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仟嵐沒理葉九，轉過身去看云若宸，“師兄，你不該帶無憂來的。”

這和他們事先說好的計劃不一樣。

在客棧時，他們商議許久，蔣玉才同意了水仟嵐的計劃。

按照她的計劃，她以身犯險、引蛇出洞，分散幕后主使的一部分注意力，而蔣玉和陸塵則是趁此時機帶著其他人回玉蘭宮，只留云若宸和周洋配合自己行事。

“我知道你怪我。”云若宸走過去，不著痕跡的隔開了葉九，“可眼下情形，無憂就算是跟著師叔回玉蘭宮也未必安全。”

“我沒有怪師兄的意思。”水仟嵐微斂眼眸，低聲道：“我只是擔心無憂。”

“你無需太擔心，葉知秋在我們手里，葉楓不敢把無憂怎么樣。”云若宸抬起眼眸看向葉知秋，“你是葉楓的弟弟吧。”

葉知秋只是微微驚訝了一下，便迎上云若宸的目光，“沒錯，你應該早就猜到了吧。”

“在蔣師叔說你體內有千機毒之時，我便懷疑你的身份了。”云若宸的目光陡然變得凌厲，“為什么要騙我們？”

葉知秋苦笑著搖了搖頭，反問他道：“假如我一開始便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你們還會留我到現在？還有，在我騙了你們的同時，蔣玉也在欺騙著我！”

“陳無憂將你帶回來時，是我師叔給你把得脈，師叔既然在那個時候就知道你中了千機毒，就不可能猜不出你的真實身份。”周洋用右手摩挲著下巴，“以師叔的性子，應該早就殺了你才對。”

蔣玉雖然是個愛結善緣之人，但他到底不是菩薩轉世，一心也并非全部向善，何況他的哥哥葉楓還想著抓水仟嵐。

蔣玉其人，既不嗜酒也不愛美人，平日里端的是個淑人君子，不熟悉蔣玉的人都認為他是個脾氣極好之人，但這些弟子誰都知道，蔣玉特別護短。別看他對誰都溫溫和和的，那是因為他從來就沒把那些人放在眼里過，如果有人敢把壞主意打到他徒弟身上，便是天王老子他也會將那人挫骨揚灰。

哪怕對方是葉楓這樣的大魔頭，蔣玉也絕不會因為忌憚他的勢力而留下葉知秋的性命。

“可蔣師叔不僅沒有殺你，還幫你掩藏中毒一事……”青衣蹙起眉頭，疑惑地道：“這是為何？”

“幫我掩藏？你別忘了，我曾在他面前發過毒誓！”葉知秋的雙手緊握成拳，不自覺的顫抖起來，“那時我還以為他只是不愿收留我這種來歷不明的人，所以想用毒誓逼我離開。現在想想，如若我發誓之時有半點猶豫，他都不會讓我活到今日。”

葉九一針見血地道：“蔣玉之所以留你性命，是為了利用你。”

“我也想到了。”葉知秋看向葉九，強忍著喉嚨里涌上來的血塊，冷冷地道：“他明知我的真實身份，卻仍把我留在身邊，讓我誤以為自己成功的騙過了他而心懷愧疚，要我卸下所有的防備安心留下，接受來自同樣被蒙在鼓里的無憂的好意，日日與她相處，不過是為了讓我承下無憂的情，好心甘情愿的被他利用而已。”

葉知秋在心里補充道：蔣玉成功了。

他雖知這一切都是蔣玉精心布好的局，卻仍想配合他們救出陳無憂。

水仟嵐聞言下意識的皺了皺眉，她是蔣玉的徒弟，自然是不愿意聽別人妄議自家師傅，但終究還是沒說什么。

“罷了，總歸是我欠你們的。”葉知秋閉了閉眼睛，“只要你們保證不會傷害我哥，我愿意幫你們救出無憂。”

水仟嵐淡淡地道：“葉楓為什么要殺我們？”

“雖然我不知道葉楓為什么要殺你們，但……他會如此，想必都是為了我。”

葉知秋回憶起四年前的事情。

那年葉知秋十一歲，葉楓重建魔教不久，雖然他武功大成，魔教根基卻不穩定。

葉楓不想卷入江湖紛爭，便打算帶領魔教眾人避世不出，這時候朝廷卻派來一名武將——馮業，說是陛下賞識，希望他能為朝廷賣命。

葉楓不愿拋棄魔教那些為自己賣命的手下，更知自己已為世人所不齒，此時去為朝廷做事只怕民心不服，所以他拒絕入朝為將，馮業得知此事之后也不相勸，只夸他重情重義。

朝廷派來的人自該好生招待，葉楓當晚就為馮業設宴。馮業在宴會上獻出了一壇酒，說是來時友人所贈，他特意留到現在獻給葉楓。

那時候的葉知秋和葉楓的關系已經不如從前，他再也不是葉楓的乖弟弟，再也不會叫葉楓哥哥。宴會上葉知秋也在，他直接搶過了那壇酒回到自己的座位，慢慢地喝了起來。

葉知秋難得有想要的東西，葉楓不好管他，只叫他少喝點，便再次和馮業攀談了起來。

葉知秋本是想借酒消愁，卻不想那酒中含毒，他只喝了半碗就感覺不對勁。他突然覺得眼前一陣模糊，便不敢再喝，急忙摔了那壇酒。

葉楓也看出他的不對勁，命葉九捉住馮業，便沖過去將葉知秋抱進自己懷里。

“知秋，你怎么了？”葉楓一手擁著他，一手握住他偏小一些的手，他的手心還是那么的涼。

“我……哥哥，我看不見你。”葉知秋也有些急了，他冰涼的手被葉楓握住，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

