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越因為受打擊太大,連續失眠了好幾天,頂著個大黑眼圈出現在聞婷面前時,把大家嚇了一跳。
聞婷看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直皺眉:“要死啊,你就想以這鬼樣子出現在鏡頭前啊?我不是提前好幾天通知你要準備好嗎?這次的發布會非常重要……”
“知道了媽,我帶越越上樓換衣服。”向垣不愿聽她多嘮叨,也知道曲清越狀態不好,滿心都是歉意。
扶著她趕緊逃離那個氣氛怪異的大廳。
“頭痛嗎?”曲清越坐在床邊,向垣半蹲著替她按揉太陽穴。
她抿唇微笑,面容蒼白:“沒事兒,我換好衣服還得化妝,你出去等吧。”
“那我在樓下等你,咱們單獨一輛車,不跟他們一起。”向垣不放心地又提了一嘴。
曲清越點點頭,目送他離開,關好門以后,才卸下剛剛強撐的偽裝,露出一臉疲態。
何止沒睡好啊,還有點低血糖。
她輕輕按壓自己的小腹,那兒總傳來漲漲的疼痛。
為了按聞婷的要求,她每天進食都很少。
想起當時作為公司門面拍攝采訪時,都沒現在這樣緊張過。
聞婷那刀子一般的眼神給她太大壓迫感了。
有時候她還在想,向垣這么溫和的一個人,怎么會叫人害怕呢?
直到有次她去公司等他一起吃飯,看見他因為底下人工作失誤而露出的神色。
他嚴厲時的樣子,跟聞婷還挺像的。
都不用說話,壓迫感就從頭頂籠罩下來。
她按要求出席發布會,背誦著前一天聞婷發給她的稿子,像個木偶一樣被向家人操控。
發布會是九點結束的。
記者比想象中還要難纏,好幾個問題都是事先沒彩排過的,她差點就露了怯。
還好有向垣在,兩人很默契,遇到曲清越不會答的問題,他總能十分自然地接過話來,看起來輕車熟路。
跟記者周旋幾個回合,拖延時間,就可以在保鏢的互送下離場。
兩人上車時,發現聞婷已經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等著他們了。
“媽。”向垣低聲打了個招呼,拉著曲清越的手坐在后排。
車里很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從聲音里辨認出他不太開心。
“今晚就住家里吧。”聞婷的語氣是陳述句,命令一般,完全不是詢問向垣的意見。
他沉默。
曲清越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心,表示自己沒關系。
“衣服在后備箱里,一會兒我先下車,你們倆換好衣服再來。這幫記者真會挑時間,什么時候問不好,現在去那兒,該遲了。”
聞婷不耐煩地看了眼手表。
原本在車上昏昏欲睡的曲清越聞言驚異地瞪大眼睛。
“還要去哪兒?”向垣語氣不是很好。
“拍賣會。”
“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們?今天已經夠折騰了,非得去?”向垣的鋒芒已經漸漸顯露出來,似乎誰在觸一下他的逆鱗,就會當場爆發。
聞婷沒好氣地說:“你以為我想?這不也是剛收到邀請?什么態度這是……”
“剛開完發布會,就讓人看到你撇下女伴,獨自參加拍賣會?”
