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
- 伏于晝
- 連山Val
- 12192字
- 2020-05-24 15:33:08
陰沉沉的天,好像是在告訴我,再炙熱的陽光,也無法穿透云層的阻擋。
這就是我的狀態。
沒有陽光了。
我的皮膚也已經不再適合陽光了。
我像是生活在泥沼中的生物,苦苦熬著,熬到有動物掉落下來。
或許,你也聽過某個童謠。
童謠里指著來往泥沼的路。
你找到了嗎?
等你好久了。
朱平平剛一進辦公室,就看見程海在不遠處,他放下背包,小跑著過去。
“程隊,早啊!”他主動和程海打著招呼。
程海一轉身,手里還端著茶杯,“早。”
“對了,程隊,那個,匡平讓我和你請個假,他最近身體不舒服,來不了了。”朱平平解釋著,匡平沒辦法一直不出現,他更不可能讓王逸寒一個人待著。既然程海也知道情況,明面上請個假,讓他時間可以更加自由。
“我知道了。”程海點點頭,“讓他注意身體。”
說完,程海轉身繼續往前走。朱平平站在了原地,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程隊,有什么需要我這邊做的嗎?”
程海停下腳步,嘆了口氣,“你要是沒什么事,等下于遠知的親屬過來,詢問過程你來看一下,做個記錄。”
“嗯,”朱平平有些不情愿,“哈哈,程隊,我剛剛想起來我這邊事情也蠻多的,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說完微微一鞠躬,一溜煙兒跑了。
程海搖了搖頭,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本來以為自己問出了口,程海就會給他派個重要的任務,既然于遠知和神秘人關聯不大,他也不想再浪費時間。有這個時間,還不如把“汪淇”和王逸寒的關系查出來,還有沈苑狡兔三窟的“第三窟”。
他剛回到位置沒多久,就看見走廊上路過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緊接著潘志勇就把郝佳佳叫走了,朱平平心里還偷著樂,這種他不要做的事情交給郝佳佳,再適合不過了。
朱平平打開電腦,收到了天河草原李鑫的郵件。他把天河草原最早一批的員工名單和信息整理了出來,做成了電子表格發給了朱平平。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這個名單里與沈苑有關的人。
而此刻的林英玄心里更加煎熬了,自從昨晚回家路上朱平平把潘志勇關于高淼的懷疑和調查的事情告訴他以后,他就有些不安與焦躁了。
高淼是他十分敬重的前輩,自從得知自己被調到江芡來,他就期待著有一天可以跟著高老師學習。高淼休假回來的時候,他別提有多高興了。現在,他只想直接問問她,到底和這件事有沒有關系。
高淼還在一旁認真地工作著,但也已經注意到林英玄的異常,他今天話格外的少,而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高淼在等,等他忍不住說出來是為了什么。
林英玄抓了抓頭發,朱平平告訴他了,要他暗暗觀察就好了,先不要驚擾到高淼。一方面,他們的重點依舊是神秘人,另一方面,潘志勇他們也在盯著高淼,他們不妨先按兵不動,先看看情況。
但是他怎么坐得住啊,他心里最敬重的人,變成了懷疑對象。要說高淼和神秘人有關系這件事,林英玄打死也不會信,但是她為什么要在網上發那些東西呢?這么多年的一線工作經驗,她為什么會為神秘人說話呢?
林英玄的小表情都被高淼看在了眼里,但她決定晾一晾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有事他會說出來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高淼的心思也沒時間浪費在同事的情緒上,她搖了搖頭,繼續自己的工作。
林英玄卻湊了上來,高淼以為他要忍不住說出口了,結果卻聽到林英玄說:“高老師,要不我們再看一下于遠知的案子的證據?”
高淼滿臉不解:“為什么?不是已經確定了汪淇是兇手了嗎?而且現場被王逸寒破壞過,沒有什么有用的物證啊。”
林英玄看著高淼的臉,“因為行兇的可能不是汪淇。”他仔細觀察著高淼表情的變化,卻只能看出她越來越吃驚,越來越不解,“我不懂。你告訴我的,王逸寒已經認了。”
“是的。但是他欺騙了我們。殺害于遠知的另有其人,他隱瞞的也另有其人。”
“是誰?”
林英玄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們只知道汪淇人一直在國外,沒有回來過。”
高淼放下手中的工作,坐在了椅子上,眉頭緊蹙,看起來想要理清楚現在的狀況。她不是,林英玄松了一口氣。她的表情,和這件事沒有關系。這就足夠了。
良久,高淼才開口問道:“你們問過王逸寒了嗎?”
