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的紐帶

宣告徹之有缺陷的同時，次子政嗣出生了。因此，政嗣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成為“殘障兒的弟弟”。我當時感到莫名的不安：“同時養育殘障兒和小寶寶，肯定不輕松吧。”

當政嗣剛出生兩個月，頭頸剛能抬起來的時候，我們返回川崎。那時徹之快滿三歲。在川崎，我開始了牽著徹之的手、背著政嗣去參加地域訓練會的生活。在那里，我聽到老家長們說“只好一直要求他的兄弟姐妹遷就著，忍受著”，“沒時間照顧他的兄弟姐妹，只好放任不管”，“在學校和社區也會被欺負”。難道殘障兒童的兄弟姐妹就只能過著容忍克制，缺失與家人外出的樂趣，甚至會被朋友們欺負的悲慘童年時代嗎？真擔心啊。

還聽到有人悲嘆：“有個殘障兒在家里，將來其兄弟姐妹結婚等人生大事都成問題。”

我曾哀嘆自己的人生一片黑暗，可政嗣的人生也將陷入不幸嗎？不只是徹之，今后養育政嗣之路，也絕非坦途，會有諸多煩惱。對此，我已做好心理準備。雖然丈夫說過想要三個孩子，但是我不想再生了。

*教徹之疼愛小寶寶

然而，政嗣的出生給我的家庭帶來了莫大的希望。

特別是政嗣把深藏于徹之內心的人類最美好的情感引發出來了。以前徹之對人興趣索然，不知為什么對政嗣寶寶卻表現出格外的關注。他隔一會兒就湊過去貼貼臉頰，吻吻臉蛋，十分在意。我看在眼里，喜在心頭。

其實，當政嗣還在腹中的時候，有報紙報道說，有一個殘障哥哥（不知道是不是自閉癥）把剛出生的小寶寶使勁踩死了。看到這個事件后，我非常擔心在我家也發生這樣的悲劇。當時的徹之還不大能區分人和東西，對人不感興趣，對作為他母親的我也毫不在乎，我在與不在對他來說一個樣。他完全渾渾噩噩，眼睛似乎看不到我的存在，耳朵似乎聽不到我的聲音。

他根本不在乎我的心情。我是生氣還是高興，他完全不介意。把我與別人置換一下，他也不會發覺吧。我曾悲痛地想：“對于徹之而言，難道我等同于一臺專門為其遞送食物的機器人？即使我死了他也無所謂吧！”

因此，當知道關于殘障哥哥把弟弟踩死的事件時，我開始害怕：“這種事說不定也會發生在徹之身上。他也有可能像對待物品一樣對待小寶寶。”為了不使徹之碰到、傷害到政嗣寶寶，我特地準備了一張較高的嬰兒床，并且還給徹之買了些布娃娃和動物的玩偶，教他不要亂拍或亂扔比自己小的東西，而要學會去疼愛、去哄哄它們：“乖孩子，乖孩子。”

[其實，直到現在，徹之都非常喜歡動物玩偶。在自己的臥室和工作單位都放置了一些。睡覺時必定在枕頭兩側都擺好玩偶（甚至擺放的順序也固定），供其疼愛：“乖孩子，乖孩子。”一看就知道他的精神還處在很幼稚的階段。在徹之小的時候，我一心為了防止他踩壞小寶寶，一個勁兒地教他先學會疼愛布娃娃，也許稍微教過了頭，以致形成刻板，積習難改，拖到今天。]

在通過用布娃娃充分練習之后，我才讓他在醫院撫摸初生的政嗣，教他與弟弟蹭蹭臉頰，哄哄弟弟：“好小，好可愛呀！”出院的時候，也讓徹之一起來迎接，我先抱著政嗣坐上車，接著再讓他坐上來。回到家后，在徹之睡著的時候，我把政嗣放在他旁邊一起拍照。洗出照片后，我一邊給徹之看，一邊告訴他：“小嗣小，小徹大哦。”我想即使徹之還不能理解“大和小”的概念，也要培養他“大的孩子要保護小孩子”的意識（直到現在，徹之每天還看看這張照片）。

*小嗣小，小徹大

之后，我繼續給徹之灌輸“小嗣小，小徹大”的概念，無論點心還是玩具，都是先給政嗣享用，所有的東西都是政嗣優先。老家長一般是著重照顧有缺陷的子女，讓其兄弟姐妹暫且忍耐一下，而我的做法恰恰相反。因為在正常的情況下，哥哥讓弟弟是理所當然的。

話雖這么說，最初我也擔心徹之的反應。不久發覺：對沒多大物質欲望的徹之來說，所有的東西都讓政嗣優先，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也很自然地接受著這種做法。我松了一口氣。

或許由于這樣的習慣長年持續，徹之已形成思維定勢了吧，在其長大會說話以后，仍然總是說著“政嗣（先）”，把點心、玩具先遞給政嗣。在別人給他點心的時候，他也一定會問人家再要上政嗣的那份——“小嗣（也一份）”（因為要是只有一份的話，他就只能讓給政嗣）。大家都夸他：“真是個好哥哥啊！”

