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力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

它拉扯著血滴，一滴一滴，墜落到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我蜷縮在房間的角落。

痛苦慢慢爬入我的心里。

血液的行徑像是盤根錯節的枝丫。

好丑。

我有些厭惡。但又不想擦去。

它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我又怎么能插手呢？

窗外還在下著雨，雪已經被拋棄了。

春天就要來了。

春天來了，就好。

匡平盯著王逸寒的臉，明白了他并不是在開玩笑。

“不，我一個人去。”王逸寒看著匡平，希望他可以答應。

匡平起身，從旁邊的箱子里翻出了一個小型的監聽器，遞給了王逸寒，然后回到了門旁，拉開了門。

王逸寒調整好設備，沖著匡平點點頭，大步走出了房間。

匡平透過貓眼，看見王逸寒在走廊上來來回回走了幾圈，才下定決心走向了走廊盡頭的那扇門。王逸寒抬起右手敲了敲門，頭微微低下，在等里面的人回應。

他又敲了敲，這時匡平看見了門被拉開了，沈苑穿著居家服出現了。她站在那里，除了搭在門上的手臂可以看見，整個人被王逸寒擋得死死的。

匡平這才下意識戴上了耳機。

“所以，你都不請我進去坐坐嗎？”王逸寒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

匡平可以想象，沈苑微微歪了一下頭，側身請王逸寒進去。

“我家很亂的，你不要介意。”

王逸寒沒有說話，接下來匡平就看見走廊盡頭的門被關上了，耳邊也傳來了關門的聲音。他起身舒展了下身子，走到窗邊，雖然不是什么美麗的風景，但至少比從小孔里盯一扇門讓他舒心。

耳機里是一陣沉默。

“波伏娃啊！”王逸寒說道。

“嗯，在家沒事，只能看看書。”

“我以為你會看看電影什么的。”

“也會看，不能一直看，會無聊的。”

“給。”還是沈苑的聲音。

“你在家就喝礦泉水啊？”

“倒也不是，給你的。要是我泡的茶，你怕是要擔心我在里面下毒吧。”

“下毒？哈哈。你家里有毒嗎？”

沈苑沒有說話。

“我不怕。”

“那就好。”沈苑停頓了幾秒鐘，“所以，你到底來是為了什么呢？”

“一定要有緣由嗎？”

“倒不是。只不過，像你們這樣總是很忙的人，把時間浪費在我這里，多少有些不合理。”

“也是。”

“那個年輕人呢？和你形影不離的那個。”

“他在樓下，我沒讓他上來。”

“他倒是蠻老實的，你讓他別上來，他就不上來了？真是聽話。”

王逸寒沉默了，匡平只能聽見他淡淡的笑聲。

“沒意思。”沈苑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怎么會沒意思呢？有個人鞍前馬后聽你吩咐，怎么會沒有意思呢？你身邊要是也有一個，你就知道，這種操控別人的感覺還是很好的。”

沈苑笑了，笑得很大聲，匡平可以想象她笑得前仰后翻的樣子。最后，像是扯到了傷口，她微微地喘息著。

“你這么說，也不怕他傷心。”

“呵呵，”王逸寒冷笑著，“這有什么擔心的。只要你表現得足夠誠懇，他們遲早會回到原點，繼續心甘情愿地跟隨你，任你差遣。”

“真羨慕你。”

王逸寒淺笑著，“你沒有嗎？”

“你們還在懷疑我？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懷疑我？”

“你和我們所有受害人都有一定的接觸。而且。”

“等等。”沈苑打斷了他，“所有受害人？可不是這樣吧。據我所知，上次你告訴我的那個案子，城南的案子，我不僅人就在你們面前，更不認識這個受害者。哦，我知道了。所以，你們就臆想出了這么個人，她沒有思想，沒有靈魂，任我擺布，是嗎？你不然問問你樓下的朋友，讓他就近殺一個人，他會照做嗎？醫院精神科我有認識的醫生，要不要介紹你認識認識？”

“這不是我臆想出來的。你知道的。”

“我只知道，如果我是你朋友，就不會放你一個人來見我。所以，你到底為什么要單獨來見我呢？”

“我想和你單獨聊一聊。”

“是這樣嗎？你問問你心里，是這樣想的嗎？”

“呵呵，我又不怕你會害我。”

“恰恰相反。恰恰相反啊，你知道我是不會、也沒有能力傷害你的。反而是你，你才是這個屋子里最具威脅性的人。”

