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是一名醫生，不是沒在醫院見到過有人死去。

但在她學習、見習、實習、工作的這五年半時間里，這是第一次有生命直接從她手中消逝。

果然疫情是可怕的。

明明不久前她才剛對打倒肺炎充滿了希望，現在感覺希望又跑遠了一些，他們離那一天好像還很遠。

她終于明白了人類面對未知疾病時的渺小，也終于真切地感受到了其他醫生搶救不回自己手下病人時的感受。

那種感受真糟糕，無力又傷心。

除了她，整個病房的人也都因閆爺爺搶救無效去世的消息而陷入了低落的情緒之中。

可是之后的事情需要有人處理，他們即使悲傷也要繼續工作。

楚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著劉醫生處理完后續的事情的，她記得自己只知道跟著她繼續工作，不停地工作。

等后續的一切事情都處理完了，她放松下來，才感覺到好茫然。

茫然到不知道自己下一刻該做點什么，也忘記了自己接下來該到哪去，只能在醫院里瞎逛。

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是一直緩緩地走著，直到被人突然拽住了手臂，她才停了下來。

......

楚曦的視線無神了片刻之后，才定焦在那個拽住她的人身上。

那個人的眼神也充滿了疲憊，但還是盡力露出了一抹溫柔鼓舞的笑意說道：“別走了，該去換防護服下班了。”

聽到聲音后，楚曦才略微回過了點神，想起了眼前這個人是他們安康醫院的郭護士長，她今天跟她一起上班......

郭護士長在楚曦開始搶救時就已經在她身邊了，當時出去推搶救車的那個人就是她。

在當時那樣一片兵荒馬亂中，楚曦也許根本沒注意到身邊都有誰。

但郭護士長卻注意到了37床病人的主治醫生，年紀輕輕的楚曦。

楚曦在37床病人搶救無效去世后的表現，她也都看在了眼里。

她多少能明白楚曦這樣一個年輕的醫生，經歷病人的生命親自在她手下離開的感受。

她知道，楚曦這種時候，需要安慰。

不然，可能對她以后的行醫、搶救工作都會造成影響。

雖影響時間不至于太長，但在如今這樣一個特殊時期，爭分奪秒的時間都值得關注。

......

被郭護士長抓住，聽到她的話的楚曦，愣了片刻，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發現胸腔實在堵得難受，竟然說不出話來。

好不容易說出來了，眼睛卻先冒出了些許霧氣，話語字不成句還帶上了哽咽，“護士長，我......我......不知道該......該......”

該什么楚曦沒說出來，也許她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她的思緒是亂的。

郭護士長牽著楚曦的手，走到過道一旁的地上坐下來。

坐下后，楚曦才發現，原來她的腿腳早就沒力氣了，身體也仿佛被掏空了一樣，只有靠著墻面才能支撐著她不倒下去。

而她和郭護士長一起坐著，四周仿佛都靜了，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片刻后，郭護士長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回去后什么都別想，好好消殺一番，再洗個澡，然后躺床上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就好了。”

“可是，我......我心里......”

楚曦沒說完，郭護士長卻懂她的意思，“你心里不需要有負擔，你盡力了，不怪你。”

“可我覺得......我做得還不夠，不然，他怎么會突然就離開了，明明昨天他是被搶救過來的，他今天剛開始時的情況也是好的。”

“疫情就是這樣，很兇猛很突然，它不會給人們太多的反應時間。”

“可是，如果我能多注意一些他的情況，如果我能多為他做點什么，也許他就不會......不會離開了。”

“但你是醫生，你還有很多的病人要看，你已經做了你該做的，你已經盡力了。只是病毒太強大，這不是我們某個人所能戰勝的，更不是你一個人能做到的。若是你這么埋怨自己，那我們這些護士怎么辦？我們才是要時時刻刻關注他的人？但不是我們玩忽職守忽視了他，而是病人實在太多，我們沒辦法照顧到每一個人，他又病發得實在太急，我們沒有辦法，我們都沒有辦法。”

“可我是他的主治醫生，我的責任最大，他......真得不會埋怨我嗎？”

“你這么問，其實我也不知道，畢竟我們都不知道他的想法。但若我是病人，我即使離世，也不會埋怨那些醫治、照顧過我的醫生和護士們。”

聽此，楚曦看向了郭護士長，想知道她為什么這么說。

郭護士長繼續目視前方說道：“因為我會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我能知道我身邊的醫護們，他們盡力醫治過我、照顧過我、搶救過我，若是我真得離世，我不會埋怨他們。”

“病人們真得會這么想嗎？”

聽此，郭護士長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片刻后才說道：“也許不是所有人都這么想，但我相信，大部分人一定都是這么想的......”

郭護士長就那樣坐在地上和楚曦說了好一會的話。

聽郭護士長說了很多，楚曦心里開闊了一些，難受感也減輕了一些，但是那種沉悶和無力的感覺還是沒有完全消散。

她知道，那些情緒需要時間的沖刷、需要自我的再調節才能慢慢地緩和消散。

也許那不是一兩天時間就能結束的，但她不會把情緒帶入到工作中，她接下來只會更加全力地救治病人。

她第二天還有工作，沒時間繼續在這里感懷，她現在必須立刻去脫下防護服離開休息補充體力，明天繼續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