“怎么問?”林英玄搖搖頭,“你說怎么問?他回答了,我們敢相信他嗎?”
“那現在怎么辦?”
林英玄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他最近總是一種茫然的狀態,這讓他自己也感到無能為力。
“行吧,那我們就重新檢測一遍。”高淼說完,起身開始工作。她看見林英玄還站在原地,“不知道方向的時候,先找點事情做,很多時候,忙著忙著就想通了。”
林英玄抬頭看了眼高淼,才短短十幾分鐘,高淼就打消了他內心的懷疑,他已經暗暗下定決心,要站在高淼這一邊,即便潘志勇他們懷疑她,他還是堅定不移地相信高淼。反正已經錯信了那么多次王逸寒,至少高淼沒有欺騙過他。
他走到高淼身邊,拿出了白布包裹著的木盒,遞給了高淼。
“這又是什么?”高淼沒有接,反而問道。
“匡平他們從沈苑那找到的。”他打開了白布,露出了木盒,“里面是磁帶,他們昨天已經聽了一遍了,應該沒啥內容。”
高淼臉上露出了懷疑的表情:“這種東西他們應該先交給我們的。”
“我知道。可是我見到的時候,他們已經碰過了。”
“你要和他們說一下這個事情。”
“我已經說過了。”
高淼猶豫了一會,“那我們開始吧。”
林英玄松了口氣,點點頭。
因為傍晚睡了一陣子,匡平和王逸寒都是深夜才入睡。匡平起床的時候,王逸寒還沒有醒。他看了眼手機,依舊沒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他看了眼沙發上的王逸寒,站起身從椅背上的長褲口袋里摸出了那支錄音筆。他悄悄關上了門,坐在了桌前,用電腦打開了錄音文件。
王逸寒沒有刪除,還是兩段錄音。匡平先把錄音文件復制到了自己的U盤里,然后藏在了書桌上的筆筒里。然后插上了耳機,點開了第一段錄音的文件。
他屏住了呼吸,等著林染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咳,喂?喂?開始了嗎?”是她的聲音,林染在自言自語,測試著錄音筆的性能。
“喂,應該可以了吧。這里是林染。今天的天氣還不錯,至少在這里,沒下雪、沒下雨就是不錯了。我現在在的位置是江芡市,雖然我是第一次來這里啊,但是好像暫時被困在了這里,走不了了。”
一段不短的空白,她似乎在思考接下來要說什么。
“我也不知道說點什么。哎,說說這個錄音筆吧,我買了這個,其實是為了錄下一些可以對于案件有所幫助的證詞。最近江芡有一些不太安寧,出現了一個人,持續地在江芡行兇。我也沒想到,剛剛出來就遇到這件事。這件事還挺棘手的,因為這個人,挺難對付的。所以,只有讓她對我感興趣,有機會可以面對面聊一聊,也許可以幫助我,幫助他們抓到這個人。”
又是一段空白。
“我先說一下吧,我接下來的計劃。如果你聽到了這個錄音,多半我已經遇害了。”匡平的心漏了一拍。
“如果我還能活著回來,這段肯定就被我刪了。哈哈。”
一小段空白。
“不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會活著回來的。”
這時的她,聽起來,還相當有把握。
“為什么呢?因為這個兇手太孤獨了。她需要一個傾聽的對象。而我,就會是那個懂她,傾聽她,相信她的人。雖然我還不知道她是誰,我猜測,她是一位女性,年齡在三十五歲以下,嗯,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間吧,工作地點在江芡市第三人民醫院,經常會有值夜班的狀況,這個是和她作案時間有關的。她應該是個比較普通的人,可以隨時隱匿于人群之中。即便是找到了她工作的團體,她的同事們也不會把她和殺人兇手聯系在一起。而且她可能會有一些不合群,喜歡獨來獨往。但是,這個范圍太廣了,不是嗎?所以,我準備約她見面。”
林染的語氣有些云淡風輕,像是要約一個老朋友見面一樣,而不是一個作惡多端的殺人兇手。
“她會來的。我會約在一個公共場合,她會來,但是不會出現。她會躲在暗處偷偷觀察我,即便是在上班,我相信她也會請假的。但是我不會四處張望,不會想要知道她躲在哪里。我可能就在那里閉目養神,等到時間到了就離開。她會悄悄跟上我的。我只能步行,為了讓她安心,任何交通工具都有可能讓她暴露或者因為謹慎而提前離開。我會走得慢一些,讓她知道,我在等她。我會在樓下多停留一會,會一到家就打開客廳的燈,因為我要讓她找得到我。”
她說得從容不迫,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我會在客廳里等她,她會來敲門。而這時,這支錄音筆應該已經被我藏在某個角落了。我打開門,請她進來,讓她放松。耐心地等到她愿意開口,說出她心中的困惑。當然,我也不能坐以待斃,我會在沙發的縫隙里藏好一把刀子,也會在門口的鞋架上放一把傘,最后,我不會關上門,只是輕輕地合上。如果她和我推測的差不多,她未必能在體格上壓制我,只要我找到時機,就可以把她反鎖在屋內。但這是后話,我更需要的是獲得她的信任,扮演一個傾聽者。我見過許多的犯人,在監獄里,我知道要怎么和他們相處,知道他們需要什么,最重要的是,知道她需要什么。”
她嘆了口氣,明明這么自信,為什么還要嘆息呢?