匡平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了門口，他需要做出判斷。沈苑說的沒錯，王逸寒選擇單獨見她，匡平并沒有考慮到沈苑的人身安全。畢竟事關王逸寒的母親。匡平害怕他做出什么無法逆轉的選擇。

匡平屏住了呼吸，靜靜等待著。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對你動手的。”王逸寒說道。

“那我真的要松口氣了。我可是從你一來就害怕死了。”

匡平一下子皺起了眉，王逸寒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我有什么好怕的？”

見沈苑沒有回答，“我有什么好怕的呢？是我長得兇神惡煞？還是你知道些別的事情呢？是你知道我殺過人、埋過尸，還是幫人布置過現場？又或者，我的家人中有人視人命如草芥，而我的血液里也有這種邪惡的基因呢？我有什么好怕的呢？”王逸寒一步一步逼問著，讓匡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不讓人害怕嗎？”她沉默了一會，又說道：“邪惡的基因這種事，還是不要再提了，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你不相信嗎？”

“不，沒有這種東西。”沈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乏力，“不過你說得倒是有意思，關于害怕你哪方面的分析。”

“怎么說？”

“我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我要好好想一想了。也許下一次見面，我會告訴你。”

“你這是在下逐客令嗎？”

“是，我今天有點累了。但也是再和你約定下一次見面，不是嗎？既然你不忙，也許下次再來的時候，我們可以聊一聊別的。”

“比如呢？”

“比如，犯罪基因的問題。”

“哈哈。行，我過兩天過來。我們再來討論。”王逸寒頓了頓，“對了，之前也有個人問過我類似的問題。’逸寒，你相信天生犯罪人嗎？’”王逸寒笑了笑，慢悠悠地說出了那個名字，“林染。”

沈苑沒有說話，匡平可以想象她在笑著點頭。再也沒有對話傳過來，只有開門、關門的聲音。匡平湊到了房門前。

“我先下去買點吃的。”王逸寒壓低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他走到了電梯間，下了樓。匡平移步到窗前，撥通了阿金的電話。

“阿金，王逸寒下去了，你盯一下。嗯。好。”

匡平側身站在窗邊，看見王逸寒出現在了樓下，他四周轉了一圈，消失在街角。匡平只能默默祈禱他和沈苑剛剛沒有在房間里溝通些別的內容，但現在他也不能沖下去找他，畢竟剛剛離開，萬一沈苑也在偷偷觀察門外的情況呢？

阿金發來信息，王逸寒就在附近一家面館里，沒有離開。這并沒有讓匡平感到放松，直到三個小時后，王逸寒帶著外賣回到了這里。

“吃點熱乎的吧。別整天吃泡面了。”王逸寒說道。“我來盯著。”

匡平沒有說話。他沒有問談話的內容，王逸寒隨手把監聽器掏了出來，關掉以后扔進了箱子里。

王逸寒看起來并沒有什么表情，仿佛之前和沈苑的見面沒有激起他一絲的情緒波動。匡平默默吃著盒飯，看著手機的信息。

“你怎么看？”王逸寒突然問道，他的眼睛并沒有離開貓眼。

“什么怎么看？”匡平喝了口茶。

“她剛剛說的，關于犯罪基因的想法。”

“這好像是你先提出來的吧。”

王逸寒回過頭看著他，想了想，“好像是。”他又轉過頭去。“那你怎么看呢？”

“我覺得她說的也沒問題啊。”

“是嗎？”

“你相信這個？犯罪基因影響人的一生？”

“我不知道。可能吧。”

“那你可以留著下一次和她討論。”

“這樣是在浪費時間。”他又一次轉過頭來，匡平可以看見他的不穩定情緒開始慢慢掌控了他，“她在浪費我們的時間。”

“是你要去找她的。”

“朱平平呢？他那邊有什么線索，找到人沒有？”

“找誰？”匡平故意問道。

“我舅媽。汪淇。”

匡平擦了擦嘴，站了起來，把餐盒扔到了垃圾桶里。靠著墻，說道：“沒有。”他歪了歪頭，繼續說道：“你知道嗎？朱平平他們到現在也沒有查清汪淇來江芡的方式，火車站、汽車站，監控也看了，票也查了，都沒有。而且在這里沒有任何的消費記錄。可以說，除了你，親眼見到了汪淇，我們根本找不到她來這里的證據。”

“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還有什么隱瞞著我們的，現在可以說出來了。”

“誰說沒有她來江芡的證據。”王逸寒躲開了匡平的眼神，也順勢切換了話題，“誰說沒有？她聯系我的時候，手機定位就在江芡吧。”

