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小林與她一樣也是孟非大人那里坐學徒的，但是小林比她還晚來半個多月呢，因此還沒有出師。

小林見了溫青青一笑，露出倆小酒窩，他道：“可找到你了，你眼下有空嗎？”

溫青青點頭：“怎么？”

“孟非大人找你，你隨我來一趟吧。”

溫青青想起裴季禮所說孟非大人有意收自己為徒，而他已經拒絕的事情，如今孟非大人再找她，是為了什么？

溫青青不明所以，覺得元帥既然已經拒絕，孟非大人該找其他合適的人選才是。

不過也不一定是為了收徒之事。

溫青青沒再多想，交代完了吳庭之后跟著小林一道走了。

路上也問過小林孟非大人找她是何事，但是小林并不清楚，說自己不過是個帶話的。

很快，兩人見了孟非。

溫青青已經有幾日沒有見孟非了，但是再見到孟非，感覺還是如第一眼見到時那樣。

孟非長得不是如裴季禮那般有戾氣與煞氣的樣子，甚至不算是孔武有力，他平日里都穿著青衫，看起來像是個書生，但是最多的表情便是面無表情，說話時候，總給人一種冷意。

溫青青恭恭敬敬行了禮，按照規矩，就算她不過是眾多學徒中的其中一個，孟非大人也是她的師父。

孟非看著溫青青揮手讓小林下去了。

他此刻坐在桌子前泡了一壺茶。

茶這玩意兒在軍營中十分稀罕，連將軍也不見得能喝上，但是軍醫愛飲茶是所有學徒都知道的，飛鷹營負責運送軍需，這軍需中，總有軍醫大人的一份茶葉。

溫青青徒然想起當初那些個學徒中的傳言，無聊時大家都愛八卦。

軍醫是京城人士大伙兒都知道，傳說軍醫的身份很高，只是高到什么程度，大伙兒都不知道，但心中總存在一種敬畏感覺。

“坐吧。”孟非說話冷冷清清，與他人一樣。

溫青青對于他說話的語調在之前便已經習慣，倒不覺得什么，緩緩而恭敬的走到孟非面前，她坐下了。

孟非抬手捏著茶壺給她倒了一杯茶：“品一品。”

溫青青尷尬了，她是個鄉下女子，哪里會品茶？

“我不會。”她老老實實道。

“喝便是了。”

溫青青便端起茶杯小小啄了一口，她雖不懂茶，但是茶的香味在口中蔓延，那是一種清新的感覺，一口下去，十分特別。

她眼睛一亮：“好喝。”

孟非便又給她倒了一杯。

溫青青卻有些窘迫，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孟非大人找我前來，是有什么要事嗎？”

“你不是聽元帥提起過嗎？”

溫青青一怔，緊接著心中有種萬萬沒想到的感覺，也不知怎么開口。

孟非道：“我向裴季禮提過要收你為徒的事情，他拒絕了，如今我當面問你的意思，你自己告訴我，你要不要做我的徒弟，學我的醫術。”

溫青青保守道：“我，不能自己做主。”

孟非一雙眼睛直勾勾看向溫青青。

溫青青心中打了個突，她從前沒這樣對上軍醫的視線過，孟非說話一直帶著冷意，學徒眾多，說不上對誰格外嚴厲，說不上對睡格外看好。

溫青青在孟非身邊時，從沒覺得孟非對她有些許特殊。

她抿了抿嘴唇猶豫著問：“我能問一下，孟非大人為何挑選我作為弟子嗎？我覺得，我在所有人中并不算出色。”

“你很出色。”孟非冷冷道。

溫青青還是沒覺得自己哪里出色了。

論學醫，她甚至沒有李阿福學的好。

“你第一天到我手下的時候，有個受了箭傷的兵送過來，我手邊忙不過來，喊了一聲。”孟非道：“那一群新來的人中，就你一個人走過去，安撫了那個傷兵，而后就算怕的發抖，也替他拔下了箭，甚至在沒有半點基礎的情況下，詢問了其他人，縫了他的傷口。”

溫青青想起這一茬，她很驚訝：“只是因為這樣？孟非大人就要收我為徒了嗎？那天不止我一個人，還有李阿福，他跟我一起的。”

“比你醫術高明的人，我手底下不是沒有。”孟非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沒有因為溫青青的驚訝而有半點遲疑的意思，他淡淡敘述：“每個月送到我手底下調教的學徒數不勝數，原本學醫的也有很多，但是真到了挑選徒弟的時候，我腦子里想的，卻是那日你生疏救人的手法，你可知道為什么？”

溫青青不解：“為什么？”

“因為救的人多了，人會變得麻木，尤其是在這戰場上。”