“最后,最后,如果你聽見了這段錄音,就說明了兩件事,第一件,我可能已經不在了。第二件,葛安娜或者王逸寒,這兩人至少有一個人是有問題的,或者兩個都有。”
匡平吸了一口氣,皺起了眉頭,為什么,為什么早就覺得兩人有問題了,還這么相信他們。匡平很氣憤,他按下了暫停鍵,摘下了耳機。看了眼門的位置,門外就王逸寒。為什么林染寧愿選擇她不信任的王逸寒,也不愿意選他來幫助她呢?
那種感覺又出現了。從入職以來,包括程海在內的所有人,即便覺得王逸寒心思重、不能輕信,認為匡平更加踏實肯干。但在關鍵時候,還是會選擇王逸寒,程海總是把王逸寒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只有在出現問題時,才會想到他。
現在呢,程海布局周全,匡平沒有話說,但是程海的布局有想過他的感受嗎?沒有。即便是王逸寒被程海懷疑的時候,程海還是默許了他要找匡平幫忙的行動。從頭到尾,他都只是一個助手,一個不用被考慮情緒、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
但是奇怪的是,在這件事情中,他最恨的不是奪走這一切的王逸寒,而是程海,是林染,是每一個做選擇的人,而不是被選擇的王逸寒。
有什么比一次又一次被尊敬、心愛的人棄之一邊更委屈的呢?
他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發呆。
王逸寒連門都沒敲,破門而入,“你在干嘛呢?朱平平給你打電話也不接?”王逸寒的語氣里充滿責備,當他看到匡平頹廢的樣子時,語氣立馬弱了下來。
“那個,朱平平打電話過來,說阿金他們把沈苑給跟丟了。”
“什么?”匡平不解地看向王逸寒,仿佛眼前站了個陌生人。
“阿金他們跟丟了,說她早上去了趟菜市場,不敢跟得太近,沒幾分鐘,就找不到人了。”王逸寒說完,發現匡平依舊坐在椅子上一臉茫然。
“那現在呢?”他終于開口了。
“朱平平已經聯系過醫院那邊了,她是今天下午的班,如果人一出現,立馬會聯系我們。阿金他們還在菜市場附近找監控。你快換衣服,我們去她家。”
匡平想了想,木訥地點點頭。
匡平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看見王逸寒坐在沙發上,聽見開門的聲音立馬收起了手機。他在和誰聯系呢?感傷也得有個限度,他告訴自己,現在自己面對的不僅是作惡多端的神秘人,還有讓人防不勝防的王逸寒。
“走吧。”匡平說道,拿起鑰匙出了門。
匡平可以感覺到副駕駛座上的王逸寒散發出的焦急與不安。他時不時嘆口氣,似乎自己也沒有察覺。
“別急。”匡平說道。
“怎么能不急?她現在失蹤,還能去找誰?”
“往好處想,萬一汪淇并沒有藏身在沈苑給她安排的地方。那么連我們也找不到的人,更何況沈苑呢?”
王逸寒轉過頭來看著匡平,認真地說:“不,我不信。”
“你覺得汪淇做不到這么縝密?”
王逸寒沒有回答。
“其實你可能小看了你舅媽。”匡平慢悠悠地說道。
“什么意思?”