“我告訴你曲清越,只要向垣正裝出席的場合,你必須陪同。”
腹部的疼痛折磨她一晚上了,曲清越此時有氣無力的,應了聲:“好……”
聞婷“嘖“了聲,“虛弱給誰看呢……”
這樣的透支連軸轉了好幾天,不管曲清越是不是在工作呢,一有事聞婷的電話就會直接打過來。
向垣推掉了很多沒必要出席的場合。
有的他會獨自去參加。
聞婷當然不樂意,干脆越過向垣,直接把曲清越叫來。
向垣剛換好衣服下樓,碰上匆匆趕來的曲清越。
眼里閃過一絲驚訝,立馬明白是聞婷搞的。
他皺眉,語氣很沖:“你又把越越叫來做什么?這不是折騰她么,又不是時時刻刻都得綁在我身邊,這成什么了?我秘書?假不假啊……”
聞婷抬抬眼皮:“來都來了,一起去有什么的?我巴不得你們分開。”
“給你們倆創造機會還不樂意,沒良心的。”
曲清越不忍看母子倆又為她吵,默默上樓去換衣服。
下來時,看到聞婷一臉嫌棄,從頭到腳像審犯人一樣把她看了一遍。
滿臉寫著嫌棄,極不情愿地開口:“這次要見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你是什么檔次的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來,最好表現得大方點,別丟我們向家的臉。”
“還有,”她扯了下曲清越的袖子,“我不太喜歡你今天的打扮,回去換一套。”
向垣走過來,高大的身子在聞婷那兒落下一片影子,他周圍氣壓極0低:“已經夠好了,別找茬了行么。”
聞婷嗓音拔高:“我找茬?你怎么跟你媽媽說話呢!我還不是為了咱們向家的顏面?你以為這么折騰我心情就爽了……”
向垣沒給她繼續攻擊的機會,直接拉起曲清越的手,拉著她出門,上車。
“明天請個假吧,在家好好睡一覺。”他心疼地望著曲清越蒼白的臉。
“別說我了,你自己不也是。”曲清越搖搖頭,視線落到他眼底的烏青。
這次去的是個酒會。
有些人打過照面,也有很多不認識的人。
這讓她想起某個晚上做過的夢,夢見大家都是一個玻璃房子里琳瑯滿目的商品,供外面的人欣賞把玩。
就很奇怪,也許是長久的腹部鈍痛叫她煩躁,以往的應酬她沒少去,即使再煩躁不適,她也會強忍下來,可唯獨在今天,這個更不該發脾氣的場合,有人一直在問她很無聊的問題。
那幾個來者不善的人,帶著一臉高傲的神氣。
“聽說……你是個孤兒啊?”
“被領養過一段時間?”
“還跟那邊有聯系嗎?還是早早把他們給甩了?聽說那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你養父母對你不好吧?”
她一字一句,氣息帶著冷意:“對我好不好我不知道,不過應該不像你這么沒教養。”
“啊……你不會也跟我一樣吧?也沒爸媽?”
那人嬌貴慣了,哪里受得了這樣的氣,頓感自己被侮辱,抬手推了下曲清越:“你特么說誰沒爸媽?”
然而,曲清越卻順著她的力度,向后仰去,徑直摔在地上。
那人一下子慌了神色,指著地上昏迷的人,見眾人目光都聚集到這兒來,哆嗦著喊:“你你你別碰瓷兒啊,我可只是輕輕碰了一下。”
“越越!”向垣撇下杯子跑來。
聞婷在他身后,黑著一張臉跟來。
曲清越似乎又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見自己似乎是要去上學,一個女人蹲在她面前,替她整理好校服衣襟。
爸爸拿起她的書包,單肩挎著。
兩人的臉很模糊,無論曲清越怎么用力看,都看不清。
男人聲音空遠而縹緲,卻是帶著笑的。
“越越,跟媽媽說再見,爸爸送你去上學咯。”
“媽媽再見。”她乖乖地朝女人擺擺手。
爸爸牽著她的手在路上走,他的手掌干燥而溫暖。
不遠處的天橋上。
一個遲暮老人拄著拐,朝她望去。
“爺爺?”
曲清越不太確定地喊。
下一秒,那個老人直接向后仰去,似乎從天橋上墜下。
“爺爺——!”
她急忙松開爸爸的手朝天橋奔跑。
然而天橋底下空蕩蕩的,只有來往不息的車流,沒有爺爺的任何影子。
她趕緊回頭:“爸爸,爺爺怎么不見了……”
身后空無一人。
哦。
又剩下她一個人了。
這些天積攢的委屈快要把她的心臟擠破了,她呼吸不暢,強忍著胸口的疼痛用力喘氣。
給我空氣……
“咳——”
猛的一個激靈,她睜開了眼。
向垣正緊緊握著她的手,見床上的人有了動靜,急忙湊過來:“越越醒了!”
