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江畔身影
春日的暖陽,一分分沉下去,風攜帶著一絲絲涼意,一層一層揚起從中的草。黃昏霞光穿堂入廳,將眾人的臉色都映得鮮艷。
孟朝雨垂下眼,一瞬間居然綻出笑意,不蒼涼不悲傷,不諷刺不激憤,很平和的笑意。可是仔細一看,淡淡的笑意,清而淺,不像是笑,倒像是墨筆畫上去的,弧度完美卻僵硬,而那眉卻是輕揚的,目光卻是粼粼流轉,一動一靜間,生出詭而艷的氣韻,彩俑般令人心底森涼。
她一笑間,神光離合,光潔的面容充滿了哀傷。一片屏息寂靜中,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指印。
她神情恍惚近乎懷念,竟似想通過指尖的觸摸,再次體驗那巴掌落下時的震動的疼痛。
然后,她放下手,溫柔地笑著,輕輕道:“爹,你逼走了哥哥,你難道還要逼走我嗎?”
猛地一驚,歐陽池東聽見孟朝雨說話,語音長長,聽得他顫了顫,有些擔心地往后退了一步。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是,孟朝雨沒有哭,而是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看著孟朝雨那般神情,歐陽池東和趙清,一時都有些發愣,她就突然離席,轉身,離開,她這是要一去不回嗎?
只見趙清剛想起身,卻被歐陽池東阻止,他道:“趙清啊,這么久沒見,陪我喝兩杯吧!放心吧,孟兒的脾氣我知道,她不會出事的。”
“嗯。”趙清神色擔心地看著出了門的孟朝雨,又只好坐下,和歐陽池東飲起酒來。
“其實,朝雨也說的有一定道理,她只想過平凡的生活,而嫁給我,她會被官場連累的。”趙清飲下一杯酒,說道。
歐陽池東也飲下一杯酒,道:“你不懂,商場如戰場,絲毫不會比官場簡單多少,至少孟兒有你的保護,可以護她一生平安!”
“恕晚輩直言,這是與朝雨的身世有關嗎?”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趙清問道。
只見酒壺傾倒,歐陽池東說:“她的身世,希望永遠都是一個謎。答應我,一定要保護好孟兒,她雖不是我親生,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安康一輩子。”
趙清點頭,道:“我必定會的。”
“如此便好!”只聽見兩個酒杯相碰,又是一杯酒飲下喉嚨。
“你放心,這門婚事不會退,你爹不會同意,我也不會。”歐陽池東對此無比篤定。
“可……”趙清遲疑。
突然,感到一只有力地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歐陽池東說:“一定要讓孟兒一生平安,我把她的幸福交給你了……”
夜風微涼,明月映入池心,泛著層層波光。然而,在月華和星輝照不到的水深處,卻是一片幽沉的黑暗,一如那流離燈火外稠濃如墨的月色。孟朝雨拎著一壺酒,漫無目的地逆著人群向前,漸漸地走到了凝江河畔。凝江江面,倒映著燈影迷離,落下的花瓣在河岸上的青石邊停歇。她在青石上坐了下去,面對這江水。
她摸摸索索掏出懷中酒,就著瓶口一口一口慢慢喝,酒很快就剩得差不多了,她仰頭對嘴倒。外披一件淺粉色的敞口紗衣,在月光下,一舉一動皆引得紗衣有些波光流動之感。素白色的長錦衣,倒與這般愁容顯得格格不入。
有清亮的酒液漏出來,瀉在她的臉上,留下眼角。
她漫不經心地抹去,指上一片濕漉漉,有酒氣,還有些咸咸的味道,她出神地看著手指,很久很久以后,輕輕抬手,蒙住了眼。
夜無聲,風寂寥,江水沉默地流過,青石上少女身影煢煢,蒙住眼的手指在夜色中閃著水光。
繼而,她摩挲著酒壺,她瞥到一角有人走近。因為飲酒的緣故,她的大腦不是很清醒,再加上是晚上,她需要努力睜開眼睛試圖看看來者是誰。隱約間面上突然有柔軟的布料拂過,天水般澄凈的清,像是蒼穹經風雨淘洗之后的色彩,透過布料經緯看見的淡色的稀疏月光,都似因此潤而明澈,而那拂面的感覺軟而輕,像一場夢。
隨即又覺得月白色的光華一閃,氤氳如夢的天水之青淡去,一道華麗碧色自眼前橫曳而過,眉心間突然落下濕潤的水滴。只是一個不留神,發現手中的酒壺被人奪走。月色照在凝江河畔,孟朝雨警覺起來,這才看清,此人是穆寒。
執壺的手指纖長潔凈,姿勢穩定,穩定到近乎亙古不變的漠然。
孟朝雨抬頭,看著那酒,皺著眉頭道:“這是我的酒。”
穆寒道:“一個女孩子家家,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只見孟朝雨雙眸明亮,肌膚雪白,可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冷清清如一尊玉人。這種冷漠引得穆寒對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感動好奇。
“你憑什么管我,你是我的誰啊!”孟朝雨起身,一把奪回自己的酒壺。
看著眼前人,生的膚白貌美,皮膚吹彈若破,臉上沒有一點色斑,偶爾眼角有點笑紋,他望著她,繼而,神色一轉,看向了不遠處燈火輝煌的大街。
聞言,穆寒似乎怔了一下,復大量她的神情,壓抑著語氣中的氣惱,說:“身為凝安幫的少幫主,不好好在幫內待著,大晚上在這兒傾觴飲酒,你還有理了!”