“萬一，手機不在她本人身上呢？王逸寒，我們用的是汪淇的照片在江芡搜索。沒有任何結果。”說完匡平回到椅子上，繼續看起了手機。他在等，等著王逸寒權衡輕重以后，做出定奪。

時間很快來到了沈苑假期的最后一天，王逸寒也如約出現在了她家門口。匡平還是選擇“待在樓下”。

匡平仔細聽著兩人聊天的內容，基本上都是一些無關案件的閑聊。在聊天中，沈苑顯現出她關于文學與哲學的一些見解，隨口就是某某大家的觀點與論據，而王逸寒則顯得有些沉默。他有心事，匡平知道。程海昨晚給他們打了半個多小時的電話，讓他們明白，現在時間不多了。朱平平也來抱怨，受害者家屬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程海和潘志勇都頂著非常大的壓力。網上關于江芡接連發生的案件討論也越來越多了。所有人都在注視著他們接下來的處理方式。

沈苑很快覺察到王逸寒心不在焉，“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啊？”王逸寒有些驚慌失措，“沒有的事。”

“是嗎？你現在回家休息，算是翹班嗎？明明在執行任務，這樣會被上司說的吧。”

“我沒有在執行任務。”

“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么嗎？”

“問題？”

“你身邊，應該沒有信任你的人吧，當然，你也不信任任何人。”

“你這樣覺得？”

“你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不誠實。”沈苑避開了這個問題，直接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不誠實？你這么說我，我倒是也沒有意見，只不過，我真的沒有在執行任務，也沒有上司可以管我，我現在做什么，是因為我想做什么。”

“嗯。”沈苑沒有反駁，但也不難聽出，她并沒有被這個理由說服。

“為什么覺得我不誠實？”王逸寒忍不住問道。

“呵呵。沒有，你很誠實，很值得信賴。”

“你這話說得就很假。”

“你感受到了？和你一樣假。這就是我對你的感覺。你是一個缺乏情感的人。為什么呢？到底在你身上發生了什么呢？”

“你現在開始分析我了？”

“你說不說無所謂。我只是想告訴你，后天對犯罪的影響，也是很重要的。”

“我沒有犯罪。”王逸寒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沒有殘害過別人的生命。”

“你可能沒有過。但不代表你以后不會。”

“我不會。”

“呵呵。”沈苑笑了笑，“對了，明天我就回去上班了。希望你們答應的都做到，不要再有人沖出來要殺我了。我可是怕極了。”

“不會的。如果你擔心，我可以過來。”

“你過來？那我可能更害怕了。”沈苑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會變成你最不想成為或者最害怕成為的那種人。”

“什么意思？不想，害怕，為什么還要成為那種人。”

“不知道。有時候命運就是喜歡和人開玩笑，你越不想、越害怕，偏偏讓你成為那種人。連自己都唾棄的人。”

“我不會。”

“那，祝你好運。”

“我會抓住這個心狠手辣的殺人犯的。”

“那，也祝你好運。”

沈苑已經回去上班了，好像一切又回到了正軌。

程海不同意他們再這么下去，想要把王逸寒和匡平叫回來。但是兩人拒絕了，程海想了想，沒有再阻撓。但他們知道，程海可能已經開始思索，哪里出了問題。

情況急轉直下是在一個周四的下午。高淼的失蹤，引燃了所有人內心憤怒的導火線，也拉開了終場的帷幕。

林英玄像瘋了一樣地找高淼，一遍又一遍敘述高淼失蹤前的異常以及她所說過的話，但是無濟于事。高淼失蹤了，電話打不通，家里沒有人，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說遇到事兒了會給我打電話的，她說過的。”林英玄幾乎崩潰，他不敢想這意味著什么。可偏偏沈苑一天都在監視范圍之內，沒有辦法帶走高淼。

程海黑著臉，問道：“誰是最后一個見到高淼的人。”

朱平平趕緊說道：“我們查過監控了，昨晚高老師正常下班后離開。昨晚高老師的先生給她打了電話，已經關機了，他以為高老師已經休息了，今天早上再打過去的時候，還是關機。于是，就打到單位來問情況，發現高老師人也沒來。這才發現高老師失聯了。”

“她一個人在江芡？”程海皺著眉頭。

“對，孩子剛剛放寒假，她先生帶著孩子去親戚家，順便玩一玩。”

“她先生什么時候能到？”

“已經上火車了。下午就到。”

程海暫停了問話，讓朱平平松了口氣，現在人人都在爆發的邊緣，他害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有什么查證的事情沒有做好，引起別人的怒火。