她張口,卻發現喉嚨干啞得厲害。
向垣把水遞過去。
“你得了急性胰腺炎。自己一直沒有發覺嗎?醫生說……再晚點兒,就……”
想起近日來一直煩擾她的腹部悶痛,思緒漸漸明朗起來。
她失力,軟軟地說:“是我沒當回事兒,沒和你說。”
“你也太不小心了。”
聞婷的聲音傳來,曲清越才發現她也在這兒。
她目光依舊很嫌棄,眉頭緊緊擰著,仿佛病床上的人是個罪孽深重的家伙。
“還好……我媽發現的及時。”向垣低了低頭。
他有點低沉,情緒復雜。
曲清越得的病跟向垣爺爺當年的很像,本就患有癌癥,一直在穩定控制,卻突發了急癥,緊接著是各種接連的并發癥。
病情來得又猛又烈,聞婷甚至有些束手無策,卻還是依然進了手術室。
之后的事情……
就是悲劇了。
曲清越躺了好幾天才被放出院。
聞婷雖然嘴硬,但其實把她照顧得很好,曲清越幾次有想出院的意愿,都被她冷冷打回。
“一會出門你搭小劉師傅的車回家,我不留你了。”聞婷聲音冷冷的。
依舊是命令式的語氣。
“謝謝阿姨。”曲清越乖乖點頭,眼里寫滿了感激。
畢竟是她把自己從命懸一線中救回來的。
臨走前,她忽然回過頭,大聲對正收拾東西的聞婷說:“阿姨,您是個好醫生。”
“用不著你說。”她白了一眼,別過頭去。
背對著曲清越,她目光閃爍,紅了眼。
——
蘇禾很守約地給她發來了微信。
不知道她為此做出了多少努力。
兩人約在一個咖啡廳見面。
她依舊穿得很隱蔽,戴著鴨舌帽,再這樣炎熱的天氣依舊穿著長衣長褲。
她單刀直入地說:“我找到你媽媽生前的住址了。”
“唉……如果她沒去世,你應該生活得很幸福吧。不過那里封鎖嚴密,你得自己想辦法進去。”蘇禾嘆了口氣。
曲清越點點頭。
“謝謝你這么用心幫我。”
“補償吧,我對不住你。”她不是個同情心泛濫的人,可就是看不下去曲清越這個樣子。
忍不住就想多嘮叨幾句,盡管知道這很有可能越了線。
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又開口:“不過我提醒你,別再被向家人當棋子耍了。”
“什么意思?”曲清越有些不明所以,蘇禾還知道更多的隱情?
“他家人都不是善茬,你提防些吧。還有……你別被愛情沖昏了頭,向垣比任何人都會審時度勢,他也絕不會毫無目的地跟你在一起。”
“這我知道,”曲清越意外地表現得很平靜,“兩人在一塊總得圖點什么。”
后半句話更像是開玩笑的語氣,也許是因為氣氛太過壓抑。
只是這話說出來時,兩個人都沒有笑。
——
因為病情,曲清越好幾天都無精打采的提不起熱情,她這天下班回家,表現出少有的活力。
向垣很欣喜她的恢復:“今天心情不錯?”
曲清越點點頭,整個人陷在沙發里。
“我好像,能找到媽媽以前住的地方了。”
向垣聽出來她指的是親生母親。
下一秒,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因為曲清越給他的那個地址。
這個地址,是洛家故居。
“……你確定?沒搞錯嗎?”向垣反問的語氣太強烈,讓曲清越有些奇怪。
“蘇禾一向很謹慎的,她能拿出來的消息一定都是經過反復確認的,不然也不會那么篤定去找我。”
“向垣……你不會知道些什么吧?”
