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宮位于長安西郊不遠，騎馬一會兒就能到了。

阿房宮是秦始皇統一六國后，為了彰顯帝國威嚴而專門建立的一座新宮殿。當年秦始皇下令征發全國刑徒七十余萬人，伐運四川、湖北等地的木材，開鑿北山的石料。在原來周朝都城豐、鎬之間，也就是秦國帝都咸陽附近，渭河以南的皇家園林上林苑中，仿集天下的建筑之精英靈秀，營造一座新宮。

這座宮殿便是后來千古留名，被名人大家、詩客騷人吟誦不止的阿房宮。

傳說阿房宮的修造耗費巨大，極盡奢華。后世大詩人杜牧游阿房宮遺址時，秦時的阿房宮早就不存在了。當他看到遺址范圍廣大，還曾展開聯想，寫下了千古名篇《阿房宮賦》。杜牧為此不吝筆墨，極盡贊美之詞。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云何龍？復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歌臺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凄凄。……”

此賦寫得洋洋灑灑，動人心魄。這還是杜牧根據阿房宮的遺址展開的想像而已，由此可見真正的阿房宮當年是何等攝人心魄，美麗壯觀。只可惜被西楚霸王項羽一把大火燒了個精光，方圓百里盡成灰燼。

風華迭代，歷史滄桑，往往令人淺吟低唱、心生感慨！

一個曾經多么輝煌的朝代！一個揮鞭統六國，定制傳千年，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帝國的皇帝，也與這個曾經絕代奢華的阿房宮一起沉沒到歷史的長河中了。

李世民和李靖他們一路騎馬邊說邊走，不知不覺地就來到阿房宮遺址邊上。他們把馬交給兩個隨從牽著，開始下馬踏雪步行。

地上的雪積得很厚，四人的皮靴踩在上面發出“喀吱喀吱”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的清脆悅耳。長孫王妃和紅拂女在家里難得有機會和夫君一起出來賞雪，心情更是特別的好。她們左顧右盼，流連忘返。

極目遠眺，阿房宮到處是斷壁殘墻，在雪的覆蓋下參差錯落。即使過去了七、八百年，仍可一見當時設計的奢華、巧妙。湮沒在枯草叢中焦黑的墻壁和瑩白的雪反差很大，但相互映襯著卻又有一種不一樣的美感。遠遠望去就像是黛瓦白墻，十分的雅致。估計即便是最妙手的丹青，也難以摹畫出這其中的神韻。偶爾有青磚黑瓦從雪中露出來，像是奈不住歷史的寂寞和沉寂，要爭先恐后地向人們述說它們當年的輝煌似的。

李世民和李靖兩對夫妻走在這破敗的遺址中，感覺到的不僅僅是斷壁殘墻上的雪，而且還有皚皚白雪下那些焦黑的殘墻斷壁所承載的厚重的歷史。

一個大秦王朝興起時是何其勃也，而敗亡的時候又是何其速矣，到今日思想起來仍令人感慨神傷！

男人和女人在看待世界的方法上往往不同，男人一般偏向于理性，而女性往往是感性的。她們只關心這美麗的雪景，和斑駁的斷壁殘墻所展示的滄桑感，可從來不去關心這表像后面所隱藏的東西。在她們的眼里，關心那么多干什么呢，最多是感傷時掉了幾滴眼淚，而生活不還是要如往常一樣嘛。在李靖和李世民兩人站在厚重的積雪覆蓋下的斷壁殘墻面前唏噓感嘆的時候，長孫王妃和紅拂女兩人卻早已經開心的玩了起來。他們堆雪人、掇野花，完全放下了女人的高傲和矜持，不時地傳來歡聲笑語。李世民和李靖看看她們，互相對望一眼，都會意地笑了笑。

女人是感性的，她們很容易被外界的景色所感染。不過作為男人，只要看到女人們開心，就很有成就感。他們兩人看到兩位夫人玩的開心，也就不去管她們，由著她們自己怎么玩都行。兩個大男人在一起，正好可以盡情地談論他們自己的事情，說著他們自己的話。

“好可惜啊，一個多么雄偉壯觀的宮殿，現在只剩下這些斷壁殘垣了。”

