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這兩天已經漸漸冷靜了下來。第一次殺人的激動和第一次殺錯人的恐懼，在過去一周像夢魘一樣折磨著自己。

要說他不清楚自己的失誤帶來了什么，他自己都會否認。

毫無疑問地，矮人頭領的死去，會讓霍桑二世的勢力不減反增，這是盧文伯爵和乞丐王陛下完全不想看到的。

雖然不知道更深層的幫派之間的利益糾紛，但是鄧克飛奔逃走那天，明確地聽到了卡羅.凡瑞西吼出的“霍桑二世與拉多維德五世的合作”，這讓人毛骨悚然。

鄧克一直以為這里是一片不會被戰爭侵蝕的最后的土地。

拉多維德的鐵腕統治早已經深入人心。

他一邊想著，一邊將哈德森的盔甲掛好，接著去收拾院子里的藥渣和灰塵。

今天里爾和獵魔人都不在，他只能自己出去給大家準備伙食。

鄧克戴上兜帽，慢慢推開門往街上走。

盧文伯爵是個可敬的人，但是他會為了這次失誤殺掉我。

而且他的手下鄧克并未認全。

港畔區的商家們都是些熱情的家伙，這里的蔬菜價格公道，同樣，這里也離浴場比較遠。

他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了一個矮人。

他胡須修剪整齊，沒拿武器，錢袋別在腰間—鼓鼓囊囊的，衣服里凸出的部分可能是一副昆特牌。

“你好，齊坦先生。”

“哈！小孩，你可以叫我齊瓦，也可以叫我卓爾坦，但是這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叫我齊坦！”矮人滿面紅光，穿行在人群之中，手里好像還提著什么東西。

鄧克可以合理猜測，這個人剛剛從身后不遠的賭場出來。

那個賭場沒準就是霍桑二世的。

矮人手里提著一個鳥籠，里面有一只貓頭鷹，這禽獸看起來并不驚慌，反倒是愜意地左顧右盼著。

鄧克突然意識到那貓頭鷹盯著自己在看，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睛里好像在思索些什么。

嘿，它只是一只鳥而已。自己最近神經太過緊張了。

突然他看見卓爾坦衣服里面那東西滑了出來，一愣神后便注意到那不是一副牌，而是一個日記本。

鄧克幫忙撿起來遞給他，發現上面寫著的名字不是卓爾坦，而是“朱利安”。

與他揮手告別后，鄧克意識到矮人可能正在進行某種調查。

采購完畢，他又遇到了一些小麻煩。

這是一個戴著頭巾的乞丐，他擋在鄧克的身前，哆嗦著的右手舉著一把木頭勺子，向他乞討一些飯菜。

港畔區人多眼雜，鄧克不想過多停留，他拎起兩條買的魚，便匆匆擺擺手，擠開他想要往回走去，這十幾年他見過最多的就是乞丐和小偷了，他們已經無法讓鄧克產生同情。

“孩子，你在害怕什么？”蒼老聲線的乞丐抬起頭來，可他的面相卻很年輕。看起來剛“入行”不久，鄧克心想，腳步卻未曾慢下來。

他只聽見背后一聲木頭折斷的聲音，希望他能碰到一個有錢心善的傻瓜。

砰！

鄧克感覺自己整個人飛了出去，他手上緊握著的麻繩隨著食材的飛動纏在手腕上。一時間頭暈目眩。

他瞇著眼看過去。

三個人，有武器，沖自己來的。

他爬起來轉身就跑，向港畔區人最多的地方沖過去，誰？不是矮人，不是砍刀的舊部報復，更不可能是霍桑的人，難道是盧文伯爵找到了我？

身后傳來叫罵，顯然是認出了自己。

他向右急轉彎躲進街區的一瞬間回頭看了一眼，更加疑惑了。不是盧文伯爵的人，他不會雇傭這種人，嚷嚷著揮動武器，滿口臟話，衣著不得體。盧文是個體面人。

鄧克找到一個街角，那里有一堆破爛的竹筐，他迅速躲在里面，從一個被壓爛的筐下面找到了一把柴刀。他把手中的食材輕放在地上，隱匿在角落里。

“分開找！”領頭那個人的聲音已經很近了，他嚷嚷著讓另外兩人散開找，“一個小屁孩罷了，誰先抓到他，夫人可是有重賞！”

夫人？是了，還有夫人。

如果鄧克沒有猜錯的話，自己毒殺失敗之后，氣急敗壞的不止卡羅的手下，一定還有因為帕西弗羅拉在業內口碑下降（黑色產業），擔負絕大部分責任的尊寧夫人。

鄧克反倒是長舒了一口氣。

尊寧夫人的人來對付自己，一定是因為盧文伯爵那邊沒有消息，也就是說，伯爵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不可能在得知自己下落的情況下，讓尊寧夫人的人對自己下手。

這三個人只是碰巧看見自己罷了。

領頭的那個人朝這邊走了過來，最多還有十步，他就會看到這邊的角落。

鄧克突然感到自己有一種極度的殺意，這讓他嚇了一跳，可與此同時，他手中的柴刀確實握緊了。

少年閉上眼睛，使勁地深呼吸，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

幾秒后，他慢慢將視線重新放到街道上，稍稍調整身體重心……

那個領頭的打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死死地盯著他。

鄧克幾乎就要舉起柴刀。

“你……”那人卻突然停止了動作，“你的眼睛為什么是紅色的？”

他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那人的視線，好像是自己的右眼。

“好像不是，沒聽夫人說過這孩子有一只紅眼睛啊，”那人猶豫著，手中的斧頭放下了，隨即他便轉頭招呼自己的兩個同伴，“嘿，你們兩個……啊！”

鄧克不知為何，突然決定發難，他將柴刀狠狠砍在那人的肩膀上，趁著他捂住傷口痛苦嚎叫的時候，拎起食材就往外跑。

“他媽的，……站住！”

鄧克丟下柴刀，回身向港畔區他過來的方向跑去，一路的風聲刮過耳朵，呼呼作響，他只想回到那帶著個院子的“卜夢工作室”。

確認四周沒有盯著自己的人，他猛地打開院門，鉆進去關上門，靠在墻上大口呼吸起來。

我長這么大，從來沒人會來殺我，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要我的命。

不，不管是誰，是盧文伯爵？還是尊寧夫人，我做錯了，可你們要殺我？這是不對的，我不能死在他們手里。

我可以死于饑餓，可以是疾病，可以是意外，對，最好是意外。我不想被人當做目標，獵物一般殺掉。無法接受。

他感覺自己的大腦越來越疼，還有耳鳴的聲音，風聲、喊叫聲和酒杯破碎的聲音。

還有一個奇怪的，像是木頭折斷的聲音。

鄧克閉上眼睛，他自己看不到，右眼球上那血紅色的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