“程隊長，”潘志勇說道，“怕是我們的推測八九不離十了。”

程海點了點頭。

“什、什么推測啊？”朱平平一臉疑惑。

“如果我們猜得沒錯，之前高淼在網上寫下的那些言論，是為了引起神秘人的注意。她的失蹤，也說明了，她成功了。”潘志勇拿起了桌上的訂書機把玩著。

“成功？”

“她極有可能是被神秘人帶走了。”孫也不耐煩地說道。

“沒錯，”潘志勇接著說，“也正是因為她有預感，神秘人要上鉤了，所以才和小林說那番話，希望小林隨時可以當她的外援。”

說到這，林英玄抬起了頭。

“只可惜，她的求救信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沒有發出來。”潘志勇放下訂書機，“郝佳佳，還有小朱，你們倆快去查一下，高淼最后出現的地點，還有她的所有通訊記錄，能不能找到她和神秘人聯系的方式。如果只是她發在網上的那些言論，神秘人是不知道她是誰、人在哪兒的。”

“沒錯，”程海往前走了一步，“她們肯定是私下有過聯系的。你們倆想辦法找出來。去吧。”

朱平平和郝佳佳點點頭，回到了電腦前。

“林英玄，我們要檢查一下高淼在這里的東西，包括她最近在研究些什么，做了哪些工作。”

林英玄站了起來，“沒問題，我帶你們去。”

“先等一下，高淼的家也要去看看，老趙，你和孫也一起去看看吧。”程海說完，跟著林英玄離開了。

孫也看了眼潘志勇，有些猶豫。

“去吧，跟著趙老師好好學習一下。”潘志勇說完也離開了。

孫也轉過身，“趙老師，我們走吧？”

老趙聳聳肩，“我去拿點東西，馬上就來。”

看見孫也在副駕駛座上悶悶不樂，老趙問道：“怎么的？不想去查高淼的家？”

“我們應該去找沈苑。而不是在這里浪費時間。”

“你說的也沒錯，不然我路邊停一下，讓你下車？”

孫也見老趙這么說，也就沒說什么了。

老趙語重心長地說道：“你也別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沈苑那邊，我們有這么多在看著，程隊和潘隊一會也會過去。我們快點搜查完高淼的家里，就過去和他們會合了。”

“姚澗芳還在外面，沒找到呢。”

“是，找了一周都沒找到，也不差這幾個小時。”

孫也心里也清楚，老趙說得在理。“我那天見到沈苑了。在醫院。我知道，就是她。”

“別急，證據齊了，我們就抓人，她跑不了。都一路走到今天了，越是最終關頭，越是要沉著冷靜。”

孫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路邊的街景。

“我太了解你們這類年輕人了，你，和王逸寒。都是一樣。”

孫也看見路邊一個老奶奶正在教訓自己的孫子，小男孩哭得撕心裂肺。

此時，匡平和王逸寒則是在醫院樓下，王逸寒來回踱著步，匡平靠著墻一臉無奈地看著他。

“我想上去。”

“她就在樓上。”

“高淼已經失蹤了。”

“但你知道，不是她干的。我們可是一直盯著她呢。”

“我舅媽。”

“對，你舅媽。”匡平的臉色突然變了，他沒有想到這時候看見沈苑走了出來。很顯然，沈苑臉上的神情表明她已經看見兩人了。沈苑和身邊的人說了兩句話，就朝著他們走來了。

“這么巧，來看病啊！”沈苑笑著說道。

匡平心里感到不太對勁，沈苑的笑讓他很不安，她看起來很輕松，沒有前幾次的拘謹。他瞥了眼王逸寒，他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嗯。”匡平一時無語，也算是應承了。

“高淼在哪里？”王逸寒直接問了出來。

“高淼又是誰？你們遇到案子了？又想推到我身上？”沈苑微笑著，“我這傷還沒有好透呢！又在外面亂殺人了。”

“你見過她的。”匡平說道，“那天我帶你去提取生物檢材的時候，站在一邊的工作人員。”

“你們的人啊？”沈苑看起來有些吃驚，“你們自己的人出了事，也要來找我嗎？我還是那句話，有證據就抓人吧，沒有的話，你們繼續待在這里吧。”

“你當然不會自己動手了。不對，你也想自己動手，只不過，害怕自己被發現吧。你心里一定很癢吧，本來應該是一件精巧的活兒，卻被別人這么粗暴地完成了。你不難受嗎？白白浪費了一次機會。”

