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熬到了下車,曲清越飛也似地逃離了車上。
在草地上大口地呼吸著清冷的空氣。
宋可可跟鄭助理看到向垣來了以后,早就跑到前面的座位去了。
一路上向垣都緊緊牽著曲清越的手,時不時還偷親她。
看到前座宋可可狡黠的笑,曲清越簡直無地自容。
“跑什么鴨,身后有狼要吃了你?”宋可可側身撞了一下曲清越,“快來,咱們一起搭帳篷玩。”
公司選的地點還不錯,在駐扎帳篷的不遠處,就有一條小溪,雖然表面漂動著碎冰,在金色陽光的折射下,倒映出一片斑駁。
曲清越是負責做食物的,她把先前在松餅店訂購的一些甜點和小食從口袋里拿出來,跟宋可可兩人鋪好野餐布,把食物一一擺好,又拿出一次性紙杯,分別倒了半杯果汁擺在鄭助理搬來的折疊木桌上,有人口渴可以直接過來拿一杯走。
忙完自己的事情后,看見向垣他們已經搭好了一個帳篷,上面還掛了一個小牌子“設計部(1)”。
她坐在墊子上,沒有去拿果汁喝,她嫌太涼,于是帶了一個可以自動加熱的水壺來,里面正煮著熱茶。
本以為只有她比較過得像老年人般的養生生活,沒想到自己的熱茶竟意外地受歡迎。陸陸續續還有人前來跟她搭話,曲清越大部分都只是禮貌笑笑,偶爾應和幾句。
為了顯得自己不那么冷淡,她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微笑。
只是心里早已覺得疲累,她不擅長社交,不像夏仲時,天生就長了張討人喜歡的嘴,走到哪兒都有人圍在身邊。
“這是什么茶?味道不錯呀。”這個主動跟她說話的人,長得年輕稚嫩,濃密的眉毛下,眼睛黑得發亮,跟曲清越說話時會十分專注地看著她。
“只是普通的紅茶而已。”曲清越雙手捧著杯子,輕輕吹起,等茶的表面被吹涼,她便小小地嘬一口,“我不喜歡苦,加了些蜂蜜和檸檬汁。”
男生點點頭,干凈清俊的臉上,一絲風吹日曬的痕跡都沒有,皮膚本就偏白,只是這樣的天氣,他上身穿了一件羊絨大衣,搭配一條深咖色毛呢褲子,可偏偏白皙的腳踝還裸露在空氣中。
“好喝。”他又說了一遍。
B城的冬天,在外面待太久也是很冷的,曲清越身上幾乎貼滿了暖寶寶,臨走前她還打包好一個加熱毯,向垣說沒必要帶,只是住一天而已,帶在身邊只是增加負擔。可她聽說去野營時還有人會帶一個小型的發電機,于是沒肯聽從向垣的建議。
“挺冷的吧。”曲清越說了一句,男生以為她是在說今天的天氣:“雖然冷,但是陽光很足,在市里很少能看到這樣干凈的天空。”
“……嗯。”她本來只是覺得,男生穿這么單薄,在這兒待一會兒就會冷得受不了吧,然而他錯會了曲清越的意思,她沒什么聊天的天賦,只好作罷。
她背包里還帶了一樣東西。
是一個巴掌大的素描本,封皮是一只棕色的貓頭鷹,圓溜溜的大眼睛瞪著天空,看上去有些呆萌。她還帶了一盒24色的彩鉛筆,本來收拾東西時沒想著要帶它們。
下班時,她坐在車上發呆,看見離公司不遠的那個手賬店夾了一個小黑板在門前,寫著近日上新的物品。
突然想起了兒時那個全是碎片的夢。
曲越來決定要參加藝考時,養父母是堅決反對的,一直在家里表現乖順沉默的曲清越,突然就攔在了曲越來的面前:“爸,媽,你們不用操心,來來的藝考,我來負責。”
兒時想要的東西沒能得到,就像一塊小石子卡在心的某個縫兒里。也許平常不會注意到它,一旦再遇到相似的場景時,它總會硌自己一下,從心底傳來細密而漫長的疼痛。
