兄長,一代又一代地為這個大秦獻出青春與熱誠,卻一無所獲。所有的努力如同一座又一座大山,將大秦壓得更垮。
“仲臻,我的祖父,我的父親,他們都是皺著眉頭走的。他們為國為民,他們鞠躬盡瘁,可我不想。”
他頓了頓,想起來那時兄長將自己從韓家族譜上除名的時候,兄長的神情好似是解脫。
兄長說:“世林,走出去,再別歸來。”
韓通緊閉雙目:“仲臻,我們韓家滿門,盡為你周氏活了。”
周頊似乎更加痛苦,他再也聊不下去,飲盡最后一杯茶,站了起來。
想了想還是問道:“你那時說的‘是與不是’,哪句才是真話?”
他看見韓通悶聲不語,又似乎覺得唐突,便擺擺手,再不出聲,領著皇城司走了。
但他似乎隱約間聽到韓通說了一句。
“……都不是。”
……
居秋暝見熱鬧看完了,以她那做了萬年神明的冰冷腦子,聽得只是云里霧里,沒頭沒尾,一時間只覺得沒意思,便將神通收回來。
恰好是這時,她杯碟概盡,想了想,自己這一趟在大神的局中,便不能去見師父的墳冢……畢竟估摸著也是個假的。
走出客棧時,陽光依然很溫暖。
她看著滿街熱火朝天的人間盛景,只覺得那位大神很好,給了自己這樣天大的好禮,要給大神獻點寶物去。
思緒之中,她從道虛戒里取出自己的霸王槍,準備先回歸宋山拿回徒弟的尸骨,再破了這結界,暫且先回神界去。
“姐姐,給口飯吃吧!”
小孩突兀的聲音響起,他不敢拿自己臟兮兮的手去碰居秋暝那身看起來像仙人一般不染塵埃的衣服,只能亦步亦趨的,拿那雙小狗崽一般的眼睛盯著居秋暝看。
居秋暝提著霸王槍,沉默著看了臟兮兮,猴兒一樣黑瘦的小孩半晌。
她的記憶忽然走馬觀花般,跨過這萬年的時光,清晰了起來。
從那位賣燙湯的娘子,到劍客韓通,帝王周頊,再到眼前這個討飯吃的乞兒。
連同這座四方天地客棧,都是她曾經來過,又在記憶中腐朽了的人和事。
她也不知是怎得,就收起霸王槍,帶著那孩子去了路邊,給他買了糖葫蘆,又買上幾份瓜果糕點,最后帶著他去吃那家燙湯。
她看著那孩子吃完最后一口糕點,喝下最后一口燙湯,都是面無表情,又看不清楚面容的。
小乞兒覺得,眼前的女子比廟里的菩薩還要冰冷又慈悲。
她像是俯瞰世間,救苦救難的神明。
看著如天邊一般親近,又似近在眼前一般遙遠。
吃完最后一口的時候,居秋暝消失在小乞兒的眼前。
遠遠的,她似乎聽見那小乞丐清脆的,帶著童真的抱怨的聲音:
“這看起來仙人一般的姑娘,竟連個錢袋子也沒有!啐!”
……
山野里,居秋暝舉起了她的霸王槍。
當初征服這把世間第一兇器時,兇器中便融刻著一道神通。
在過往的無數崢嶸歲月里,這道神通都隨著她上天下地,助她斬殺無數強敵。
居秋暝如今要用它破陣。
只見那把無神無相的王槍,漸漸的散發出灼熱的氣息。那一方空間都似乎在這種灼燒之中變得浮動起來,滾滾的熱流涌動著沖天的戰意。
神槍就在這樣的熱流之下,顯出一副染血一般的鮮紅模樣。
居秋暝雙手結印,她的長發隨風而起,那一張冰冷的面容在靈力的劇烈波動之下,平添了幾分一往無前的道理意境。
鮮血般汩汩著,似乎即將融化般,那神槍在法訣之下,緩緩地變矮,變得圓融,最終成為一塊圓滿無缺的黑色石頭。
手腕翻飛,一座巨大的,幾乎囊括了方圓九千里,一整個秦國的法陣,逐漸以黑石為中心,像是憑空出現的大海一般化開。
天地陰陽大陣!