“浪費什么機會？”沈苑的眼神變得迷離起來。

“幫你做事的那個人，一定讓你挺不省心的吧。就這種粗糙的手法，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沈苑沒有說話，王逸寒突然上前，在她耳旁說了幾句話，匡平下意識向前傾去，卻怎么也聽不見他說了什么。

沈苑也沒有什么表情。

王逸寒后退了一步，像是在等沈苑做決定。

“我會考慮的。你知道我的聯系方式的，給我發個信息，等我想好了聯系你。”說完，沈苑就離開了醫院。匡平看見，阿金的車子也悄悄跟上了她。

“走吧，我們也去。”

“你剛剛和沈苑說了什么？”匡平決定直截了當地問他。

王逸寒停下腳步，看著匡平，“我告訴她，與其讓一個做不好事的人瞎弄，不如讓我去換我舅媽。我會把事情完成的很漂亮，這她是知道的。”

“你當她是個傻子嗎，找個警察幫她作案？”匡平笑道。

“不，恰恰相反。我當她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一個常人不能與之相比的人。我會協助她，完成她想完成的‘事業’。”

王逸寒語氣之堅定，讓匡平有些忐忑。

匡平和程海匯報了下情況，就和王逸寒奔向了沈苑家樓下。剛到沈苑家樓下，匡平就接到了朱平平的電話。

“匡平，你們可能要去一下建業小區了。”朱平平沒頭沒腦地說道。

“啊？”建業小區就是沈苑的家所在的小區，也是匡平和王逸寒掃樓的地方。之前還有幾家沒有去，匡平就讓朱平平有時間聯系一下業主，問問他們知不知道什么情況。

“沈苑在建業小區不止一套房子。”

“怎么可能？這怎么會漏掉？”

“啊，不、不。你聽我說。那個小區是一個老小區了，里面有很多違建的東西。小區的老年人和外地人多，地下車庫空了很多空位，有個區域，被劃出來建了一些房間，給住戶堆放東西，當然，也是收費的。因為是他們自己建的，所以當時也就沒查出來。物業那邊也不會告訴我們這件事。這還是今天一個業主隨口提的，我后來問了問其他業主，確實有這回事兒。我又聯系了物業，一頓吼，他們才承認，拿出了登記表，上面就有沈苑母親的名字，一直續著租。”

“好的，我知道了，我們現在就過去。”匡平掛完電話，就往建業小區開去。

“我們終于找到了嗎？”王逸寒放下手機問道。

“要去看看才知道。”

物業已經等在了小區門口，他們像是做錯了事被發現了，一路小心陪著匡平和王逸寒。他們也來到了這個地下的空間，與其說是一個個房間，這種材質和形狀更像是集裝箱，他們來到一個編號為33的房間門口。

“就、就是這。”

“打開。”

“這、這不太好吧！”物業有些緊張。

“鑰匙帶了嗎？”

物業點點頭。

“打開。”匡平的聲音不容置疑，王逸寒在一旁看著他從容地做著決斷，微微笑了笑。

物業掏出一大串鑰匙，找到了標著33的那把，打開了門。

一股復雜的氣息鋪面而來，所有人都捂住了鼻子，用手扇著眼前的空氣。

雖然是白天，房間里還是很昏暗，幾乎看不清里面有什么。物業剛想把手伸進去打開燈，就被匡平一把攔下，“別動，這里有我們就好了，你們出去待著吧。”

匡平拿出手套和鞋套，遞給王逸寒。

打開燈的瞬間，匡平覺得有些窒息。

對嘛！這里才像是沈苑的地方。匡平心想，這里和沈苑家亂得如出一轍。

王逸寒已經進入了房間，他站在中間一動不動，只聽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匡平，打電話，讓程隊抓人。”

匡平并沒有照做，而是走到了他身邊。他看見，在房間的一角，是一張亂七八糟地床墊，床墊的旁邊是一張小木桌，上面放了一些喝了一半的礦泉水，還有一些零食和泡面。這些東西都是干干凈凈的，很顯然，不久前還有人在這里。

這里住過人。那極有可能就是他們一直在尋找的姚澗芳。

“我去聯系林英玄他們過來。”說著，他掏出手機，走向門口，給程海和林英玄打去了電話。他回來的時候，看見王逸寒正把手機放回兜里。匡平走到他身邊，開始看著這滿屋子的證據。