“朱平平去查了近期來江芡的記錄,實名制的車票,無論是汽車還是火車都沒有汪淇的記錄。所以,她可能提前就有所防范,用其他不需要實名制的方式來江芡。搭黑車什么的。”匡平小心觀察著王逸寒的反應。朱平平當然沒有查這些,匡平只是試探一下王逸寒。他在想什么,在猜測他們有沒有發現他口中的“舅媽”并非汪淇嗎?招了吧,王逸寒,我們也好打開天窗說亮話,不要再彎彎繞繞了。
“可能,我們太久沒見,我對她的看法還停留在很久以前吧。”王逸寒說道。
“至少,她有防備心,在現在狀況不明的時候也算是一件好事。”
王逸寒點點頭。
“我們現在去沈苑的家做什么?如果見了面,又要和她說什么呢?”匡平問道。
“把她抓起來。”
匡平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他愣了兩秒,“以什么罪名呢?”
王逸寒又沉默了。
匡平沒有繼續問下去,但是他感到了不對勁。王逸寒在這件事上的反應格外強烈,按他所說,他與“舅媽”關系并不親近,不論這個“舅媽”是不是汪淇。在葛安娜的案件上,匡平可以明確感受到王逸寒的情緒有些“失控”,但在那時,他還是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但是這次不一樣,他一直在隱忍,在隱藏自己的“失控”,為了這個所謂的“舅媽”,不惜回到這個團隊,被時時刻刻地監視著。為了這個所謂的“舅媽”,更不惜違背自己職業的底線,幫助她完成拋尸和現場布置。
又遇上了早高峰了。“可能要堵一會了。”匡平說著靠在了椅背上,掏出手機,給朱平平發了信息。
王逸寒只是看著車窗外,并沒有吱聲。
匡平只是看著他的背影,就能感受到他情緒中的焦急。
車子還沒有挪動幾米,匡平的手機就響了起來,這么快嗎?朱平平的業務能力越來越熟了啊!他一看手機,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你好。找哪位?”
“匡、匡警官是嗎?”是個女性的聲音,有些耳熟,但是他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我是匡平,你是哪位?”
王逸寒聞聲轉過頭來。
“我是王曉芬,匡警官,你還記得我嗎?我們是租小沈屋子的人。”
“我記得,我記得,怎么了?”
“那個啊,你們方不方便過來一趟啊,小沈早上過來了,發現好像有東西不見了。也、也只有你們進過這個屋了,你們要不過來給她解釋一下?這事和我們也沒有關系啊!”王曉芬雖然盡量婉轉表達了她的意思,但還是有些害怕,害怕自己被沈苑誤解偷了東西。
“好,她現在人在你們那是吧?”
“對,在呢。”
“你讓她等我們一下,我們在路上了,現在有點堵,讓她等我們一會。”
“好。”
“王女士,麻煩你一個事。”
“你說。”
“務必讓她待在你家,別讓她走,等我們到。”
“好、好,我盡量。”
“好。那我先掛了。”
“再見。”
匡平掛下電話,“放心吧。沈苑找到了。”
“在袁申那里?”
“對。”
王逸寒松了口氣,見到匡平盯著他看,他說道:“她應該沒有時間動手,對吧。”
“嗯。”匡平點頭。
王逸寒的心情看起來好了許多,只要人在就好。
“喂,阿金,我是匡平。嗯,我發你一個地址,你們現在過去,如果到了先在樓下等著。我們過去大概要三十分鐘。對,沈苑人在樓上,你們到了先在下面盯著就好了。嗯,辛苦了。”
匡平放下手機,準備在下個路口調轉方向,去袁申家里。
“到了那里,我們怎么說?”匡平問道,“東西現在還在英玄那里。”
“照實說。”王逸寒說道,“就說是我做的,要告就告我吧。”
匡平搖了搖頭,“不是告誰的問題。我們又要和沈苑見面了,解釋為什么去她家翻東西是一個事,更重要的是怎么從她口中套出汪淇的線索。”
“啊,”王逸寒恍然大悟,他高興地忘記了這件事,“還是、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吧。”
“如果不能從她口中套出什么,難道指望汪淇主動聯系我們嗎?我認為,汪淇逃走的事情已經說明了,她不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王逸寒沉默了。
“我們還是要找到切入口,讓她多開口說話。”
“沈苑嗎?我覺得難,還是見機行事吧。先別把她激怒,穩定她的情緒才是最重要的。”王逸寒說道。
匡平下車的時候瞥見了阿金的車子,他們已經到了。他和王逸寒往樓上走去。開門的是王曉芬,她一臉終于得救的表情,熱情地請兩人進去。
“她在臥室呢!”王曉芬小聲地說道,“一直在里面沒有出來。”
“我們先去看看,你就在客廳待著吧。”匡平說道。
王曉芬立馬點頭,離開了門口。
臥室的門大開著,可以看見沈苑背對著門口,默默地坐著。匡平看了眼王逸寒,王逸寒點點頭,他伸出手,輕輕扣了下門。
“沈女士,你好。”
沈苑隔了幾秒鐘才轉過身,“你們來啦,進來坐吧。”
匡平和王逸寒走了進來,本來就不大的臥室,三個人顯得有些擁擠。匡平拖了桌前的椅子坐下,王逸寒靠在桌子上。見沈苑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也沒有心情很差的樣子,匡平小心地試探道:“沈女士,你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
沈苑的目光慢慢挪到了匡平的身上,“我要是不過來,家里被人搬空了都不知道。”雖然嘴上這么說著,沈苑卻并沒有動怒的樣子。
“沈女士,不好意思。”王逸寒開口說道,沈苑的目光慢慢從匡平身上挪到了站著的王逸寒身上,“不好意思,東西是我拿的,臥室是我翻亂的,門也是我破壞的。如果你有什么疑問或者想要投訴我的話。”
“什么時候可以還給我?”沈苑沒等王逸寒說完就打斷了他。
“嗯?”