孟非的眼神中仿佛有萬年難化的堅冰。

溫青青突然心中一驚。

卻聽得孟非繼續說：“我自幼學醫，想想大抵是八歲的時候吧，后來學的越好，救得人就越多，救的人越多，救不了的人也更多了，總有許多人的傷病，讓我覺得束手無策，一開始，我會懊惱，會發奮學的更加用功，但是學的越多，我便越明白，很多事情都是無用功。”

“當一個人要死了，你唯一能做的不過是讓他死的不是那么痛苦的時候，你會突然發現，你學醫術，竟然什么用都沒有。”

溫青青張了張嘴，看著孟非面無表情的面容突然心中一酸，卻不知有些話從何說起。

“醫術再高，你無法救每一個人，在這戰場上，每天有從我手中死去的人，我便學會了選擇。”孟非的口吻帶著殘酷：“選擇救誰，誰能被救，而沒救的，我便不去努力，因為沒有意義，我知道他會死。”

孟非看著溫青青：“你那日雖然不過生澀的救了一個人，卻讓我仿佛看到了當初剛剛學醫時，救人的自己。”

“那種生澀，彷徨，但是救人時，毫不猶豫的決心。”孟非看著溫青青：“我再問一遍，你自己告訴我，要不要跟著我學醫術。”

溫青青咬牙，她還是那句話：“孟非大人你不過是一時有感，所以想挑選我做弟子，或許是我當時一時的舉動讓你有感觸了，但是我覺得，若是要傳承醫術，大人該找一個比我聰明的，至少在醫術上比我高明的。”

孟非一頓，視線一掃：“你這是，拒絕我？”

溫青青不知怎么有些心驚肉跳，但是她轉念想到自己不可告人的那與裴季禮說好的三個月的約定。

不可否認，她是很想學醫的。

來了軍營之后，她才驚覺這一點。

從前她在漢水村的時候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照顧爹娘起居飲食，她已經大了，能在家中分擔一些責任了，這不用說，周圍的姑娘都是這樣的。

溫青青也曾經以為自己會很快找個人家嫁人，而后過相夫教子的生活，但是變化太劇烈了。

她從一個農家女一下子女扮男裝當了兵。

但是從軍之后，沒有她想象中的那種提心吊膽終日惶惶不安。

更多的是多了一種責任感。

不是當初在家時候對父母弟弟的責任感，而是一種由衷的發自內心的對于國家的責任感。

這讓她覺得自己變得比以前有用了。

她想學醫術，她覺得學醫術讓她充實，她喜歡治病救人，把人從死亡邊際拉回來，讓她愉悅。

她仿佛找到了生活的意義，不是像當初在村子里的時候那樣，別人如何她便如何。

盡管這樣，溫青青心中卻十分清楚。

正因為她是個女子，所以這樣的想法，在軍營中時存在便好。

她是要回去的。

若是不回去，且不說那一日會被發現了自己的身份，就說裴季禮，他那完全算是對她的包庇了，他的好心，她不能當成驢肝肺。

溫青青深呼吸一口氣，對上孟非深不可測的眼眸道：“是，我拒絕。”頓了頓她頷首：“抱歉，孟非大人。”

孟非緊盯著溫青青，半晌才道：“你可知，上一個忤逆我的人，有什么下場。”

溫青青抿了抿嘴唇：“不知。”

孟非的眼睛瞇了瞇，溫青青低著頭，自然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眸中所含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這人，向來不喜歡他人拒絕我。”孟非的聲音越發顯得冷冽：“你不想學，我若偏要教，你待如何？”

他這話說的偏執。

溫青青一時啞口無言，又不能告訴孟非她也是遲早要離開軍營的人，就算教了她醫術也不能好好用在軍營中，對于祁國軍來說，他這醫術若真教給她，才是真的所傳非人。

這已然不是她想不想學的問題。

溫青青只能咬牙：“孟非大人，我天資愚鈍，恐怕……”

“你這是在說我的眼光很差嗎？”孟非幽幽看著溫青青。

溫青青再次啞口無言。

孟非道：“我問你話。”

溫青青還是那句話：“我天資愚鈍，唯恐辜負了孟非大人一番好意，還是請大人另選高徒吧。”

這話說的委實太過得罪人了，但是溫青青此刻已經顧不上許多了。

孟非冷哼一聲，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一個字從他口中說出：“滾。”

溫青青逃也似的跑了，出了軍醫帳篷長長呼出一口氣，心中有憋悶，也有放松，十分復雜的感情在心中糾纏。

想必孟非大人以后也不會對她抱什么希望了吧？

溫青青低下頭去，上齒咬著下唇，再抬起頭時，眸色已經重新變為堅定的模樣。

她便這樣回了自己的帳篷，天色已晚，點了蠟燭，自個兒看了醫書，見吳庭似乎好奇，溫青青便想著吳庭年紀正是讀書識字的年紀，于是便教他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