和床墊相對的另一邊，是一張長長的桌子，上面蓋了一層布，已經有些泛黃了。匡平小心掀開了一角，桌面上的瓶瓶罐罐，還有一些類似美工工具的東西散亂地放在桌子上。

匡平正想要看一看側面一個高高的木柜，卻看見地上的一團陰影在向自己靠近。匡平下意識地回頭，王逸寒一下子把他撲倒在地。

匡平伸手要反抗，就被王逸寒抓住了領子，摔在了地上，然后臉上就被挨了一拳。匡平還未從沖擊中反應過來，王逸寒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向他壓來。

但是，奇怪的是，王逸寒并沒有用力。“裝，快點。門口有監控。”

匡平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上半身已經被壓在了桌子下面，如果監控是在門口的位置，這里應該正好就是死角。

匡平假裝掙扎，他還在努力地想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王逸寒猙獰的臉就在眼前，就像是真切地希望他死去一樣。

匡平估摸著時間，慢慢不再掙扎。王逸寒醞釀了下情緒，緩緩站了起來。他站在房間中間，掏出了手機。

就在這時匡平口袋的手機響了，電話鈴聲在這個小屋子里顯得格外刺耳。王逸寒也嚇傻了，慢慢走了過來，接聽了電話，程海的聲音傳了過來。

“喂，匡平。你們還在小區嗎？”

“是我，程隊。”

“王逸寒？匡平呢？”

“他去洗手間了，手機忘拿了。”王逸寒說著揉了揉自己的臉。

“好，你告訴他一聲，沈苑跟丟了。”

“啊？”

“我們現在已經在她家了，人不知道時候已經跑了。”

“好。”匡平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林英玄他們已經在路上了，你們自己當心點。”

說完程海掛了電話，王逸寒有些呆滯地站在匡平的“尸體”旁，他掏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眼，沒有新信息。

“老程！”潘志勇在屋內喊道，“她醒了。”

程海趕緊回到了屋內，一個女孩正被身邊的女警員扶著坐了起來。她看起來還是迷迷糊糊的，下意識地用手捂住頭部，卻不小心碰到了傷口，看樣子疼得厲害。看公寓的大爺從監控中看到來了這么多人，也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怎么回事啊？”大爺從縫隙中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女孩，“這不是小何嗎？她怎么了？”大爺抬頭看了眼門牌號，“這不是你的房間啊。”

程海走上前，讓阿金跟著大爺先去看看監控，然后回到了女孩面前。女孩正滿臉疑惑地看著周圍的人。她看到自己身上披著的警服外套，里面只剩下了秋衣秋褲，面色突然有些為難。

潘志勇使了個眼色，女孩身邊的女警員輕聲細語地說道：“沒事了，沒事了啊。我們來了，不要害怕了。”

女孩顫抖著點了點頭。

“你是住在隔壁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何萌萌。”

“萌萌，你怎么會在這里呢？”

“我、我。”何萌萌有些語塞。

“這樣的，剛剛有人看見你出門，然后發生了什么？你是準備出門的，對嗎？”

“嗯。”何萌萌想了起來，“我是要去樓下拿快遞的。”何萌萌盯著女警員的臉，像是她臉上寫了答案。

“然后呢？有遇見誰嗎？”

“她。就是住在這個屋子的人。”

“沈苑是嗎？”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何萌萌突然想起了匡平，匡平當時問她的時候，說的就是這個名字。“好像是。”

“她在走廊碰到了你？和你說了什么嗎？”

“她，哦，她說她想換一下燈泡，但是太高了，她有些害怕，問我能不能幫她扶一下椅子。然后，然后我就說可以啊，我就跟著她進來了。她打得我嗎？為什么啊？”

“萌萌，你們進來以后，她有對你說什么或者做什么嗎？”

“她問了我一些問題，那些問題我都聽不懂的，我就問她，要不要現在就換燈泡，我還有事呢！然后她就點點頭，起身去拿東西了，就在那個箱子里，再后來我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你還記得她問了你哪些問題嗎？”

“有一些什么專業名詞我根本記不住，哦，對了，她問我喜歡三還是喜歡五。”

“嗯？”程海和潘志勇同時發出了疑問。

“喜歡三還是喜歡五？”

“對。”女孩誠摯地說道，她希望他們相信她。“這是她問我的最后一個問題。”

“你回答了什么？”程海板著臉問道。

“三。我就隨便回答了一個數字。三。”

程海點點頭，沒有說話。

“萌萌，還有別的嗎？你記得的。”

“沒有了，我真的不記得了。”

潘志勇和程海走到了門口，正好阿金也回來了。

“所以，現在差不多可以確定了，沈苑是拿著地上的那本大詞典打昏了何萌萌，然后換上了她的衣服離開了。”潘志勇說道。

“沒錯，我剛剛從監控里看到，因為戴著帽子，而且兩個人身材體型差不多，所以根本沒有分辨出來，以為離開的是何萌萌。”