“我的東西,你們拿走的東西,什么時候可以還給我?”見兩人沒有回答,“我同意了你們搜查,就不會攔著你們,但是我的東西你們還是要還給我的,不是嗎?我讓你們查,為的就是讓你們還我清白,洗清我的嫌疑,我會配合的,需要這樣嗎?把我的東西破壞成這樣?”她嘆了口氣,“算了,什么時候可以還給我?”
“就這兩天,我們會親自給您送過去。”王逸寒說道。
“行吧。我希望下次你們可以不這么暴力,至少提前和我說一下。”沈苑說道,“你們還有什么要問的嗎?反正已經見面了,要問就問吧,不要下次再來煩我。”
王逸寒和匡平相視一眼,事情變得困難起來,他們沒有意料到是這么個情況。
“你好,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王逸寒,匡平,我同事,你應該早就認識了吧。”
沈苑點點頭。
“是這樣,我們確實還有些問題想要問你。”
“那你們可以問了。如果再這樣跑去我單位,跑到我家里,已經嚴重影響了我的工作和生活。尤其是工作,你們跑過去亂問一通,什么也不解釋,他們現在天天都在傳我的閑話。我只是一個普通人,簡簡單單的生活,別把事情弄得這么復雜,好嗎?”
“我明白。”
“有什么要問的,你們可能要快一點了,我下午還要去上班。”沈苑一直是平淡的語氣,像是不關她的事一樣。
“最近江芡的案子你都知道吧?”
“知道。匡警官他們給我看過照片,懷疑我就是兇手。”
“這是一起連環殺人案件,你在桃和路發現過現場,對不對?”
“是,我報的警,等你們來的。”
“你覺得兇手是誰?”
“我不知道。”
“那你覺得兇手是怎樣的人呢?”
“我不知道。”
“你沒有不在場證明。”
“這幾個案子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全江芡算下來也不會少。你們也沒有我是兇手的證明。”
“沈小姐,我想問你個問題。這個兇手,如果存在,她為什么要動手殺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市民呢?你覺得是什么原因,讓她下手如此殘忍,一點一點奪取他們的生命呢?”王逸寒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著沈苑。“據我們所知,里面有一位受害者,叫林染。她啊,就認為這個兇手是另有隱情,想要和這個兇手面對面聊一聊。而且,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林染十分相信兇手,哪怕她們沒有見過面,她知道,她懂她,她知道,兇手不會對她動手。”王逸寒的聲音放慢放輕了,匡平也屏住了呼吸,緊緊盯著沈苑。她像是在聽一個童話故事的小女孩,被王逸寒講述的故事情節深深吸引了,想要知道故事接下去的進展。
“林染,她最終見到了這個兇手,但是我們也不知道她們聊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激怒了這個兇手,她最終還是沒有躲過一劫。”
王逸寒故意隱去了錄音筆里的內容,他想要假裝沒有找到錄音筆。
沈苑像是聽完了故事,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然后坐直了,說道:“可能她太自以為是了吧!”
“你也覺得,她是太過自以為是,才會被兇手殺掉的?”