結果，政嗣非常喜歡這個什么都肯給他的哥哥，而徹之也比誰都喜歡這個時時刻刻笑瞇瞇地粘在自己身旁的弟弟。

（后來，徹之在我們創辦的地域作業所——“藍天坊”打工，第一次領到工資5000日元的時候，他把自己好不容易賺來的錢分給政嗣1000日元，我當場驚呆，感到無比欣慰。政嗣也格外驚喜。有兄弟的感覺真是妙不可言啊！徹之給“零花錢”的習慣一直持續到政嗣研究生畢業參加工作。對徹之而言，政嗣的存在是他人生最大的財富，這些零花錢也許是他表示感謝的一份心意吧。）

*邊比較兄弟的成長，邊發現問題

再把話題拉回來。我也為政嗣寫育兒日記（時間有限，只好從簡），與徹之同時段的情況作比較。我這才明白徹之在哪個成長階段出現了問題，了解到何處不足，需要補救。假如政嗣出生在先的話，也許我能夠再早一點發現徹之的缺陷吧。

就拿他們剛會坐的時候的情況作比較吧。只要把吃的東西放在政嗣的眼前，他馬上就會伸出手，如果手夠不到的話，他就站起來，往桌子上面爬去。而同時期的徹之，只會坐在狹窄的兒童座椅里，一動不動地等著我把放在小餐桌上的食物送到他嘴里，完全沒有自發的行動，老老實實的，隨你怎么喂。因此，帶他一點兒也不費勁（怎么也沒想到他后來會變得如此超級多動）。

再舉一個兩人迥然不同的例子吧。政嗣很擅長爬行，動作敏捷，要去各個地方。而徹之卻總是靜靜地坐著，最后還是不會爬行（只是保持坐姿向前挪動幾下而已）；一歲過后，以搖搖擺擺、失衡的奇怪姿態走起路來。

有專家指出，不會爬行也是自閉癥的特征之一，在發育過程中讓寶寶充分體驗爬行，十分重要。我知道了這道理以后，休息日就和家人一起去公園，練習攀巖和爬樹。因為在家無法進行爬行練習（喊他“來，爬過來”，可他哪里聽你？），要是強迫的話，他就哭。不過攀巖就不一樣了，要是你的手不抓緊樹樁，腳不踩在凸出的巖石上，手腳不協調的話，就沒辦法爬。爬樹也是，如果你不考慮樹枝的大小及其間隔，在自己手或腳夠得到的范圍之內，不交替有序地施展手腳的話，也是爬不上去的。本來就喜歡高處的徹之爬得不錯。對全家人來說，這不失為一項有益身體的運動。

養育政嗣的快樂在于讓我減少了沉湎于悲傷的時間。為徹之的事情難過，有時甚至想一道一死了之，可一看到政嗣天真無邪的笑容，就重新鼓起生的勇氣，以積極的心態致力于徹之的療育。

*無論何時何地，兄弟倆都不分開

如果兄弟兩人同時哭的話，我會先照顧政嗣（因為覺得他怪可憐的）。對政嗣只需要傾注母愛，柔聲細語地安撫五分鐘左右，他便心滿意足地離開，外出玩去了。隨后慢慢應付徹之一人（光是哄他使之平靜下來就要花一個小時以上的工夫）。

對兩個孩子的照應還算比較成功。在政嗣三歲的時候，他開始關心哥哥，會說：“媽媽，徹之在哭，你過去看看吧。”可我一次也沒有這樣說過：“哥哥有殘障，所以你得擔待著點。”也許政嗣作為弟弟比我更能理解徹之的心情吧。

記得有一次還發生了這樣的事。有一天，在買完東西回家的路上，順路到公園里玩蕩秋千。這時我突然想起忘給徹之買鞋了，于是留下正玩得起勁的兄弟倆，走進眼前的一家鞋店。誰知徹之突然下了秋千，撒腿就跑。政嗣見狀，邊喊“小徹，別跑”，邊兩手抱起我買的東西，奮力追去。我看到這情景，馬上飛奔過去，緊緊地抱住政嗣。其時徹之五歲，政嗣三歲。雖然我沒交待他“要看好哥哥”，可是無意之間政嗣卻擔負起這份責任，也許他已經自然地理解了自己的處境吧。

無論是在地域訓練會、保育園、小學、療育營地，還是學習游泳、滑冰、鋼琴，政嗣都和哥哥在一起。無論在什么場合，政嗣的作為比任何老師都要出色。徹之不擅長把握周圍的情況，玩泥巴也好，游泳池的淋浴也好，滑冰的鞋子也好，一到新的環境，就會產生恐懼心理。不過，只要他看到一直陪在身邊、比自己晚出生的小弟弟（不知為什么，他有這個意識）笑瞇瞇地在做，就會靜下心來邊模仿邊學習，逐步學會各項技能（具體情況在后面的各章節中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