“抓人吧！”潘志勇說道，“再不抓就來不及了。”

“是要抓人了，她既然這么明目張膽地逃走，接下來怕是要有別的行動了。姚澗芳還下落不明呢！”

“阿金，這邊交給你了，我們先走了。”

“好，沒問題。”

躺在地上，匡平一開始覺得度日如年，現在，他已經可以慢慢適應了。從他的角度，還可以瞥見王逸寒的腿，他站在那里，已經很久沒有動過了。整個房間里安靜的像是沒有活人。但匡平也在這“靜謐”的環境中沉靜下來，想通了很多事，第一件事就是剛剛發生了什么。

想必在車上，王逸寒就聯系上了沈苑，在他們到達了這里以后，沈苑通過監控看到了他們，便聯系王逸寒，要他證明自己可以加入她的行動。于是，就出現了剛剛那一幕。匡平感到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王逸寒下手還真重。只是現在呢？她應當已經在監控的那頭目睹了王逸寒“殺害”他的過程，王逸寒還在屋子里，看樣子是沒有收到沈苑的下一步指示。剛剛程海打電話來，應該是沈苑跑了。不僅暴露身份給王逸寒下了指示，連人都跑了。他不由得害怕起來，是的，姚澗芳還在她手上，王逸寒應該也已經猜測到，沈苑極有可能是去收尾了，把沒必要的人清理掉。

所以，他才那么緊張，所以，他才別無選擇，只能在鏡頭前上演這“殺人”的一幕。

匡平突然覺得困意襲來，他盯著天花板，看著上面的紋路。終于要結束了，抓到人就好了。

他突然清醒了，因為他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監控就這么對著他，他要怎么離開現場呢？他想喊王逸寒，問問他接下來的打算，但是他不能出聲，只要他的腹部有些微的起伏，就有可能被沈苑發現。她到現在都沒下達指令，就說明她可能還有疑慮。

匡平看著王逸寒的小腿，為什么他動也不動，現在的狀況，詭異極了。

他想到了沈苑家的那間鋪滿白布的房間，房間里她過世母親的照片，以及他們對沈苑母親過世原因的猜測。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了，但是很多片段、很多想法還是不停涌入他的腦海里。他想案件結束以后，好好放個假，去海州走一走，看看真正的大海。他又想起了那個夢境，有林染的那個夢境，以及那個變成小女孩的黃鼠狼。

他越來越累了，想到了自己在這個案件中就像是一顆棋子，被多方玩來玩去，他想起葛安娜在長椅上抓著他的手臂哭泣。

不行，不能在想了，還是要回到現實。

王逸寒的腿動了動，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走了！匡平有些氣憤，現在怎么辦，他又沒有辦法移動，監控還在那里對著他。如果王逸寒跑了，怎么辦，又一次讓他逃脫了，怎么辦？要不要起來追上他？還是？

匡平一直拿不定主意，這一次讓他跑了，可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他是去找沈苑了嗎？還是說，這一開始就是他的計劃，只為了可以輕松擺脫他。

有人來了。

他走了進來。

是物業嗎？現在怎么辦，怎么在短時間內讓他了解情況、配合演戲呢？

腳步聲加速了，匡平看見了小曹的臉，他按住了匡平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已經了解了情況。然后做出了想要急救的舉動，他站在屋內看了看，從門邊拿了塊布，蓋上了監控。然后扶起匡平，走了出去。

小曹遞給匡平一瓶礦泉水，匡平擰開喝了起來。

“剛剛逸寒告訴我們了，讓我們進來把監控蓋上，帶你出去。還囑咐我們，一定要露臉，要讓監控那邊的人知道不是他干的。”

“他人呢？”

“走了。”

“啊？”匡平剛要去追，就被小曹攔了下來，“楊遠跟著呢！我們哪敢讓他一個人溜走啊。放心。英玄那邊也快到了。”

“太好了。”

這時小曹的電話響起，“喂，程隊。我在，我在呢。唉？沒有啊，沒有，他在我面前，肯定的。好。”小曹把手機遞給他，“程隊要你接電話。”

“喂，程隊。”

“匡平，你沒事吧。”

“沒、沒事。”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

“剛剛網上上傳了一段監控視頻，視頻里，你被王逸寒殺了。”

