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亂了。”
這四個字像是一道魔咒,深深扎根在顧景遇的腦海,然后長出一片荊棘,將他刺的體無完膚。
顧景遇今天去南銘寺了。
照例還是去到那個小閣樓。
在小閣樓里抄寫經書的時候,腦子里想的全是易笙明媚動人的笑容。
就在這時,流云大師的聲音從寂靜中傳來。他說:“你心亂了。”
顧景遇抄寫經書的手一頓,沒去看流云大師,目光沉沉地看著自己抄寫的經書。片刻又恢復了手上的動作,然后云淡風輕地“嗯”了一聲。
他確實是因為易笙心亂了,沒有否認的必要。
流云大師聞言沉默半晌,最后沉重地嘆了口氣,問:“那你的過去,你放下了嗎?”
沉默在閣樓里久久地散開,流云大師最后還是沒有等到顧景遇的回答,但是也明白了這無聲沉默之后的含義。
流云大師寬厚溫和的手掌輕輕拍了一下顧景遇的肩膀,語重心長勸慰:“沒有放下的過去對想要開展的未來將會是一種傷害,你,好好想想吧。”
語畢,流云大師就轉身離去,和著一同遠去的淡淡的佛音。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顧景遇放下手中的經書以及筆,透過窗戶看向遠處。那里是一片朦朧的青山,隱隱約約看不真切。像他的心,他也快要看不清了。
對易笙有好感是毫無疑問的,但是他的身上還背負著一個言九溪和人命。
小時候他家還住在臨江的時候,言九溪是他家的鄰居。那時候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家中長輩沒少因此開兩人的玩笑,說是要給兩人定娃娃親。
后來有一年夏天,他一個人在家睡覺,家里電路老化,引起了火災,火勢越來越大,將他掩埋在熊熊烈火里。他縮在角落里,絕望的哭泣喊著媽媽,那一年他才9歲,言九溪7歲。
在他快要被煙嗆暈之前,他看見了隔壁的言阿姨。言阿姨披著一床棉被,像一個超級英雄,穿過烈火向他走來,那一刻顧景遇以為自己看見了神明。
后來他昏迷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周后,連言阿姨的葬禮都沒有趕上。
言阿姨抱著他走出火場的那一刻,屋頂突然塌陷了下來。千鈞一發之間,她把手上的顧景遇拋了出去,自己則被永遠地埋葬在了火焰之下。
知道事情真相后,顧景遇自閉了很長一段時間,那段時間他里不跟任何人說話,飯也吃得少,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為此顧爸爸顧媽媽沒少費心救治。最后還是言九溪天天陪著他,讓他開始漸漸敞開心扉。
事情結束后,顧景遇一家搬去了南川市,一起走的還有言九溪。從此言九溪就成為他名義上的妹妹,在顧家生活了下來。
這么多年相處下來,顧景遇一直把言九溪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疼,卻不想這樣的疼愛讓言九溪誤以為是愛情。
言九溪愛上了顧景遇。
然后從小活潑開朗的小女孩因為愛而不得漸漸陰郁起來,整天像幽靈一樣圍繞在顧景遇身邊,威脅傷害接近顧景遇的女孩子。
那段時間顧景遇開始煩她怨她,少年也漸漸陰暗,成天不學無術打架斗毆。后來在一場聚眾斗毆間嚴重受傷倒在路邊,被路過的流云大師救起,然后便開始了長達十幾年的佛書研讀佛經抄寫,妄圖為自己贖罪。
后來言九溪也因為念書去了國外,和顧景遇的聯系便少了起來。自此顧景遇以為他和言九溪的糾葛應該就算結束了,可是沒想到言九溪回來了。
帶著顧景遇殺害了她母親的執著怨念,在顧景遇以為自己又可以靠近光明的時候,回到了顧景遇的身邊。
這一次,被威脅的人從那些女孩子變成了他。
他確實欠了言九溪。
如果沒有他,言九溪就不會失去唯一的親人。所以他沒有資格在言九溪得到幸福前擁有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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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醉夢酒吧。
南眠街一如它的名字,南眠--難眠。不管是華燈初上還是萬籟寂靜,南眠街都一如既往的熱鬧。
一條街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晃暈了來往行人的眼,迷亂了他們的心。
南眠街盡頭的醉夢酒吧地下一層,隔絕了上面的喧鬧與迷離。
顧景遇已經喝了一打的酒了。桌面上散亂著易拉罐,未喝盡的啤酒順著易拉罐口,緩緩地流了出來,滴在了玻璃桌面上,又緩緩流淌,越過光滑的桌面,流進了原木地板里。
牧放一身黑衣翹著二郎腿坐在顧景遇的對面,臉頰隱在黑暗里,晦暗不明。
半晌,牧放打破了沉默。
“你這是怎么了?”
顧景遇沒搭理他,繼續喝著手中的酒。
牧放身體前傾,一把奪過易拉罐,將它拋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里,然后身體向后一靠,慵懶地靠在了沙發靠背上,一臉的漫不經心。
“說說吧,遇上什么事了。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理由能夠讓你這個一心向佛的人破戒喝酒。”
顧景遇頹廢地垂著頭,雙手搭在膝蓋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聲音沙啞地問了牧放一句毫不相干的話,“當年小白走的時候,你是什么感受?”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牧放的問題,但是牧放懂了。
牧放神色一沉,片刻后起身去酒柜里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再拿了兩個杯子,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顧景遇,道:“喝這個吧。”
顧景遇接過,輕輕搖晃了幾下杯中的黃色液體,然后仰頭,一口飲盡。
牧放慢慢酌了一口酒,風情萬種的桃花眼微瞇,看著對面那個向來風輕云淡此刻卻滿身頹廢的男人。
不由感慨命運有時候真的是無情的很。對他是如此,對顧景遇也是如此。
從顧景遇提到木白的時候,他就知道顧景遇現在的模樣和感情有關,只是他沒想到顧景遇這么多年浸淫佛門,竟然還會遇見喜歡的人。
佛門八苦里面,估計求不得最是傷人心吧。
當年木白一聲不響離開的時候,他整整頹廢了一年。成天醉生夢死,不務正業。那段時間,外界都說牧放這個人不行了。是顧景遇將他從深淵里拉了出來,沒想到終有一天,兩人身份轉變,他成了旁觀者。
牧放又給顧景遇倒了杯酒,嗓音淡淡的,安慰他:“其實這么多年過去了,你不必再執著于九溪母親的事情了。該償還的這么多年顧家早就還清了。何必一直困于內疚之中,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顧景遇搖搖頭,苦笑一聲,最終還是沒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