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顧景遇動怒的神色一僵,而后悶著聲撿起一旁被雨水浸濕的手機,再拎過易笙的包,態度雖然緩和了不少,但依舊冷冷的。
“走吧。”
易笙郁悶又忐忑地跟在顧景遇身后,一瘸一拐地完全跟不上顧景遇的大長腿。
察覺到易笙嚴重掉隊,顧景遇擔憂回眸恰好看見她一瘸一拐的模樣,眉頭瞬間堆成了層層山巒。
顧景遇停下腳步往回走,走到易笙面前不由分說地就蹲下檢查她的腳。
易笙習慣性往后退一步,想要躲開顧景遇的檢查,“那個......沒事。”
顧景遇蹲著抬起頭,語氣疲憊地說道:“聽話,我檢查一下。”
這股語氣里的無奈與疲倦一下子觸到了易笙的心臟,其實易笙是個很缺愛的姑娘。小時候和家人走散,其實后來她知道那不是走散,就是拋棄,幸好有奶奶收養了她,所以奶奶成為了易笙幼小心靈里的第一縷溫暖。再后來,在青石鎮生活,周圍的孩子都嘲笑她沒有爸媽,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這時候是許承昔站了出來把那些孩子揍了一頓,成為了易笙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的人。
這么多年易笙不是沒試過主動去建立一段良好的關系,可是事與愿違,現代社會的人心都太冷漠了,沒有誰能夠一輩子真心對誰好,所以易笙放棄了,變成了現在這種對什么都沒有太大期待對什么都有些無所謂的態度,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可這并不代表她察覺不到有誰對她好,就現在而言,雖然顧景遇冷著一張臉,但是她知道顧景遇是出于擔心,所以她久違的感動。
所以在察覺到顧景遇語氣里的疲倦后,易笙頓住了。
顧景遇掀開她的褲腿一看,才發現腳踝紅腫得厲害,還被擦破了點皮,有血珠從里面冒出來,而且經過雨水的浸泡已經泛白。
顧景遇眉心跳得厲害。
抬頭看了眼只有森林的四周以及漸漸轉成連綿細雨的天氣,顧景遇蹲著轉了個方向,將背對向易笙,然后扭頭道:“上來,我背你下山。”
易笙猶豫了那么一小會,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太矯情了,畢竟現在這個情況靠她自己走下山確實是有些為難。
顧景遇看起來人斯斯文文的,但是他的背卻寬厚有力。易笙趴在他的背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暖意直通過他的背往心臟里鉆。
下山的路并不太好走,加上雨水的浸泡,很多地方只剩下了滑膩的泥巴,易笙覺得如果是她自己走的話估計得一路滑下去了。但是顧景遇一步一步走的踏實沉穩,易笙趴在他背上每次心慌感覺要摔倒的時候顧景遇都順利地打消了她的遐想。
這種感覺,有點像奶奶。
小時候她也在山上摔傷過,然后是奶奶背著她一步一步下山的。走到家里的時候,易笙發現奶奶的腿已經顫顫巍巍的了。
觸及往事,易笙心里頓時泛起一股委屈,眼淚不爭氣地就溢了出來,落到了顧景遇的脖子上。
這是和冰涼的雨水完全不一樣的溫度,直接燙到了顧景遇的心里。顧景遇一僵,停下了腳步。
易笙趕忙抬手胡亂擦掉眼淚,吸了吸鼻子。
顧景遇又繼續走了起來,腳步比剛才慢了不少。半晌,低沉的聲音從前面傳來,隨風落進易笙的耳朵。
顧景遇說:“對不起。剛才不是故意兇你的,所以,不哭了好嗎?”
原本就已經尷尬得快要止住眼淚的易笙聽到顧景遇語氣中的無措與溫柔后,眼淚流的更歡快了,這一下還不僅是流淚,更是直接放聲哭了出來。
“哇--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倒霉,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掉進坑里面哇,這一切都要怪傅然,他怎么可以一邊喜歡言九溪一邊去禍害我家許承昔,渣男!大混蛋!”
顧景遇耐心地聽她罵完,中途沒有因為傅然和言九溪而打斷她,一直縱容著她,直到易笙罵累了哭累了老老實實趴在他背上后,才關心地開口問了一句:“現在心情好點了嗎?”
易笙吸吸鼻子悶悶地道:“嗯。”
“那就好。”顧景遇輕笑。
細雨漸停,烏云退去,陽光重新照耀這片山林,前方不遠處就是南銘寺了。
易笙思索一番還是覺得有些事情要先交代清楚才行。
“顧老師--”
“嗯?”顧景遇低頭看著路,耐心地答。
易笙吞吞吐吐了一番,最后一咬牙一閉眼,一鼓作氣道:“剛剛的事情麻煩您都忘了吧!就當做什么也沒有發生過!”