葉知秋有一年沒這么叫過他，葉楓沒想到再次聽他親口喚自己一聲哥哥時，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知秋不怕，有哥哥在。”葉楓轉過頭看向馮業，目光難掩狠厲，冷聲問道：“這酒里的是什么毒！”

馮業看上去也十分驚訝，“這……我也不敢確定。”

葉楓的眼里冒出許多殺意來，“你若不知道，活著也沒什么用。”

他絕對不是在嚇唬馮業，葉知秋知道，馮業也知道。

馮業皺著眉頭道：“這酒乃是玉千澤所贈，想必他是想害死我，卻沒想到我會將酒送給了別人。玉千澤制毒從來不配解藥，即便知道了酒里的是什么毒也沒用。”

葉知秋的眼睛已經開始流血了，他淺淺一笑，焦急的神情在聽了馮業的話后變成淡然，“我終于要死了么。”

“哥哥不許你死！”葉楓狠皺眉頭，更加用力的抱緊葉知秋，“葉九，將此人廢除武功，砍了身子去喂蛇！”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馮業急忙從懷中拿出一個小木盒，他在葉楓冷酷的目光下打開那盒子，只見里面裝著一粒黑色藥丸。他道：“這是來時陛下所賜，雖然不是此毒的解藥，卻可以延緩毒性發作，讓中毒之人多活個五六年。”

葉楓眼里的殺意依舊不散，“藥丸留下，你可以滾了。”

“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藥丸給你，我一樣是死。”馮業說著將藥丸裝回盒子里。

葉楓看向他的目光更加冰冷，他幾乎是咬著牙問：“你想怎樣？”

馮業道：“給我一匹馬，待我平安走出魔教后會將解藥扔在路上。”

葉楓的眼眶已經紅了，眸底盡是厭惡，他雖不甘心就此放過馮業，卻也只能妥協道：“你若敢騙我，無論逃到哪里，我都會將你碎尸萬段！”

馮業笑了下，“教主放心，只要你不殺我，我一定乖乖交出藥丸。”

葉楓不再看他，極力隱忍著怒氣，命葉九給他找了匹馬，交代了幾句，便讓人帶著馮業離開了。

葉知秋的鼻孔也在流血了，他雖看不見，卻也能想象的到葉楓此時的臉色會是個什么樣子。他掙了掙葉楓的手，沒掙脫開，便也只好作罷。

“哥，你讓我死吧。我想娘了。”他聲音粗啞，從喉嚨里吐出幾口血來。

他想，黃泉路上有娘作伴，自己也不算孤單。

葉楓用自己的側臉去貼葉知秋那張被血模糊了的臉，淚水控制不住的從眼眶里流下來，“哥哥不許你死，哥哥只有你了……你不能離開哥哥……知秋，知秋，我的小知秋……”

葉知秋已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聽葉楓一遍又一遍的喚他“知秋”。

明明已經沒有任何留戀了，為何心里還會覺得痛呢？

那晚，馮業剛扔下藥丸，就被葉九一箭射在后肩。他雖然受傷了，卻一刻不敢停下，最終還是駕著馬逃走了。

葉知秋吃了那顆藥丸后便感覺好了許多，只是會時不時的咳嗦，身子也比之前孱弱了許多。

葉楓找過許多大夫，才知道葉知秋中的是玉千塵所制的千機毒，此毒無味，為白色粉末狀，被人撒進了酒里才激發出的毒性，中毒之人半個時辰之內就會七竅流血而死，且沒有解藥。

葉楓派人去查玉千澤的下落，但此人從不在江湖露面，所以沒人知道他長什么樣，也沒人知道他住在哪里，葉楓派出去的人自然也找不到他。

而馮業，他那晚中的是帶有劇毒的箭，葉楓根本就沒打算讓他活著離開。

兩年前，若非喝下毒藥的是葉知秋，那現在中了千機毒的就是葉楓。

“我雖然可以多活幾年，卻仍需每日服藥，這身子也日漸消瘦。葉楓再不讓我踏出魔教半步，囚我于魔教之地，派人日日尋找千機毒的解藥。”他說的平淡，嘴角卻溢出些苦澀的意味。

青衣有點心疼他的遭遇，“所以，你是自己逃出來的，葉楓并不知情，對嗎？”

葉知秋頷首，“葉楓帶我去了太陰山后我才伺機逃了出來。我想在外面多留些時日，所以才撒謊騙了你們。”

云若宸輕笑了下，看著葉知秋道：“沒想到葉楓雖然冷酷無情，卻也不是沒有軟肋。”

“他唯一的軟肋就是我。”葉知秋坦然承認，“你們可以綁了我，用我去換陳無憂。”

周洋嘆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