回想起蘇禾對她說的那番話,再結合向垣此時的反應,曲清越心里總有些不自在。
他沉默了會兒,才開口:“這兒是我認識的人……以前住過的地方。”
“認識的人?”
“我可以幫你進去。”向垣捏了捏眉心,“安向集團前董事長,洛老太太,以前住那兒。”
這回輪到曲清越驚訝了。
她沒仔細過問過安向集團的事情。
不過既然認識的話,進去也就容易很多了。
等向垣從陽臺打完電話,他朝她溫柔笑笑:“我跟他們打過招呼了,明天可以。不過我可能不能陪你一起去了,我明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去確認一下。”
“你拿著這張卡,倒時候有人接應。”
曲清越只當他工作有要緊事,點點頭欣然答應:“那我明天請個假,下午過去看看。”
就要能看到媽媽以前生活過的地方了。
到處都會是她的痕跡。
也許驚喜總喜歡一塊兒來。
隔天,曲清越的手機可以說是熱鬧非凡,時不時有人打電話過來道喜。
曲清越又納悶又受寵若驚。
鄭助理告訴她:“老大想麻煩你過來一趟。”
原來向垣在她離職之前,把她沒能投遞上去的參賽作品在一齊交了上去。
離職那天是截止日期最后一天,向垣也沒多想,只覺得辛辛苦苦設計出來的作品不能浪費。
好巧不巧,得了一等獎。
聽鄭助理的意思,原來公司的老總想跟她重新簽約,薪資豐厚,各種福利待遇數都數不清。
叫別人遇到這等喜事,早就樂翻天了。
結果曲清越在電話里十分淡定地說:“算了吧。”
“老大說了,給你分配單獨一間辦公室,你以后就是咱們公司的門面擔當。”
“代言人啊喂。”
鄭助理格外興奮。
“我現在的工作很快樂。沒必要回去。”
她婉拒了鄭助理的好意:“就這樣吧,改天一起吃飯。好久沒見了。”
“對了……宋可可她……好嗎?”
“挺好的啊。我要不把電話給她?”
“不用!你也別說我問過她。”
這么多消息,沒有一條是宋可可發來的。
也許友情來的快去的也快吧。
自己當時說了狠話,卻還是忍不住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不當朋友,當個有掛念的陌生人吧。
這獎項看起來含金量還挺高的,她現在成了工作室的金牌設計師,每天有數不清的人來邀約。
老大的臉都樂開了花。
她給向垣發了條微信:“想不到你還挺會給人驚喜的。”
“一般一般。”他故作謙虛。
眼里卻顯示著分明的笑意。
與此同時,一個很久未聯系的人突然出現在向垣的手機里。
蘇圩藍說,適配型找到了,不過有一定的風險。
想起那個在病床上日復一日忍受痛苦折磨的小孩,還要裝成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安慰媽媽。
向垣答應,會給小孩找最好的醫生。
曲清越站在那個看起來依舊光輝靚麗的大宅子門前。
卻突然失去了進去的勇氣。
身邊人指引她:“曲小姐,這邊請。”
房子內部很干凈,盡管知道早已沒人住了,可處處都保留了生活的痕跡。
看起來是一個曾經很溫馨的家庭啊。
為什么到最后支離破碎了。
墻上有許多掛過相框的痕跡,曲清越轉了一圈兒,只在臥室里發現了一張單人照。
上面卻標注是合影。
洛思恒&洛英。
照片里的女人神情冷淡,目光縹緲地望著遠方,她坐在一把椅子上,身后是一棵柳樹。
肚子圓滾滾的,一直纖白的手輕輕撫在上面。
是媽媽懷著她時照的。
洛思恒,洛英。
她原來的名字叫洛英嗎?
為什么這么傷感。
落英,有兩種意思,一種是落下來殘敗的花,一種是指初開的花。
她寧愿是一個好的寓意。
那個名字就像烙印一樣印在她的腦海里,再也無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