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怕柳箐等不及聽完就會不耐煩的離去似的，駱飛的話，說得很快，不一會兒功夫便說完了。

出人意料的，他并沒有講什么大道理。

對于英雄，好人與壞人之間的定義，也沒有給出任何的解釋。

這不是故弄玄虛，而是因為前世一直信奉“拳頭之下出真知”的他，實在是沒有這方面的口才，能夠講清楚三者之間的復雜關系。

短短一盞茶功夫的時間里，這位曾經為華夏出生入死數百回的無名英雄，只是簡單談了自己前世執行任務時的一些所見所聞和感受，順便還講了一件前世發生在戰友身上的真實故事。

他主要是想通過這些來告訴弟弟，在這個即將要迎來大亂的世道間，沒有什么能比好好的活著更重要！

事實上，蕓蕓眾生中，只有像他這種經歷過無數生死考驗的人，才能明白生存的真正意義所在；也只有像他這種連睡覺都保持著高度警惕性的人，才會對世間萬物心懷敬畏！

無可否認，這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

如果不是小家伙與自己這具皮囊有割舍不斷的血緣關系，這些話，也許駱飛會一直深埋心底，直至徹底的帶著秘密離開這個世間。

不過，驚喜與意外一樣，總是喜歡不請而來。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正是今天的這一番話，造就出了一位讓后世無數史學家自動分成兩派，為其大打口水仗的牛叉人物；也讓自己在往后的數百年里，成為了天下所有讀書人口誅筆伐的對象。

許久。

小家伙抬起頭，眼中閃著莫名的光芒，一臉神圣的說道：“哥哥，我懂了！”

“哦？”駱飛心中一動，不放心的問道：“虎子，你真懂了嗎？”

“嗯！”

“那虎子，你倒是說說，你都領會了些什么？”

“哥，我是這樣理解的！”駱陽倏地坐直了身軀，一本正經的說道：“所謂的英雄，好人，壞人，其實并不是一成不變的！

在特定的環境下，世人眼中的好人，很可能本質上就是名壞人。

而他們眼中的壞人，也極有可能就是位真正的英雄！”

“不錯，孺子可教也！”駱飛欣慰的贊道：“虎子，你可以出師了！”

“真的？”得到了肯定，小家伙反倒突然有些不自信了。

“當然！”駱飛重重的點了點頭。

這一下，小家伙算是確定無疑了。立刻高舉著雙手，興奮的叫喚道：“噢……”

可剛吐出一個字，他猛然記起了先前發生的事，心中頓時一驚，急忙看了看周圍還在用飯的食客，又心虛的低下了頭。

“呵呵……”駱飛笑著搖了搖頭，忽地一拍桌子，大喝道：“小二，來壺酒！”

這一拍動靜有點大，不僅將在沉思中的柳箐主仆嚇了一大跳，還引得眾人紛紛側目不已。

只是由于他先前的囂張表現太深入人心，雖然在場的眾人中，很多人心里都暗自不爽，可卻沒有一個人敢齜牙說上一句。

但是，別人怕，卻不代表夏雨也會怕。

這位比駱飛整整小了七歲的小丫頭，先送上了一對免費的大白眼后，才好奇的問道：“姑爺，我看你平時就沒怎么喝過酒，怎么現在卻想喝酒了？”

“哈哈……”因為小家伙的緣故，駱飛此刻的心情大好，一復前世的故態，仰天打了個哈哈，大笑著：“小雨，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時可不同往日??！再說，我喝的不是酒……”

“不是酒？”小丫頭不解的問道：“姑爺，那你剛才叫店伙計拿的啥？”

“酒！”駱飛老老實實的答道：“小雨，我剛才的確是叫小二拿酒了！”

“那不就行了嗎？”夏雨抿嘴一笑道：“姑爺，你剛才叫店伙計拿酒，現在又說喝的不是酒……這，這不是自相矛盾了嗎？”

“非也，非也！”駱飛晃著腦袋，開始咬文嚼字了。

“不是酒，那又是什么？”見他擺明了是在胡扯，柳箐不禁柳眉一豎，忍不住的嬌斥道：“夫君，你不要告訴我，待會兒喝下肚的是水……”

“NO，NO……”一時興起，也不管在座的三人聽不聽得懂，駱飛便隨口拽了句前世的洋文，一搖手指，很是騷包的故作深沉道：“哥喝的不是酒，而是孤獨啊！”

很可惜，這句在前世酒吧里與“哥抽的不是煙而是寂寞”齊名的冷笑話，放在這里，跟剛剛那句洋文一樣，沒能引起共鳴。

掌聲什么的，自然沒有，相反倒激起了柳箐更大的反感。

這位柳府的千金，甚至連“夫君”這表面功夫上的兩個字都懶得叫了，直呼其名的低喝道：“駱飛，你到底想干嗎？”