匡平吸了一口氣，和程海解釋了剛剛發生的一切。他萬萬沒想到，沈苑讓王逸寒動手，不是為了考驗王逸寒的決心和能力，而是為了錄下這一切，發到了網上。

“王逸寒走了，楊遠在跟著他，我的手機也被王逸寒拿走了。”

“好，我知道了。你讓小曹跟著你，現在你們去和楊遠會合，不要跟丟王逸寒，我讓老趙他們也趕過去。”

“好。”

匡平剛掛下電話，就收到了一條鏈接，他點了進去，正是剛剛自己“被殺”的全過程。小曹也在旁邊觀看著，時不時發出一些感嘆。

真奇怪，原來看著自己“被殺”是這種感覺。

“小曹，我手機被王逸寒拿走了，你的借我用一下。你現在開始跟著我。我們去找楊遠。”

“好。”

“我們要盡快了，我怕他會甩掉楊遠。”

“啊？”

“你想想，他都知道你們在跟著我們，也知道你們在哪，就說明。”

“說明我們的跟蹤技術太差了。”

“不，是他太知道怎么反偵查了。”

就在這時，一群人往這里走來。

“英玄，你來得正好，這里就交給你們了。進門處有個監控攝像頭，被布蓋住的就是。監控那邊就是沈苑。”

“好、好。”

“我們有事，先走了。”說著，他帶著小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只聽林英玄在身后喊：“匡平，你沒死，真好！”

匡平無奈地笑了笑。

是啊，沒死真好，只是又要開始忙碌了。

匡平和小曹趕到的時候，老趙和孫也已經到了，楊遠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出所料，他把王逸寒跟丟了。

匡平看了看附近，“這里離醫院很近。”

“那我們先去看看吧。”老趙說道。

孫也沒說話，他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匡平想了想，“他來這里，因為這里方便甩開楊遠。”

“你說的沒錯，這樣，我和楊遠上去看看，你們在附近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老趙說道。

匡平點了點頭，“好，我們分頭行動。”

“走吧。”匡平對孫也說道，“你現在怎么看?”

孫也看起來不在狀態，“你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的人，你不是應該更清楚嗎？”

“定位。”匡平說著拿出手機，“王逸寒帶走了我的手機，查一下定位。”

“等你想起來這事，黃花菜都涼了。我已經讓郝佳佳去查了。”

匡平點了點頭，看了看天空：“天就要黑了。”

“到了明天，天還是會亮的。”孫也說著，看見醫院的燈牌亮了起來。天，真的要黑了。只是今晚，注定是個難熬的夜。

“走吧，反正郝佳佳那邊還沒有消息，我們四處轉轉吧。”匡平提議道。

孫也想了想，跟上了他，小曹一直默默跟在兩人后面，但也在觀察著四周。他雖然沒有匡平和孫也那么有經驗，但是他也感受到了，今晚，就是決勝的時候了。

孫也看著匡平的背影，他一點也不相信王逸寒能夠得到沈苑的信任。他甚至覺得，王逸寒在赴死的路上一路狂奔。沈苑的眼神還在他的腦海里，那種看不起，那種輕蔑，每當他想起來，都會覺得不寒而栗。那才是真正的沈苑，只有他才見識過真正的沈苑。她也是這樣看著那些死在她手下的人吧。

“喂！想什么呢？”匡平的臉突然放大在眼前。

“啊？”

“發什么愣啊？電話響了，接電話。”

孫也這才聽見自己的手機鈴聲，立馬走到一邊接了電話。匡平被孫也的表情逗笑了，但轉瞬他就意識到了不對勁，那一瞬間，他在孫也眼中看到的是無助。

匡平雖然不是特別了解孫也，但也一起共事過一段時間，他不是一個脆弱的人，剛剛一定是有什么觸動到了他，匡平想要問問他，在恐懼什么？

“郝佳佳的電話。”孫也已經恢復到他一貫的冷淡了，“說是手機已經關機了，最后定位已經發過來了。”

匡平接過了手機，“這個方向的話。”他抬頭看了看孫也，這個路線他太熟悉了，從這里出發，沿著手機上顯示的行動路線，通往兩個地方。王逸寒和林染的出租屋。

“他們又回去了？”孫也問道。

“去看看就知道了。”

又回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匡平嘆了口氣，這個他們待過很多次的地方。沈苑為什么選在這里？她想要在林染死去的地方，再次作案嗎？她為什么要選這里？匡平抓了抓頭發，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車子停在了小區門口，“我希望你認清一點，王逸寒也是有罪之人。等下無論發生了什么，無論他作出了什么選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你要清楚自己的立場。”孫也說完，率先下了車。

是啊，這一天終于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