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巷。

位于三官城最西面的偏僻處，是遠近聞名的貧民窟。

站在常年臭水橫流，蚊蟲無數的狹窄小巷中，一眼望過去，兩邊盡是些破敗不堪的低矮茅草屋。

居住在這里的絕大部分人，一年到頭，不要說碗里很難見到一點葷腥，隔三差五的能將肚子填個半飽，便該謝天謝地了。

就這，還是在遇上好年景，才有的待遇。

要是碰上人命如草薺的亂世和荒年，那對他們而言，就是滅頂之災。

最后能活命之人，十不存一。

三官城縣志上就曾記載過，在二十年前的那一次大荒年中，城內死傷過萬，哀嚎遍野，人口足足銳減了將近五成。

當時，這一片幾乎就不見人煙，差點徹底淪為了廢墟。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隨著大乾王朝整體國力的衰退，這里的風向，已經開始不為人知的悄然轉變了。

一些窮怕了的人，骨子里信奉的不再是聽天由命，而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引用他們的原話來講，那就是“反正老子賤命一條，要是早死那就早超生。不死，就去搏個天大的富貴來！”

相信如果歷史重演的話，現在的這些人，肯定會為了活命而不擇手段。

估計什么作奸犯科，燒殺搶掠，賣妻，賣兒賣女，甚至易子而食，都是些司空見慣之事了。

所幸，三官城這十幾年一直都風調雨順，加上城中富商也時常開粥鋪做善事，這片區域的人，雖然日子難熬，可也不至于被餓死。

因此，在魏永民當縣令的這十年里，這里才沒有出什么大亂子。

畢竟，螻蟻尚且貪生，好死總不如賴活著強。

這么個膚淺的道理，是個人都會明白的。

當然，大亂子不出，小打小鬧還是免不了的。

打架斗毆，敲詐勒索，那是時有發生。

只是最終都沒有鬧出人命，官府也就睜只眼閉只眼過去了。

……

自古以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與別的地方并無不同，在外人眼中，根本沒油水可撈石頭巷中，這群苦哈哈的人，出于自身的考慮，都三三兩兩各自抱成團。

其中，有著不小威望，世代以殺豬為生的王四，身邊就聚集了十幾人。

說起此人，有點不簡單。

現年二十二歲，自幼習武的王四，身材高大威猛，天賦異稟，兩膀據說有千斤之力。

一旦打斗起來，一般等閑之輩，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傳聞，有人早些年曾親眼目睹過，在一次和朋友打賭中，他將一頭發怒的耕牛，給掀翻在地。

不過，王四雖有這般本領，也不愁溫飽，卻從不與官府去打任何的交道。

明面上，只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上，稱王稱霸，逍遙快活。

平時，也是深居簡出，甚少出去。

唯一與外界保持聯系的方式，就是每年都會出去一趟。

每次，多則十天半個月，少則三五天。

只是他行蹤向來神秘異常，至今石頭巷中的左鄰右舍，都沒人清楚他究竟去干啥了。

柳三林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便著落在這位殺豬匠身上。

沒有人知道，兩人已經認識很多年了。

他們的關系，準確的講，是義父子。

這些年，柳三林很多不方便出面的骯臟事，都是由王四偷偷帶人干的。

這些年，柳府好幾宗貨物失蹤案，全與此人有關。

自然，這也是他每年出去的真正原因所在。

……

在與柳萬全三人達成共識后，趁著天還沒亮，躊躇滿志的柳三林第一時間便出了府。

此前得到吩咐的王四，早已等候在家中，悠閑的喝著茶。

見到義父到來，急忙起身，恭敬的施禮道：“孩兒見過義父！”

“嗯，不必多禮！”柳三林微微一頜首，略帶責怪的笑道：“四兒，這里又沒有外人，咱們兩父子還這么客套干嘛？”

王四肅容道：“義父，禮不可廢！”

聽聞此言，柳三林不禁搖頭苦嘆道“唉……你呀，你呀，什么都好，就是這點太迂腐了！

四兒，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這個毛病一定要改，要改啊……”

“義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在這一點上，孩兒怕是要讓您老人家失望了！”

“哈哈……哪來的失望一說啊！”柳三林大笑著擺手道：“好了，我懶得說你了。

四兒，義父趕時間，咱們還是盡快談正事吧！”

王四倏地直起身，眼中精光直冒，沉聲道：“好，請義父吩咐就是，孩兒定當全力以赴！”

這一番鏗鏘有力的表態，聽得柳三林很是受用，欣慰的點了點頭，將心中的計劃，一五一十的合盤托出。

末了，神情凝重的說道：“四兒，這一次事情，干系十分重大，可以說義父已經將全部身家性命壓上去了。

你要是覺得沒有什么把握，或者感到為難，現在就直說，義父絕不會讓你為難。

大不了，大不了義父不做，或者另找他人好了……”

“義父，孩兒沒什么可為難的！”王四不以為然的一搖頭，啞然失笑道：“不就是一個廢物贅婿嘛，能耐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

不是孩兒自吹，論單打獨斗，此人能在我手底下撐過十招，便算他是條英雄好漢！

何況，有心算無心，偷襲之下，一旦讓孩兒近了身，他必死無疑……”

“四兒，你的本領，義父是知道的！可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還是不要掉以輕心為妙啊！”

王四重重的一拍胸脯道：“義父，孩兒有數，您盡管放寬心就是了……”

柳三林沒有留太久，事情一談妥，便悄然離去了。

很少有人會來的茅草屋內，又恢復了往日的寂靜。

站在院中，回想起義父許下的巨額賞金，王四內心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火熱。

用力將兩只缽大的拳頭捏得咯咯直響，這位有著另一重連柳三林都不知道身份的殺豬匠，一臉陰冷的自言自語道：“駱飛，趁著這幾天，好好的盡情享受吧！

要知道，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以后啊，你只能去地獄受苦受難咯……”

話一說完，他便走向院墻隱蔽的一角。

在那里，常年都擺放著一只鴿籠，里面喂養著一只信鴿。

……

一刻鐘后。

一只雪白的信鴿，從王四所在的院中，振翅高飛。

在上空盤旋了一圈，很快便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