李世民用手指著眼前廣闊的遺址，仿佛一面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就那么真切地展現在自己的面前一樣，不由得感慨地說道。

“是啊，誰看了都感傷。誰看了也都憤怒。竭盡天下之力只為一人之享樂，窮盡世間之財就為一時之奢華。而把美好的江山社稷葬送了，誰看了不痛心呢。”

李靖也不禁感慨萬千。他摩挲著殘壁，眺望著遠處掩埋在雪景下的遺址，心潮滾滾。

所有人，無論他是王公大臣，騷人墨客還是販夫走卒，只要他走過這阿房宮的遺址，都會發出自己的感慨。雖然有時角度不同，但惋惜、失落和傷感的情緒都會涌上心頭。就像我們今天站在BJ圓明園的遺址前，也會發出同樣的喟嘆一樣。

古人、今人雖然生活的時代不同了，但文化是相通的。所以在相同的事物面前，感慨也基本上是一樣的。

李靖不無遺憾地說道，“這個秦王朝從秦孝公時開始崛起，多少代人的辛苦努力，千秋萬載的基業就這么毀于一旦。唉，真的是太可惜了！”

“是啊，太可惜了！”

李世民話鋒一轉，望著李靖，也發出了數百年來無數人的疑問：“藥師兄，從古至今，大家都在討論探究。怎么那么強大的一個秦朝，雄兵百萬，四海一統，為什么就在那一忽之間就崩塌了呢。當時六國那么強，會盟而謀弱秦。而秦以一國之力，就能剿滅六國，這是何其強大的實力。誰又能想到這強大的大秦帝國怎么就亡于一個才能不及中人，大字不識一丁的陳涉呢！陳涉僅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而致亡秦。強大的秦朝建立僅短短的幾十年，便崩塌于瞬息之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至今想來還是讓人費解！”

李世民說罷，還忍不住不停地搖頭嘆息。

“殿下剛才所說的話，是不是來自漢代賈誼的《過秦論》？”

李靖望著李世民問道。

“是啊，我以前曾反復誦讀《過秦論》，深為賈誼的分析所折服。賈誼總結說秦的滅亡是‘仁義不施’、‘暴虐以重禍’，‘忠臣不諫，智士不謀’等等原因。簡單一句話，賈誼把秦的滅亡歸結為兩個字，就是‘暴政’。可秦從孝公任用商鞅變法時起就是采用法家治國的那一套理論。他能滅六國，依靠的也是這套理論。說白了就是靠嚴刑峻法，靠的根本就不是仁義，可為什么那時就能成功？難道六國滅亡，終敗給秦也都是因為暴政嗎？所以這是我讀《過秦論》后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在春秋時期，孔子就曾說出‘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對于這個道理，秦始皇和二世是何等睿智之人，難道就真的不知道、不明白這其中的玄機嗎？”

李世民有些不解地說道，并一連提出了好幾個困惑。

“呵呵，他們肯定是知道的。他們這些人從小就有帝師教導，長大后又有賢臣輔佐。即使秦始皇即位后曾經焚書坑儒，廢絕儒家學說。但作為帝王，他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李靖笑了笑，又繼續說道，“皇帝一般都會給儲君選優秀的帝師，那些老師都會教儲君治國的道理，他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們就拿今天剛剛滅亡的大隋來舉例說明。殿下，您說隋煬帝楊廣（楊廣死后，李淵封給他的謚號為“煬”，所以李靖稱他為煬帝。）他能不知道秦亡于暴政的原因嗎？他知道，可他為什么還是把一個好端端的大隋，那么龐大的基業給葬送了呢？”

李靖盡可能委婉地說出自己的話。他知道楊廣與李世民家有表親，雖然楊廣已死，但李靖說的時候還是語氣緩和，臉帶微笑，避免使李世民難堪。

“是啊。稍讀過四書五經，儒家學說的人，即使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的道理，他們為什么就仍然犯這樣的錯誤呢？”