笑話,易笙最煩的就是哭哭啼啼的女生了,怎么可以容許自己在別人面前也哭哭啼啼的。
顧景遇清淺一笑:“好。”
隨著他的這一聲好,易笙覺得天空的陽光好像明媚了幾分。
顧景遇在南銘寺的偏院有間小木房,平時來寺里的時候偶爾會去那間房休息,里面東西也備得齊全。
易笙被顧景遇帶進了偏院的小木房。
將易笙放下后,顧景遇從衣櫥里取出了一套灰色休閑衣褲遞給易笙,讓易笙先換上,然后自己拿了另外一套米色的出了房間。
顧景遇走后,易笙抱著手中的衣服打量起這個房間來。房間雖小,但是五臟俱全,所有的東西都擺放的整整齊齊一絲不茍,和他家里有過之而無不及。
易笙換下自己的衣服,穿上了顧景遇拿給她的衣服。
顧景遇身形修長,易笙穿著他的衣服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樣。褲子就更長了,畢竟顧景遇腿尤其長。
褲子是松緊帶的,盡管易笙已經把松緊帶緊緊地扎了起來,但是穿上后依舊松松垮垮的,而且褲腿直接裹住了易笙的腳。易笙只能使勁地給褲腿挽起了好幾圈,看起來不倫不類的。
顧景遇換好衣服后是要去后院給易笙煮姜湯的,結果半途中遇到了流云大師。
流云大師眉目間染上了濃濃的愁意,看著顧景遇長長地一聲嘆息。
“就是那個姑娘?”
顧景遇平靜地點頭“嗯”了一聲。
流云大師認命般地搖了搖頭:“命也,命也。”
大師從懷里掏出一瓶藥膏,遞給顧景遇,語重心長囑咐道:“也許她才是真正能給你救贖的人吧。”
說著就離開了,留下一個孤寂的背影。
顧景遇看著手中的藥,輕諷一笑,救贖嗎?或許吧。
顧景遇走時只吩咐自己換上衣服,其他的什么也沒說,所以換好衣服的易笙待在顧景遇房里一臉懵,現在她該干嘛?
而且顧景遇這一走時間還挺長,易笙待在房間里實在百無聊賴,而且腳踝還疼也不方便出去走,于是易笙懷著兩人應該是朋友看看東西應該不會被怪罪的心態打開了顧景遇房間桌子上的一個盒子。
盒子是木質的,靠近之后還有股淡淡的檀香味,像顧景遇身上的味道。
易笙扭開盒子上的開關,然后掀開蓋子,只見里面放著滿滿一沓毛筆抄寫的經書。
易笙拿出一張宣紙看了起來。上面抄寫的是《金剛經》的一段。
“須菩提!我念過去無量阿僧祗劫,于然燈佛前,得值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諸佛,悉皆供養承事,無空過者,若復有人,于后末世,能受此讀誦此經,所得功德,與我所供養諸佛功德,百分不及一,千萬億分,乃至算數譬喻所不能及。”
巧的是,易笙曾經剛好看過這段,好像說是贖罪消業障的。
顧景遇為誰贖罪?贖什么罪?
易笙心里好奇,正想繼續看后面的內容時,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易笙趕忙把東西收拾好,一切復歸原位,然后乖巧地坐在了床上。
顧景遇端著一碗姜湯和一瓶藥膏走了進來。
“先把姜湯喝了。”顧景遇走近,把姜湯遞給了易笙。
易笙乖巧麻利地喝完,看著顧景遇的時候腦子里想的還是顧景遇究竟在贖什么罪。
“怎么這樣看著我?”顧景遇問。
易笙放下碗勺,迅速組織好措辭,“就是感覺以前可能誤會你了,從在酒吧第一次見面時就覺得你應該不是什么好人,沒想到后面你竟然答應沈闕幫我溜進南大蹭課,還借給我絕版古書看,因為我暈車陪我一起坐地鐵,今天還冒著大雨來山上找我。”本來只是想要編段話掩飾自己翻看別人東西的心虛的,結果說著說著易笙還真有點哽咽了,沒想到兩人已經經歷過這么多事情了,好像初遇都才發生在昨天一般。
最后,易笙誠心誠意地道:“謝謝你,顧老師。”
顧景遇也沒想到易笙突然來這么煽情的一段,一時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愣在原地。
結果易笙就看見顧景遇耳朵竟然紅了!!!
“顧老師!你你你--耳朵--”
顧景遇不自在地握拳咳了一聲,試圖掩蓋自己的尷尬。
“把腳伸出來,你的腳踝需要擦藥。”顧景遇正了正臉色,
“哦。”易笙悄咪咪地勾起嘴角,不讓顧景遇發現她的笑意,然后把褲腿往上一提,將已經紅腫得厲害的腳踝伸了出來。
再次看見紅腫的腳踝,顧景遇剛剛那點不好意思早就煙消云散,眉頭狠狠地皺了一下。
顧景遇拿過棉簽蘸上藥膏,在涂上易笙腳踝處時先溫和地提醒道:“待會要是把你弄疼了記得不要忍著,要說出來知道嗎?”
易笙點點頭。
藥膏一涂上去的時候有股清涼的感覺,隨著棉簽溫柔的涂抹,易笙覺得這樣來自腳踝的酥麻癢意迅速竄遍了全身,酥得她心里一顫,細腳條件反射的往后一縮。
“怎么了?”顧景遇疑惑。
“疼......剛剛有點疼。”易笙不自在的撒謊。
“那我輕一點。”
顧景遇眼里閃過內疚的神色,看得易笙心里一愧疚。別人只是幫她涂個藥而已,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