瞳仁嗖地一下緊縮,孟朝雨背脊繃緊,戒備地盯著他,沉聲問道:“不然,大人,想干什么?我這姿色,恐怕大人也看不上吧!”
半晌,他開口,聲音溫醇,細細聽來卻依舊能察覺出那份淡淡的涼:“的確,是的!”
聽了這話,孟朝雨站住,偏頭看著他。她的眼眸迷蒙眼神柔軟,因為飲酒的緣故,臉龐泛紅,仔細一看,穆寒不禁一皺眉,似乎有手掌殘留下的印記。而孟朝雨的臉上,帶著莫名的笑意,溫軟得像一朵一觸即破的花。
穆寒唇角的笑容更深,突然伸手挽住她,在她的耳邊輕聲道:“的確,是的,說不好!”
她猝不及防地落入他的懷中,掙扎中,紋絲不動,這才發覺這人看似清雅精致,手底功夫卻絕非尋常。她垂目看握住自己胳膊的手指,充滿了不容抗拒的力度。
他靠她極近,微涼的薄荷氣息沖入鼻端,那是一種寒涼而又清艷的味道,不明顯卻又無處不在。她不習慣地皺了眉,聽見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她費了些力氣才掙脫出來。
“大人,這月黑風高的,小女子就不打擾你看月色了!”孟朝雨說著,突然感覺到頭有點暈,可能是飲了太多酒的緣故。
風起,水波瀾瀾,隱隱約約聽見有人語聲。
穆寒余光瞥見一片柳葉掉落,初時落在了她的頭頂,然后滑落肩膀,粘在了繡花的衣服上面,很想伸手幫她去拿,卻將背在身后的手緊緊握住,忍住動作,聽著她說話。
等穆寒剛想把身上的披風取下來的時候,卻聽見了一個男子的聲音。“穆大人,朝雨就不勞你費心了,我自會帶她回去!”
穆寒聞聲一看,如果沒有猜錯,這應該是就是她的未來夫君趙清。
孟朝雨悵然地轉過身,陡然間發現身后不遠處不知何時出現的人,依舊是那襲錦衣。頭有些發暈,剛上一個臺階,就一落空,一個踉蹌,被人穩穩地摟住,一斜頭,她輕聲道:“大人,我未來夫君來了,你自重!”
聽了這話,孟朝雨感覺到摟著她腰的手更加緊了,眉頭又不自覺地皺了皺,奈何頭暈暈沉沉的,圖著舒服,就靠在了旁邊之人的懷中。
“趙公子,既然少幫主深夜在河畔飲酒,怕是發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你這樣貿然帶她回去,恐怕會惹她不高興吧!”穆寒把孟朝雨靠在肩膀上的頭移得更近了些,身上的那件披風,蓋在了她的身上。
“穆大人,人不應該惦記著不屬于自己的事物。”穆寒絲毫不客氣,“既然是奉命來調查‘黯銷魂’術,為何要對凝安幫一直糾纏?”
趙清看著在穆寒懷中睡著的孟朝雨,她的眼眶有些腫腫的,心里頓時有些心疼,但穆寒所說并不是沒有道理,她是生氣而出來喝酒的,如果就這樣帶她回去,恐怕……
“這好像不是趙公子應該關心的事情吧!”穆寒看著懷中的女子,心里突然很踏實,心想:不就是想退婚嘛,我幫你。
雙拳緊緊握住,既憤怒又無奈,趙清答:“朝雨,是我未來夫人,如果穆大人帶到自己的官驛中,怕是不妥吧!”
“少幫主想要退婚,你不會不知道吧,既是君子,何不成人之美呢?”穆寒道,“趙公子,人不應該惦記著不屬于自己的事物。”
啞然無語,趙清看著孟朝雨安好的樣子,便也舒心,說道:“你若敢傷害她,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共勉!”穆寒說著,便抱著懷中人,離開了河畔。
只留在一個孤零零的影子,看著波光粼粼的江面,心緒一時間無法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