沈苑搖了搖頭,“除此之外,好像也沒有別的可能性了。”
“但是據我們分析,兇手殺害的人,都有輕生的念頭或者傾向。”
王逸寒看到沈苑怔住了一瞬間,很快她就問道,“林染沒有嗎?”
“沒有,她剛剛出獄,對她來說,生活的希望才剛剛開始。”
“那倒不一定。”沈苑說道,“很多人的悲傷,外人是看不出來的。也正是因為外人看不出來,舔舐傷口的時候才會更加哀傷。有的時候,死,也就是一瞬間的念頭,一瞬間就決定了。”沈苑的眼神飄往窗外。
“你也有過這樣的念頭嗎?”王逸寒低聲詢問道。
“有啊。”沈苑的眼神被拉回了王逸寒的身上,“有。”她重復了一遍答案。
“所以,你能輕易辨別出誰有輕生的想法。”
“你要是在醫院待得久了,也會分辨出的。”
王逸寒搖了搖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這樣,忙著拯救生命,解除痛苦的醫護人員,沒有時間來觀察這些。”
“沒錯。”沈苑說道,“但是善于觀察本身又有什么錯呢?”
“前段時間,網上有個帖子,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王逸寒決定換個話題。
“什么帖子?”
“關于這個四處作案的兇手,她把自己的作案的情況,寫了出來,發在了網上。”
“這我沒有注意。”沈苑說道。
“寫得還挺真實的。”王逸寒感嘆道,“就像是親眼所見。”
“那你們還不去查?在我這兒只是浪費時間。”
“是嗎?既然你這么擅長觀察,也許可以幫助我們分析分析,這幾篇文章里有沒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你說的,倒是引起我的興趣了。”沈苑的嘴角扯了扯,像是要擠出一個微笑,但是沒有成功,“但我覺得你們應該依靠更加專業的人,而不是我。”
“也是。”
“更何況我沒有看過你說的文章。”
“那照片呢?你剛剛提及的,詢問時給你看過的照片。現場的照片,遇害人的照片。你有什么看法?”
匡平看著兩人一來一回地問答著,像是比賽似的,聲音卻越說越輕柔,匡平微微前傾了身子,才能聽清楚兩人對話的內容,再這么聊下去,他們就是在用氣說話了。
“我說過了,你們應該咨詢專業的人。”
“可是專業的人,并沒有給我我想要的答案。”
“你想要什么答案?”
“可以揭示兇手犯罪心理的分析。”
“呵呵。”沈苑又露出了那種笑容,“我可沒有這方面的知識。”
“第一直覺呢?你看到那些照片的時候,心里想的是什么?”王逸寒的聲音又輕又溫柔,像是在哄一個小孩子睡覺。
“第一直覺?”沈苑開始回憶起照片平攤在桌面上的情形,“不夠完美。”
“不夠完美?你覺得不夠完美嗎?”
沈苑點點頭,“看起來有些粗糙。”
“一開始是有些。后面好很多。”
“是嗎?”
“是,后面越來越好。一開始可能是有些意外的因素,缺了些精巧的設計。但是到后面,兇手越來越從容,越來越順手。”
“是嗎?”
“嗯,特別是最后一個案子。哦,對了,你還沒有看到吧。最后一個案子,在吊橋上的設計,簡直完美,比她先前的案子水準高了很多,也更有美感了,你覺得呢?”
沈苑沉默了兩秒,非常短暫的兩秒,但還是被匡平捕捉到了,相信王逸寒也是。
“正如你說的,你們沒有給我看照片,我也不知道。但是能得到你的贊揚,我估計水準也不會差。”
王逸寒微微笑了下,拿出手機,翻出于遠知案件現場的照片遞給她。沈苑翻看著現場的照片,她在微笑,不對,是在苦笑。她很快把手機還給了王逸寒。
“是她,越來越擅長了。下一次,一定可以超越這次吊橋的作品。”王逸寒說道。
匡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王逸寒為什么要提下一次作案的事情,他就不怕逼著沈苑再向無辜的人動手嗎?眼前的兩人卻都是微笑著,輕聲談論著,很難想象他們正在談論一起連環殺人案。瘋了,都瘋了,這里沒有一個正常人。
“下一次?我以為,你們是不會想要有下一次的。”
“是啊。是不應該。但是,哎。”王逸寒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他已經足夠表明他的想法了。他想要有下一次,他想要看到下一次。只有下一次的出現,他才有可能獲得更多的線索,將眼前的女人繩之以法。
“我倒是覺得這個兇手短時間內不會再動手了。”
“為什么?”王逸寒的語調有些顫抖,他沒有想到沈苑會說這個。
沈苑也注意到了他的變化,他調整了下語氣,“你為什么這么覺得?”