趁著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各玩各的,曲清越找了一棵樹,靠著坐下來,從她的視角望去,蜿蜒的小河流淌至遠處,繞過一座座山丘,逐漸消失成一個模糊的圓點。
她的畫畫都是自學的,看過同學帶來的繪本,看過一些教程,自己耳濡目染,舉一反三,自己半模仿半創造地,形成一種獨特的風格。
有時她也會把這種風格應用在自己的設計作品里。
只是很少有人能跟她有一樣的共鳴。
大學期間,跟向垣也出去玩過幾次,她不像其他人那樣逛街買衣服,因為向垣對逛街也沒多大興趣。兩人大多數時間,要么找個書吧,要么找個陶瓷坊或者油畫室,既能解壓,又能消磨時光。
這樣專注的安靜,能給曲清越帶來的放松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心靈上的。
她畫了樹,畫了小溪和山,還畫了帳篷和圍坐在一起歡笑的人。
畫到向垣的身影時,她勾勒地格外細致了些,后來又覺得輪廓太小無法表現出細節,她又翻了一頁,單獨畫上向垣側身站立時的姿態。
他的頭身比例很完美,五官分明,有棱有角,輕抿著唇時,給整個人添了分嚴肅和認真,劍眉下銳利的黑眸,跟畫面中孑然獨立在山間的氣勢融為一體。
曲清越畫得很投入,甚至沒有注意到,那個穿得挺保暖卻偏偏露著腳踝的男生,在人群里閑逛了一圈兒后,又折返回曲清越的身后。
也許是曲清越太沉迷于繪畫中,叫人不忍打擾,他便站在曲清越身后,待了許久。
突然說話,倒是叫曲清越嚇了一跳。
“你畫的是我們向垣總監嗎?”
曲清越一緊張,筆尖斷裂在紙面上,戳出一個深色的洞來。
她故作鎮定地側過身,換了根鉛筆說:“只是隨便畫的。”只是說這句話時,她沒有去看那人的眼睛。
男生還在瞇眼向遠處打量,良久,緩緩吐出一句:“咱們向垣是挺帥的。”
也不知是空氣太冷還是太干燥,曲清越嗓子突然癢癢,猛地咳嗽起來。這一咳倒不打緊,反倒顯得她有些心虛。
什么叫咱們向垣啊,向垣什么時候就變成她跟這個陌生人的了?
男生表現得很隨意,他在曲清越身邊,也靠著樹坐了下來,光潔的腳踝露出了更多的部分。
他看見那個素描本上印有Q大紀念品的字樣,語氣突然激動起來。
“你以前是Q大的學生?”
曲清越茫然地點點頭,也許向垣的光芒太盛,時常在她身邊讓她覺得自己都沒什么閃光點,她幾乎都忘了,自己也是名校Q大本碩連讀的優秀畢業生。
宋可可有時氣不過林芬恬給曲清越穿小鞋,還經常說,就憑學歷,越越都能甩林芬恬好幾條街,咱們不跟她置氣,別因為她拉低了自己的檔次。
得知曲清越也是Q大的,男生顯得很開心:“好巧,我也是Q大的,只是還沒畢業,今年正好在你們公司實習,沒想到公司很慷慨,出來玩也算上了我。”
原來他還沒有畢業,怪不得他身上有一股少年的血性和勇氣,還有他臉上陽光而天真的笑容,曲清越已經不記得,她上一次這么純粹地笑是什么時候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男生問。
“曲清越。”
“曲清越,很高興認識你,我叫司南異。”司南異瞇起眼睛,笑得十分真誠,臉蛋白里透紅。
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司南異的笑容,曲清越在那一剎那的腦海中,只想到了一個原本是形容天氣的詞——晴朗。
很晴朗的笑容。
看到他清澈到不帶一絲雜質的眼底,曲清越很自然地伸出手跟他友好地握了握。
司南異盯著曲清越的畫本,突然伸出手來:“我也想畫。”
曲清越瞳孔略微張大,有些驚訝,但還是把本子和鉛筆遞了過去。
司南異接過鉛筆,眉頭微微一皺:“嗯……有別的顏色嗎?”
