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浦站到了,請乘客有序從后門下車,謝謝您的合作”
溫柔好聽的女聲驀然回響在整個車廂內。
“洛澤,我們到了。”
許言率先站起來,由于坐在外面又靠得近,兩步就到了后門口,伴隨著公交車剎車的聲音,后門緩緩拉開。
洛澤就跟在她的身后,一前一后,陸續下車。
許言走了幾米,踮著腳尖眺望遠方。
“濮海……”
身后的洛澤,面對著不遠處一望無垠的大海,輕輕念了它的名字,語氣中有種重回故地的感慨。
“噯?你怎么知道這是濮海?”許言有些詫異地轉頭看他。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洛澤原來的家離煙浦區很遠,而且濮海是近幾年才開發的景區,名字也是更改過的,他看上去卻對這份土地有很深的感情。
半晌,洛澤才將目光從濮海移向許言,平靜地開口:“在國外的時候,經常能聽到外公在電話里聊一些暮城的變化。”
“原來是這樣啊。”許言頓了頓,看了看手表,而后欣喜地提議,“現在時候還早,要不然我們去沙灘玩玩吧?”
怕他遲疑,她又補充:“星辰大酒店在朝陽區,暮大直通那邊的道路最近被封了,所以我們先坐公交車到了煙浦區,就是我們現在在的地方,然后過會兒再坐地鐵去。而現在還有些早,我以前也沒怎么來這邊玩過,不逛逛的話有些可惜。”
她是有私心的,就是不知道洛澤會不會配合,她也想好了,要是洛澤嫌麻煩,他就先去,自己一個人留下來看看風景。
她對美景、美人從來沒有什么抵抗力。
然而洛澤很快就回應了她:“可以。”
此刻的濮海沙灘,沒什么人,一切都很恬靜。
許言的腳下盡是細軟的沙子,透過鞋子還能感受到一絲涼意。
她感受著海風的吹拂,心底軟的一塌糊涂,靜靜地聆聽著,隨即嘴角勾起一抹笑,喃喃:“風的聲音,人的聲音,海的聲音……”
說到海的聲音的時候,許言并攏手指,拱起手背,用手模仿著貝殼的形狀,而后放在耳邊,再捂住自己的耳朵,很快就能聽到低沉、陌生中又有些熟悉的沖刷聲。
“聽到了什么?”
洛澤站在她的身旁,直直地看著她,眼里有她沒有察覺過的柔情。
許言難得有耐心跟別人解釋自己的行為,她很認真地說:“你可以試著跟我做同樣的動作,然后就知道了。”
一邊說著,她一邊放下了手。
“剛剛沒看仔細。”
他的臉上,有著跟他一直以來深沉內斂的形象,并不符合的純真。
許言聽懂了,他說,他沒看仔細她的動作。
許言靠近了些,又重復了一遍,但這次沒有捂住自己的耳朵,而是……他的。
他還配合地輕輕低了低頭。
或許有些行為的確是下意識的,當許言摸到有些冰涼的耳廓的時候,才真正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她一時定在原地,維持著那樣的姿勢。
心猿意馬,是久違的感覺。
而洛澤還是斯斯文文的,眉毛微微蹙起:“嗯,的確是海的聲音,也是血液留過頭部微血管的聲音。”
“……嗯。”
許言不覺得,他后一句是在煞風景,畢竟記憶中的他一直都是這樣的,知道很多事,也很有涵養。
但她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緩緩放下手臂,有些疑惑地盯著他,“你很清楚這個聲音,為什么剛剛還會問我?”