“就是這么覺得的。你不是讓我憑直覺說嗎?”
王逸寒沒有說話,他在思索著如何繼續這段談話。
“無論如何,”沈苑開口說道,聲音比剛剛提高了不少,“無論如何,布置成這樣,如果不是提前設計好,那這個人一定不簡單,他不一定親手殺過人,但一定在腦海中無數次地殺過人了。”說完,沈苑起身,“不好意思,今天就到這里吧,我要準備一下回去上班了。東西好了,寄給我也行,送過來也行,看你們怎么方便,提前和我說一聲就好。”
說完,她拎起包,離開了房間,她和王曉芬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
匡平剛聯系完阿金,告訴他沈苑已經離開,讓他跟上,就看見王逸寒坐在了剛剛沈苑坐著的位置上。
匡平在他身邊坐下。
“她知道了。”王逸寒說道,“她知道現場是我布置的了。”
“嗯。”匡平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她和汪淇是有交流的,在案發后,在我們的監視下。”
“是。”
“但她也說了,短時間內不會再作案。”
“她說的話,不能信。更何況,她說的是我,還有汪淇,不是她。”
“嗯?”
王逸寒把口袋里的錄音筆拿了出來,遞給匡平,這是林染的那支錄音筆,明明現在應該在匡平家里的,什么時候被王逸寒拿走的呢?
匡平有一些生氣,但王逸寒并沒有在意。
“你再聽一遍。她說不會作案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于遠知案子的兇手。”王逸寒嘆了口氣,“至于神秘人,她可是一句話也沒有透露啊。”
匡平默默把錄音筆收了起來,他暗暗思忖著,不能在讓王逸寒在他眼皮下拿走證據了,必須更加小心才是。
“現在呢?”匡平試著轉移話題,“現在沈苑人也找到了,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打算?”王逸寒把頭埋了下去,“沒有打算。”
匡平環視著這個屋子,“她怎么會想到突然過來呢?”
“嗯?”王逸寒抬起頭。
“她平時來不都是提前打招呼嗎?今天這么會突然過來呢?還甩掉了阿金他們。”匡平繼續猜測,“她知道我們過來動了她的東西?就為了這個?”
“甩掉了阿金他們,動了她的東西。”王逸寒喃喃地重復著匡平的話。
“不,她今天一定有別的安排。如果僅僅是到這個地方來,沒有必要甩掉阿金。”
“如果她不知道我們已經找過了呢?”王逸寒說道,“那她就是在這里藏了東西。她甩開阿金,就是為了單獨做一些事,見一些人。”
“在哪里?這里嗎?怎么見人,租客都在家。藏東西?我們上次已經把這里翻得底朝天了。”
王逸寒突然站了起來,拿起手機,開始查詢著什么。
“你看,”他把手機遞給匡平,上面是導航的界面,“這是她甩掉阿金時在的菜市場,到這里三十五分鐘,你去問一下阿金,幾點跟丟的,我去問問王曉芬,她幾點到這里的。”說完,便大步走出了臥室。
匡平搖了搖頭,他掛下電話的時候,王逸寒走了進來。
“八點二十五左右跟丟的。”
“九點二十多到的。”王逸寒笑了笑,“這二十多分鐘,她在干嘛呢?去了哪?見了誰?”
“假如沒有其他情況,確實有這個時間差。”匡平踱著步,“我覺得大概率是在這附近。”
“我也這么認為。她在這附近辦完事,來這里,順便可以讓王曉芬替她證明她失蹤是來了這里。”
“所以,在這附近,二十分鐘路程以內的地方?這范圍也太廣了。”
“不,沒有那么遠。她特意過來,必定是要辦什么事,是要花費時間的。所以范圍可以再縮小。”
“小區監控。”匡平突然想到了,“我們去看看她什么時候進的小區,就不難推測出時間上的可能性。”
王逸寒點點頭,“走。”
一進小區保安室的門,就看見兩個保安一個在看電視,一個在玩手機。
匡平敲了敲門。
“找誰啊?”
匡平拿出了證件,“想看一下監控。”
“哦,哦。先進來吧。”年紀大一點的保安招呼兩人進去,“這是、這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沒有什么。小區有幾個出入口?”
“兩、兩個。這里是正門,另一邊還有個側門。”
“都有監控嗎?”
