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得淮安城，落了綿綿細雨，行人三三兩兩地撐著傘，雨中漫步，頗有些詩情畫意。

青石板路順著小巷蜿蜒到深處，一座破落的小院子里，栽了一棵高大的梨樹。

方綰清躺在一處用稻草鋪滿的木板床上，面無血色，唇齒抖得厲害。

好在她睡的那一塊兒瓦是全的，才沒漏些碎雨進來。

方知景用小手推開虛掩的木門，懷里鼓囊囊的揣著東西，只露出一個角，像是油紙包。

他小碎步跑到床前，探了探方綰清的額頭，又探了探自己的額頭，有模有樣地將床邊的稻草又往方綰清的身上蓋了蓋。

然后跑到灶前，取了水瓢，到院子里的缸里，舀了好些雨水，放入鍋中，生起了火。

只是灶前的柴火都淋了雨，剛生的火，頃刻又滅了，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燃了起來。

方知景伸出凍僵了的小手，放到火前取暖，因淋了雨的緣故，狠打了一個噴嚏。

待到水燒開了，他找了個破碗盛了熱水，放了一會兒，待到不那么燙時，端起水，跌跌撞撞地走到方綰清跟前兒，給她喂了些，又自個兒喝了兩口。

這才靜靜地盯著床上的人兒。

方綰清喝了熱水，身上有了暖意，緩緩睜開眼。

周遭的事物，從模糊到清晰。

她呆愣愣的，瞧這房梁上的瓦，她明明記得……她已經死了。

方知景發現她醒了過來，開心的不得了，連忙取出懷中的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白面饅頭，放到方綰清嘴邊。

用稚嫩的童聲，低聲道：

“姐姐餓，知景給姐姐討來了饅頭。”

方綰清偏過頭去看他，方知景也正撲閃著大眼睛看著她。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方知景低下頭，他這個年紀雖然不太懂什么，但是卻也能察覺到方綰清變的不太一樣了。

她的眼神里沒了光，他以為，方綰清不喜歡他了。

方綰清覺著氣氛有些低沉，這個滿眼歡喜的小男孩兒，似乎不那么開心了。

她想了想，眼神變得溫柔了些，接過方知景的饅頭，咬了一口，然后用軟糯的語氣問他：

“你吃嗎？”

方知景抬起頭，瞧著方綰清，一雙大眼睛又亮了起來，臉帶著笑，搖了搖頭。

張開小嘴，想解釋自己不餓。

方綰清瞅準這個時機，將饅頭塞到了方知景的嘴里，笑著道：

“小孩子，得多吃點。”

方知景愣了一下，眼角滾出了一大顆淚珠。

方綰清連忙給他擦眼淚，疑惑道：

“怎么哭了？”

方知景拿開饅頭，哽咽道：

“姐姐終于醒了，這個世上，姐姐是我唯一的親人，若姐姐也走了……”

說著就哭了起來。

方綰清將他擁到懷里，寬慰好一會兒。

她雖記不得自己是誰，也記不得上一世發生了什么，但現下，她卻想為了這個孩子，在這個世上，好好地活下去。

方知景啜泣了好一陣兒，才停了下來，方綰清讓他乖乖吃了饅頭，方知景不肯，說自己不餓，兩人正推讓著，院兒里突然來了人。

那婦人先是劈頭蓋臉的一通亂罵，一字一句不堪入耳。

罵了好半天見沒人搭理他，于是拽著她身邊的男人往屋里走。

見著方綰清和方知景后，又破口大罵了起來。

“就是你這個兔崽子，偷了我兒子的饅頭，呸，真不要臉！偷到老娘頭上，是嫌命太長了？今天，還不來饅頭，老娘非打死你不可。”

又盯了眼方綰清罵道：

“你這賠錢玩意兒死了就算了，居然還敢攛掇這個野種來偷東西，我看你這種貨色，早晚還要偷人，你娘怎么生了你們兩個不要臉的玩意兒？”

一旁的男人右臉腫的老高，他捂著臉，低聲道：

“算了算了，都是孩子。”

婦人聽了，斜眼一瞪，又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罵道：

“算什么算？老娘花了這么多錢，就想給兒子吃點兒好的，還被你偷來給了這兩個野種，這種年頭，有口湯喝就不錯了，還想吃饅頭？他們也不怕折壽！”

方知景被嚇壞了，緊緊拽著方綰清的衣角，縮在方綰清身后。

方綰清將饅頭放回油紙包里，拉著方知景的小手，走到婦人跟前兒，冷著眼，遞了過去，道：

“還你。”

婦人接過油紙包，撇了一眼，罵道：

“還什么還？這都被你們糟蹋成啥樣了？怎么吃？下賤的東西就是下賤，你以為這樣，就想了事嗎？”

方知景又被這咒罵聲，嚇得往后縮了一縮。

方綰清冷聲道：

“你想怎樣？”

婦人瞇著眼，又上下瞧了他們一遍，惡笑道：

“張家缺個兒子，把這小子賣了換幾個錢賠我，今天的事兒，我就不追究了。”

方知景拉著方綰清的手抖的厲害，方綰清摸了摸他的頭，冷聲道：

“不行。”

婦人嘲諷道：

“不行？偷了東西還想賴賬？你是覺著這個亂世沒有王法了是吧？那我今天就打死他，抵了這債！”

方知景心中雖害怕，但還是伸出個小腦袋，顫著音，辯駁道：

“我……我沒偷東西，饅頭是……是叔叔給的。”

婦人目光凌厲，吼道：

“他偷了我的給你們，你們也算是偷，今天不把這錢賠上，你們兩個下賤東西休想好過。”

方綰清怒了，聽著婦人滿口的污言穢語，實在忍不了。

跑到灶前，抄起燒火棍，指著婦人，厲聲道：

“你再說一次！”

婦人毫不示弱，吼道：

“怎么？你還想打人？我今天就好好收拾收拾你。”

說著就要上手，那男人想攔，也攔不住。

方綰清打了她一棍，那婦人狠推了她一掌，因這身子太弱，這一推讓方綰清摔的不輕。

婦人還想下腳，方知景連忙護著方綰清，力道全落到了方知景身上，痛得他大哭。

婦人嫌他礙事兒，又狠補了幾腳，他不過才八歲，哪受的住這些，立馬疼暈過去了。

方綰清躺在地上，頭痛欲裂，想要起身反擊，卻招架不住身子上的痛感，也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