“沒想干嘛！”駱飛一臉無辜的答道：“我只不過是想喝口酒而已，難道連這也要經過你大小姐的批準不成？”

“你……”柳箐眼一瞪，就要發作。

“我怎么了？”駱飛明知故問道：“大小姐，難不成我又惹你了？”

“哼，你自己心里清楚！”

“清楚？”熱臉貼上了冷屁股，駱飛也沒興致口花花了，張口自嘲道：“哦，大小姐，你說的對！我是應該清楚，自己現在只不過是位寄人籬下的贅婿……”

“住嘴！駱飛，你明知道我不是指的這個！”

“那你……”駱飛眼一翻，就準備出言反譏?？尚〖一飫幼鞲?，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匆匆從椅子上滑下，便一頭沖了過來。

一邊伸手使勁捂住哥哥的嘴，一邊扭頭哀求道：“嫂子，你別跟哥哥吵架了好不好？哥哥想喝酒，其實，其實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這話，柳箐當然不信，輕哼了一聲，有些不屑的說道：“虎子，你別替你哥哥說好話了！剛才他那樣子，你也看到了，像是心情不好的人嗎？”

聽到這話，駱飛忽地記起了前世的一句詩詞，與此刻情形倒是十分應景，當即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是非曲直苦難辯，自有日月道分明！”

“呵……”柳箐冷笑了一聲，雖然心中有些詫異眼前之人隨口都能做出如此上佳的詩句，可嘴里卻不服氣的反駁道：“還苦難辯？駱飛，我倒想聽聽，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有也不告訴你！”駱飛長身而起，手摟著小家伙，語氣相當冷淡的說道：“大小姐，如果你沒別的事，那我和虎子就不奉陪了！”

“誰稀罕？”柳箐毫不示弱的一拉夏雨的手，低喝道：“小雨，咱們走！”

“等等！”一見哥哥和嫂子鬧僵了，小家伙立刻就急了，想也不想的又沖到柳箐前面，張手攔住去路，低聲嚷嚷道：“嫂子，我沒騙你，我哥就是心情不好！

只是，只是他這個人，什么事情都喜歡悶在心里，一個人默默承受。輕易不會流露于表面，更不喜歡和別人多說。

最多，也就是和親近之人說上一兩句罷了！

嫂子，我哥曾經說過一句話，只是我有些不能理解。

他說，他說一個人想要不受到傷害，那就給自己穿上一副牢不可破的鎧甲，再帶上一副別人無法看透的面具……”

一聽這話，再看看駱飛此時那副有些落寂的神情，夏雨心有不忍的插嘴道：“那虎子，你知道他為什么心情不好嗎？”

“這……”小家伙扭頭看了哥哥一眼，微微遲疑了一下，隨即一咬牙，眼含熱淚的說道：“嫂子，其實不光是我哥，我心情也不好！因為，因為我們的娘親走了……”

“什么？”柳箐心中不由得猛然一驚，大駭道：“虎子，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嫂子，我，我娘親走了，上個月就走了！

我哥，我哥因為沒能見到娘親的最后一面，所以，所以……嗚嗚……”小家伙哭著斷斷續續的說道：“嫂子，嫂子，我，我娘親臨終前，一直念叨著我哥的名字……

可是，可是……嫂子，我娘親走的時候，都沒閉眼……

嫂子……嗚嗚……”

話到這里，小家伙徹底的說不下了，眼淚泛濫成災，胸前很快便濕了一大片。

人終究不是草木，有血有肉，也有七情六欲。

在小家伙這一番真情流露的哭訴下，柳箐和夏雨的眼睛，也迅速的紅了，眼眶中絲絲淚滴，隱約可見。

緊接著，柳箐哆嗦著嘴唇，面色蒼白，顫抖的伸出了雙手……

可小家伙卻像沒感覺到似的，失魂落魄的哭嚎著喊了一句“哥……”后，反身撲進了駱飛的懷里。

只留下那一雙玉手，虛空臨立，久久不肯放下。

突然，“砰……”，一道脆音，驟然響起。

駱飛依舊像座石雕一般，面無表情的坐著一動也不動，可握在手里的茶杯，卻是瞬間碎成了幾十片。

肉眼可見下，絲絲猩紅的液體，汩汩而出，染紅了手掌，開始下墜。

頓時。

“嗒，嗒……”

一滴，兩滴，三滴……

很快，桌面上就濕了一片。

遠遠望去，就像一朵紅色的鮮花正緩緩盛開，妖艷至極！

“姑爺……”夏雨猛的驚叫了一聲，慌里慌張的從懷里掏出手帕，死死裹住了駱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