“有、有。”
“給我們看一下正門的監控吧,今天早上八點五十開始看。”
“好、好。”保安帶著兩人去看監控,玩手機的年輕保安偶爾抬起頭看看他們,覺得事不關己又繼續低下頭。
“八點五十。好了。”保安剛要起身,被王逸寒按了下去。
“你就坐著吧。”
“好嘞。”
匡平和王逸寒站在保安背后,往前傾著身子,把臉湊到了前面,讓保安露出了一種不自然的表情。
“喏,這里。”王逸寒已經率先按下了暫停,“八點五十七分。比我們預估地要早啊。”
“嗯。至少可以確認,她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小區,而且,我們要找的地方就在這里。”
王逸寒點點頭,拍了拍保安的肩膀,“小區里面的監控還有嗎?調出來,看看這個人最后去了哪里。”
“只有主干道的,”保安抬起頭,“有的樓棟拍不到。”
匡平無奈地說道:“你先看看。先看看能拍到那兒。”
“好、好。”
監控里沈苑在八點五十九離開了主干道,往小區東部的小徑走去,消失在監控里。
“她家是在西邊對吧?”
匡平點點頭。
沒過幾分鐘,她又回到了主干道,往南走去,王逸寒和匡平又往前傾了傾身子,似乎想要鉆到屏幕里。
大概三五分鐘,她又回來了,這一次,她直接奔著西邊的小徑走了過去。
“這姑娘干啥?在小區里遛彎呢?”保安忍不住吐槽道。
匡平和王逸寒繼續等著,一直沒有看到她再出現,直到十幾分鐘前,也就是他們聊天結束了,她背著包從正門離開了。
“溜我們呢?”匡平說道。
王逸寒搖了搖頭,“不,還是那個問題。如果王曉芬夫婦聽了我們的話,沒有把我們去過的事情告訴沈苑。那她這樣做就沒有任何意義。她怎么知道我們來過,動過她的東西?她來這里,必定是有事的,而我們動了她的東西,讓她生氣,喊我們過來,順便給她證明了她人在這里。你沒覺得這很熟悉嗎?”
“利用我們作不在場證明嗎?和于遠知那天還是不一樣的吧!就這么點時間,她都親自來了,怎么會來得及再作案呢?”
“不是作案。如果我沒猜錯,我們一直在找的‘狡兔三窟’的第三窟,就在這個小區里。”王逸寒看起來十分相信自己的推測。
匡平笑著搖搖頭,“如果是這樣,那你們可真是一路人。”
“什么意思?”
“你不也在另外一個小區,租了兩套房子嗎?”
“呵呵。”王逸寒笑得有些尷尬,他轉身問保安:“這里有業主和租戶的信息嗎?”
“有,有。小楊。”
年輕人放下了手機,不情愿站了起來,走了過來。
“給兩位警官找一下住戶的登記表。”
他點點頭,走到電腦邊,打開了一個文件夾,找出了一張表格,然后讓開了位置,“都在這里了,你們看看吧。”
王逸寒上前搜索了沈苑的名字,卻只有王曉芳目前住的房子業主那欄寫著她的名字。他迅速瀏覽了一遍名單,也沒有熟悉的名字。
“這是最新的名單嗎?”王逸寒問道。
年輕保安抬起頭,“新啊,新,只要有變動,我們都會更新的。找不到比這更新的了。”
“帶回去讓朱平平看看吧。”
匡平點點頭。
王逸寒又回到了監控前,反反復復看剛才這一段監控視頻。
“一定就在這里,但是,到底在哪呢?”
他默默計算著沈苑在小區里往幾個方向走去的時間,“西邊。她在西邊待得時間更長。”
“你的意思是?”
“就算她是九點二十分到的王曉芬那里,也比她在其他地方停留的時間長。”
“我們要在西邊這幾棟樓找了嗎?”
王逸寒點點頭。
“主干道往西啊,有五棟樓呢。”年長的保安說道。
“哪五棟?這個表格里面呢?”
保安給他們指出了西邊五棟樓的名單。
“房子應該是租的。”他們挑出了租戶的信息,快速瀏覽著,租出去的房子只有十三戶,還包含了王曉芬和她先生。剩下的也都是些陌生的名字。
“連姓沈的都沒有。”匡平說道。
“那也沒辦法了,如果朱平平那邊沒有線索,我們也就只能挨家挨戶去敲門了。”王逸寒說道,他的目光停留在監控視頻定格的那個身影上。
不能再讓她逃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