原身是望薊門護山大陣上青天門陣,在化神期掌門的演化主持之下,曾硬扛龍族中千世界九大龍王圍攻。
那一戰風云變幻,望薊門卻屹立不倒,甚至堅持到那年的六大峰主完成歷練回山,重傷龍皇古舜和龍后席東,大挫龍族銳氣,龍族全體退守龍界,五十年未有龍族踏出。
后來神界空寂,居秋暝閑來無事將上青天門陣改良,成為一幅無需借助望薊門山脈地利,只需有一樣靈力強大的陣眼法寶,便可以隨身攜帶,且其中變化力量完全不輸山門大陣的強大陣法。
如今這部陣法的中心,便融匯著霸王槍的無上道心神通。
神通天生天養,作為居秋暝最強神通,既可以之自用斗法,也可做陣眼之需。
只是隨著大陣運轉飛騰,居秋暝竟驚覺法力不支。
自己一身神通法力,不知是因大千世界的限制,還是那位大神的手筆,竟全化作修仙界的靈力,甚至修為倒退回了元嬰中期。
要知道,居秋暝天才無匹,一生中只在十九歲嘗過元嬰中期的滋味!
居秋暝忽然有些回過味來……
之前一直覺得自己是被哪位大神下了迷陣,無從逃出,可仔細一想,自己在界域空間中騰挪,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進哪道門,她自詡修為已至九重天闕,比起神界那群天天睡覺的躺批,修行也算得上勤快。
花千樹也是三十三重天的神,每次打架都不肯出全力,直接把人往紫霄峰上一掛就完事兒,居秋暝目前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強。
但她最高的戰績,是打得二十七重天的絳河大神再也不肯出星域,已經長眠三千年。那次她自己雖然受了重傷,但也基本估計出來神界這幫人的能力幾何。
照理說,即使是最高天三十三重界的神,也絕無可能對居秋暝做到這樣精準的控制。
陡生疑竇。
居秋暝一面心中堅決,一往無前;一面卻對自己如今的處境另起猜測。
……她如今雖修為倒退,識海卻仍舊如同在神界時一般磅礴,在這方大千世界,一心兩用卻是沒什么阻礙。
在陣法的維持之下,方圓九千里的靈氣幾乎在一瞬間全部被抽空!
那一刻,甚至連普通人都感受到心口一滯,全塵世界的修真者們一齊望向那個黑色光柱沖天而起的地方。
那里是塵世界的凡人政治集權中心,是秦國的都城!
出現了一道黑色的,悄無聲息的陰冷圓柱。
除去出現時使用了無窮靈力之外,它除了外相,其余的一切似乎都在這方世界里消失,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追蹤到它。
就連凡人們的記憶似乎都出了錯,那道心悸的感覺也在腦海中一瞬間尋跡不見。
居秋暝的身形就在那悄無聲息中,直往天穹而去!
天地似乎都被掀開,陰陽被翻轉,生死無輪回!
這道黑色光柱,是在劈開大千世界!
一身法衣自行開啟保護機制,使她的身形也如同那道黑色光柱般,在這方世界中無聲無息,避開一切傷害。
作為神,即使不通過空間界域,她也可以以神體撕開大千世界,踏入混亂虛空。
居秋暝的軀殼在那一瞬間化為潔白。她的光芒似乎要化作另一輪太陽升出空去,卻又在一瞬間收緊,歸集到她自身那小小的一塊。
最終化為了一把劍。
那把劍似乎融匯了整個修真界所有人的道心,一往無前的,拖著一位大千世界前所未有的神明,成為一把正義與勇敢之劍,要掙脫這樣的束縛,斬開這個蒼穹!
那是她自行領悟之后,再也無需借助霸王槍,自己就可以去使用的,獨屬于居秋暝的無上道心!
……
天地似乎在那一劍與道的爭執之下寂滅了幾息……
居秋暝垂直的墜落下去。
她的法衣幾乎破碎,道虛戒吐出一套新的法衣又給她套上。
黑色的光柱逐漸變短,最后消失在那塊黑色石頭里,遍布方圓九千里的大陣緩慢的收回,最后也同光柱一起,縮進了那塊黑色石頭里。
黑石又重新變成了一把神槍,它似乎仍有無窮的戰意和勇氣,卻又好像有些頹喪,受到了打擊。
它飛入半空,將昏迷過去的居秋暝接起,朝著那座有主人氣息的山峰飛去。
這片天地的靈氣逐漸被重新填滿,那一刻的榮耀似乎不曾存在過。
寂滅之后,一只小鳥飛到這里。
它像是天地初開后誕生的小精靈,撲閃著翅膀,歡愉的轉了兩圈兒。
“啾啾!”
只見那片空蕩蕩的山野里,逐漸溢滿生機,藤蔓與草叢拔地而起,以驚人的速度將這片田野變得茂盛又昂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