而他答得倒是坦誠:“只是想確認一下。”
確認……
呃……
許言差點又要迷茫了。
她迅速轉過頭,注意力逐漸從他身上移開,移到不遠處的小攤上。
她疾步走去。
他安靜地跟著她。
攤上,有五花八門的貝殼,還有錐螺等等,都是海的饋贈。
許言拿起一只錐螺,對準太陽的方向,隱約看到內部通透的光暈和完美的螺軸。
她的千言萬語最終只化為一句:“好美啊,以前就聽說過,螺線具有不可思議的數學之美,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這種融合極具感性與理性的螺線設計,體現在宇宙的每個角落:從獵犬座的渦旋星云到漏斗形的颶風,從盤羊堅硬而對稱的巨角到植物向上攀援的觸絲,乃至巴特農神殿的陶立克柱,以及,人類聽骨之后隱秘的耳蝸。”
許言愣愣地放下錐螺,直直地盯著洛澤,反復確認是不是真的是他在說話。
洛澤總能真切地告訴她,“震驚”到底是何種表情。
就連沒什么文化的擺攤大媽也投來驚奇的目光,大概是聽不懂,也覺得很高深。
許言深深地覺得,有些話不得不要表達出來了,憋在肚子里會憋壞的。她狠狠地咽了咽口水,不確定道:“洛澤,你是魔鬼嗎?”
洛澤勾勾唇角:“剛剛那些,都是出自《巨鯨歌唱》的原話。”
許言繼續不確定:“所以……你這是背下來了?”
“以前看這段覺得描寫很美,印象比較深刻。”
如果不是在他面前,許言早就面目扭曲了。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會這么大?
許言默默放回錐螺,默默雙手抱拳,輕輕道一句:“打擾了。”
而后,她轉身默默離開,半天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許言走著走著,走到了一塊礁石旁,看到一個大約十一二歲的男孩坐在上面,用筆量了量遠處的景,然后低頭,聚精會神地畫畫。
許言湊了上去,最先看到的是一片藍色的海。
同時,男孩也注意到了她,轉過頭看著她。
“你畫得真好看。”
許言忽地開口,說的是大白話也是實話。無論從一半的上色還是線條,都做得很好。
“謝謝。”
小男孩白嫩的小臉上出現了笑意,眼底卻還有一些明顯的憂郁。
許言盯著他畫的中央區域,正好被他的手擋住了,她調整了個角度,歪歪腦袋:“你現在,又畫得是什么?”
男孩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低頭,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不一會兒,他似乎是畫完了,豎起畫板給許言看,讓她看得非常清楚。
“這是……”
許言喃喃,努力辨認著上面長相奇藝的一種海洋生物。
“白鱘?!”
洛澤不知何時又站在了她的身后,并跟她一起盯著畫板,隨后兩人異口同聲,皆是震驚。
即使幾個月前身處不同國家,但他們都聽說了白鱘這一物種滅絕的消息。
白鱘滅絕,千萬人痛心疾首。眼前的這個男孩,用自己的畫筆畫著白鱘,線條是那么柔和。
筆下,依舊是碧海藍天。
眼前,依舊是和風旭日。
什么變了,又好像什么也沒變。
聽到他們念著“白鱘”兩個字,男孩覺得有些親切。
他畫得沒有很像,但他們都一眼認出來了,這說明他們關注過很多。
于是,他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來,語氣中卻還有些淡淡的憂傷,解釋著:“以前,我跟爸爸一起救過一條白鱘,所以對它們的感情很深,可是……”
男孩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洛澤忽然接道:“可是,人類終究束手無策。”
許言大概知道男孩的憂傷來自何處了,自然深受感染,勸慰道:“白鱘滅絕,我們也很傷心,但也不要過于傷感。”
男孩點點頭,的確,此時傷感也沒什么用了。
洛澤若有所思,緩緩開口,用了幾近篤定的語氣:“你畫這幅畫的意義,是在跟它們體面地道別。”
“嗯嗯!大哥哥你真懂我。”男孩笑意更盛,以前這些話,他從沒跟外人講過。
隨即他晃晃畫板,摸了摸自己筆下還未上色的白鱘,一臉真誠:“其實,我一直想跟爸爸一樣,當個海洋學家,可我媽媽不準,她希望我未來能當個畫家。家里的大小事宜一向都是她說了算。”
洛澤看著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沒有任何人發覺。
男孩聳聳肩,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繼續說:“現在我還小,也不能改變什么。雖然做不了海洋學家,但我依舊可以畫關于海的很多東西。但是……這大概是我第一次也是目前最后一次畫白鱘了。它們會一直住在我的心里。等我長大了,畫技精湛、萬人仰慕的時候,我會讓大家再看到它們的風姿。這是我的夢想。”
小小年紀,志存高遠,未來亦可期。
許言聽著,笑得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