李世民說著抓起一把雪，在手中使勁地把它團成一個雪球，用力向遠方扔去。雪球像一顆白色的流星，在藍天的印襯下特別耀眼，然后劃過一道弧線飛過斷壁殘墻后便看不見了。

李靖的眼神隨著李世民扔的雪球，抬眼望向周圍。在阿房宮遺址旁邊住有不少人家，他們的房屋幾乎都是就地取材，用的基本上都是從阿房宮的遺址中撬起的墻磚。中國古代就有“秦磚漢瓦”之說，這些磚堅固、方正、結實，用手指敲擊還有金石之聲，比農家自己做的磚要好上百倍千倍。所以遺址上稍好的磚幾乎都被撬挖殆盡，只剩些破的、碎的，被大火燒的不成樣子的東西還橫七豎八地被留在遺址中。

曾經多少興亡事，多少繁華付劫塵！

其興也速也，其亡也忽也。那個曾經耀眼的大秦，也如李世民扔的雪球一樣，只是在藍天下劃過一條晶瑩的弧線便飛過斷壁殘垣后再也看不見了！使得多少英雄豪杰面對這殘垣斷壁而扼腕慨嘆，喟然神傷！

一些村民看到從城里來了幾個穿著豪華的富貴人物，都遠遠地看著。有些逃荒要飯的流民和小孩子們則大著膽子上來討要東西。李世民的隨從發威要驅趕他們，被長孫王妃出言制止。她和紅拂女兩人把身上帶的銀兩一一地分發給他們。看有好處，導致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兩個女人看他們可憐，就不住地分發，結果把帶來的銀兩都發沒了，甚至連手上戴的手套都被她們送給了貧苦的人。

看著不斷地圍上來的那些沒有分到東西的人們，長孫王妃和紅拂女兩個人非常歉意地望著他們。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是啊，我們把身上的銀兩都給了你們了！”

紅拂女還笑著把雙手一攤，大聲說道：“你們看，我們連手套都給了你們了。我們身上再沒有什么可以送給你們的東西了。”

但那些人還不死心，仍伸著手纏著她們。長孫王妃和紅拂女看他們著實可憐，覺得實在有些過意不去。從她們的神態來看，感覺倒好像是她們欠了人家東西似的覺得難為情。還是兩個隨從把帶的銀兩拿出一些分發給那些人，那些人才千恩萬謝，高高興興地散去。

兩個女人興奮地望向李世民和李靖他們，覺得是做了一件大事一般，很有成就感。

李世民和李靖望著她們笑著點點頭，似乎是對她們的行為予以褒獎。她們就顯得更加開心了，繼續著她們手頭堆雪人的工作。

李世民和李靖把目光又收回來，他們的討論意猶未盡，繼續著他們的話題。

李靖說道：“秦為了能在戰國七雄中坐大，君臣上下一心，一直積極進取。在下認為秦國之所以能統一六國，首先是善用人才。秦國歷代國君幾乎都能不拘一格的尋覓人才。當年秦穆公廣招賢士，西求由余于戎，東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邳豹、公孫支于晉，所以秦穆公時秦國能稱霸西戎。到了孝公之時，他大膽地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得以民殷盛、國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而到了秦惠王時，他又能用張儀之計，散六國之連橫，使六國皆西向而事秦。及至秦昭王得范雎，秦王嬴政重用李斯、白起、王翦而遂滅六國。可以說從秦獻公起，秦國‘奮七世之余烈’，而最終一統天下。而反觀六國之中雖也有人才，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君等等。此四人，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但是奈何屢遭猜忌，不能見信于國君，徒有人才又有何用呢？”

李靖此時也驚異于自己怎么一打開話匣子，就說得沒完沒了了。古人云“話不投機半句多”，昨天在與李密交談的時候，自己很少說話，也不想說話。沒想到今天在李世民面前自己卻侃侃而談，以至于一發而不可收。

難道真是遇對了人？

說完這長篇大論，李靖不好意思地停了下來。他望了望李世民，生怕他笑話。不過很明顯，李世民聽得津津有味，還不住地點頭贊同。

李世民正聽得起勁，見李靖說著說著突然停了下來，趕緊追問道：“嗯，藥師兄怎么突然停下來不說了？這才剛說了其一，還有其二呢？藥師兄快說，我正聽得興起，千萬不要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