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班的生物老師，姓張，是暮城一中最受推崇的一位老教師。

凡是他教過的班級，生物成績次次年級第一。

在他眼中，成績不能衡量一個學生的好壞，而是學習態度。

張老師有個規矩，那就是每堂課前五分鐘，找人來回答問題。

他的問題，花樣層出不窮，學生站起來本就容易緊張，一般都招架不住，后果便是回頭把相關內容抄個幾遍，一遍到一百遍不等，完全看他心情。

所以，一到生物課，就鬧得人心惶惶的。

很多人會認為，一般被抽查提問的對象，只會是中下游的學生，或者是中上游一點，但無論怎樣，也不會是班級第一。

然而這天，張老師意外地點了洛澤的名字。

洛澤緩緩站起。

其他同學的動作基本整齊劃一，先松了口氣，再默默打開自己的筆記本，最后準備聆聽大佬跟老張的交鋒。

但是，許言的一顆心卻沒放下，她在乎的人被老師提問，比她自己被提問還要緊張。

老張：“生命的主要能源物質？”

洛澤：“葡萄糖。”

老張：“非還原性糖有？”

洛澤：“多糖，蔗糖。”

老張：“細菌細胞壁主要成分？”

洛澤：“肽聚糖。”

……

……

基本問題問完了，洛澤都能從容應付。

其他同學們見狀，紛紛整理桌面，將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又掏出各種顏色的筆，準備正式上課。

老張卻不緊不慢，繼續提問：“必需氨基酸有哪八種？”

一般擅長學習的人，比如洛澤這類，都很會抓考試的重點，也不會花時間去看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再者，八種必需氨基酸在上節課只提了一遍，又臭又長，誰都是看到這邊的筆記就直接跳過。

洛澤自然一時答不上來。

老張等了一小會兒，慢慢走下講臺，發表他獨到的見解：“好學生更應該嚴格要求自己，如果一味求取考試重點而不去拓展延伸，就會失去學這門功課的趣味。”

老張一向一視同仁，無人敢吭聲反駁，就連背地里罵他的都很少。

老張這接近批評的語氣，使得整個教室肅靜了幾秒。

許言默默地看著手中自己買的參考書，瞥到一行八種必需氨基酸的口訣，隨即腦子一熱，右手放在額前，眼神飄忽不定，低著頭沉著聲提醒：

“笨—蛋—來—宿—舍，晾—一晾—鞋。”

這口訣，的確有利于背熟必需氨基酸，一般生物老師都會講，但老張上節課沒有提，所以十班多數學生都不知道還有這種法子來記。

參考書就派上一定用場了。

許言完整地念了一遍，可能聲音真的非常小，洛澤并沒有聽到。

其實洛澤已經做好罰抄的準備了。

許言不清楚他的想法，只是替他著急。

她在這個班上除了跟文熙交好，還有兩個女生，都坐在她的另一邊，隔了一個非常窄的過道，一個叫安琪，一個叫沈念如。

這二人是同桌，且都對許言的感情問題了如指掌。

安琪性子比較直率，察覺到許言在干什么，有些哭笑不得。

沈念如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她拿起桌面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小咳了兩聲，繼而越咳越厲害。

教室里一旦起了點動靜，那就是連鎖反應，本來大氣不敢出一聲的其他同學該干嘛又繼續干嘛，掏筆的掏筆，圈畫重點的圈畫重點。

“笨蛋來宿舍，晾一晾鞋。”

許言盡可能貼近桌子，聲音也盡可能大了一點。

老張的注意力此刻放在坐在第二組的沈念如身上，他隱隱記得，她好像是……是他的生物課代表。

另一邊，洛澤聽到了，也聽懂了。

他雖然沒有全背下來，但也有些印象。

他逐漸直視著老張。

許言確定他聽到后，這才往后坐了點。

老張很快又看向洛澤。

“苯丙氨酸，蛋氨酸，賴氨酸，蘇氨酸，色氨酸，亮氨酸，異亮氨酸，纈氨酸。”

很流暢很自然，配上他那副從容的模樣，老張不假思索地點點頭，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那時候的許言跟洛澤，算認識，但不熟，交集也只是收發作業、傳遞作業罷了。

老張的課一結束，安琪就拽著許言側身彎腰，說起悄悄話：“小小年紀別太沖動，我跟你講，你這樣太直白了，你也應該知道，班上從來不缺愛八卦的人。不過話說回來，之前也不見得你這樣冒死上課提醒過我！”

“我就……”

許言還沒有說完，不對，僅僅是說了兩個字，壓根沒說出什么名堂來，后面的文熙戳了戳她，緊接著安琪推了推她的腿，示意她往后看。

許言莫名其妙地往后看。

洛澤逆著光站在他的位置上，單手拿著四個組長交來的英語作業，看著她，輕輕勾了勾唇角：“剛剛，謝謝。”

斯文，溫雅，許言愣了。

此刻的洛澤，眼眸深邃，他本來是做好罰抄的準備的，并且也不覺得有什么，但當時莫邱宇示意他留意身后，他便留意了，從而，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急切和真誠。

真的很少有人，會在他站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提醒他。

提醒是提醒了，權當同學之間小幫小助，依他的性子，其實也沒必要非得當面說一聲謝謝的。

青春期，大家都有些敏感，洛澤也不例外。

但后來他發現，許言好像很喜歡在別人回答不出來的時候出口幫忙。無論是熟的，還是不熟的，只要是靠得近的，她都會提醒。

許言此刻漸漸緩過神，還好她沉得住氣，善于處變不驚，干笑了兩聲：“沒事，都是同學。”

又瞄了眼他手里的英語作業：“這點小事的確不值一提。不過……下次英語閱讀理解也借我抄抄唄？”

她扯出一個笑，轉移話題轉移得很誠懇，也邁出了很大一步。

洛澤順著她的視線，低頭看手中，緩緩點頭，臉上不起什么波瀾，然后轉身離開，去了英語老師的辦公室。

許言心里七上八下：“我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不是不太妥當，不太自然？”

安琪推她：“你交友不都這樣直接、自然的嗎？怎么放洛澤身上，就不自然了？我看啊，不是語言的問題，是這個人的問題。”

文熙安撫她：“放輕松。”

沈念如湊上來：“我剛剛上課那頓操作和配合，還行吧？”

安琪瞥她：“你這生物課代表簡直不要太稱職！”

經此一役，許言跟洛澤，算是往朋友關系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