曲清越把裝著彩色鉛筆的筆袋遞給他:“想畫什么,你自己挑吧。”
司南異幾乎沒有猶豫地,就選了一支淡粉色的彩鉛筆。
曲清越揚了下眉毛。
他一邊畫一邊解釋著說:“我剛剛看你畫畫,看了好久。你畫得挺好看的,但我總覺得你畫里的人,都不太開心的樣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心事啊……太多了,多到自己都不知從何想起。
“成長到我這個年紀,沒有心事才算不正常吧?”曲清越笑著反問。
司南異并沒有因為她的話表現出什么異議,反而很從容地說:“我也有很多心事,但我會盡量在想象里,或者畫里,把自己描繪得開心一點。自己本來就有煩惱的事情,何必要在虛幻中還自找煩惱呢?”
他畫得很快,下筆如煙,曲清越也不知他這是什么章法,司南異還故意把本子拿的很高,硬是叫曲清越一點也看不到本子上的內容。
“畫好了,姐姐你看看。”司南異沖曲清越笑笑,眼睛瞇成了月牙兒狀,他兩手扯著本子的對角,展示到曲清越面前,“我畫畫技術不好,但還是覺得,我把我想象中你的樣子,差不多畫出來了。”
“你畫了那么多人,就是沒有你自己,我幫你畫一幅,這樣就完美了。”
畫面勾勒的很簡單,甚至有些樸素,因為是用粉色鉛筆畫的,曲清越一瞬間想到了櫻花。
女孩靠在樹上,膝蓋上放著一個本子,手里拿著筆在畫畫,只是,女孩臉上的表情,是很燦爛的笑容。
似乎在描繪一個很幸福的故事。
望著這幅畫,曲清越扯了扯嘴角。
“你看,姐姐你笑起來的時候,比不笑好看多了。”司南異歪著頭,眼睛里閃著亮晶晶的小雪花。
曲清越小心把本子收好,她很真摯地看向司南異的雙眸:“謝謝,我很喜歡。”
司南異滿意地點點頭。
“我們留個微信吧,我的實習期這個月末就結束了,之后會去英國留學,倒時候把那邊好看的風景拍給你看。”
曲清越有些為難,兩人今日在剛見面,雖然下午的時光很開心很放松,但……
司南異看出曲清越眼里的為難:“你放心,我不會騷擾你的,只是覺得,你對我而言好像是個很特別的人,我想在去異國他鄉之前,多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
他的天真里帶著一點少年感,絲毫不像一個快大學畢業的人,曲清越也不想掃興,便點點頭說好。
兩人還留了一張合影,曲清越手里舉著畫本,而司南異在頭頂比了一個大大的“耶”。
他說起要出國時,似乎有些低落。
看起來,很想要留住什么東西。
有幾位同事說笑著朝曲清越她們的方向走來,看見司南異跟曲清越坐在一棵樹下,便上前打趣道:“剛剛喊你玩狼人殺你不來,跑到這兒來撩小姐姐了?”
司南異揉揉頭發,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土,大大咧咧地說:“我想畫畫,正好清越姐姐這兒有筆和紙。”
“切,那畫兒呢?被你吃了還是被鳥兒叼走了?”
向垣在他們身后,也走了過來。他手里拿著一個長長的魚竿——曲清越來時怎么沒發現車上還有這裝備?
隔著幾個人,眼睛看向曲清越,說:“要不要去釣魚?”
“好!”曲清越點點頭,連忙把筆和本子塞進包里,扶著樹干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向向垣的方向。
河邊流動著細細碎碎的冰,細看里面是有魚兒在游的。此時已經有三兩人坐在岸邊,盯著河里的方向,還有人時不時地,拿手輕輕撥動著水面。
一下午沒跟向垣說上話,而且她對釣魚也起了興致,屁顛屁顛地跟在向垣身后。
向垣覺得好笑:“慢點兒,小心腳下。”
曲清越回頭時,發現司南異很明亮地沖她笑,手里比劃著什么。
她如果再仔細一點看的話,就會發現,司南異用兩只手比了個“99”。
也是在不遠處,熱鬧的人群中,有一個很安靜的身影站在邊緣。
看不太清女生的具體樣貌,只是覺得,她的視線似乎若有若無地,停留在司南異所在的那棵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