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 鯤鵬于飛
- 秋風暖陽
- 4973字
- 2020-12-19 20:16:00
“哼,你還在這里狡辯!不是奸細,你躲在城門前的土堆后面,鬼鬼祟祟不停地張望干什么?你說說看,從古至今又有哪個奸細承認自己是奸細的!”
“哎呀,你們……你們真的搞錯了。你們看看,貧僧是漢人,怎么會是突厥的奸細呢?”
“漢人?漢人就不會是突厥的奸細了?有些不知廉恥的漢人還專門做著吃里扒外的事情!那個漢人趙德言,不是還做了突厥的丞相了嗎?你是不是奸細,先去見了都督再說。我們都督明察秋毫,到時就怕你再也不敢抵賴了!”
“貧僧真的不是奸細!求求你們放了貧僧,千萬不要把貧僧交給你們的都督!”
那人見實在是拗不過士兵,索性蹲在地上賴著不走。兩個士兵不由分說,一邊一個把他架著便往李靖這邊過來。
“快走,見不見都督,可由不得你自己!”
李靖看著他們一邊吵著,一邊往自己這邊過來。待那人走到近前,李靖不由得叫了出來。
“玄奘大師!”
那人卻轉過臉去,試圖在極力躲避李靖認出他來。
“阿彌陀佛,施主可能……可能是認錯人了吧。貧僧乃是一個云游四方的行腳僧人,不知施主說的玄奘大師是誰。”
“哎呀,大師,您難道連在下也不記得了?在下是李靖啊,就是那個在終南山中與您煮茶談心的李靖李藥師啊!”
那個僧人看來是見實在躲不過去了,這才轉身道:“原來是李靖李施主,貧僧這廂有禮了。”
在這千里之外的邊關,兩人意外重見。但兩人的神情卻大不相同:一個是驚喜,一個卻惶恐不安。
“大師怎么突然到了這里了?哎呀不說了,不說了。能在這里見到大師真是太令人驚喜了!”
李靖沒想到能在靈州突然遇見玄奘大師,心里自然是特別高興。他趕緊上前兩步,就要去拉大師的手。那人也想上前與李靖見禮,卻被兵士給拉住了。
李靖連忙對兩個兵士說道:“快快,放了他,你們都搞錯了!他哪會是什么突厥奸細呢!你們弄錯了,他是我大唐著名的高僧玄奘法師!”
“高……高僧,法……法師?”
“怎么奸細突然變成高僧、法師了?”
兵士們還沒有回過神來,李靖自己已經趕緊搶步上前,給玄奘大師松綁。他見士兵們還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忙對他們邊笑邊嗔怪道:“你們都誤會了,他不是什么奸細。你們不知道,他可是我們大唐鼎鼎有名的玄奘法師呢。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快快過來給大師賠禮道歉!”
士兵們警惕性高,本沒有錯。把玄奘法師作為突厥的奸細抓來,肯定也是一個誤會。李靖并沒有過多地責備士兵,而是催促他們趕快給大師松綁。
李靖解開繩子,兵士們也趕緊上前,欲為玄奘大師抽掉繩子。
“不用,不用,貧僧自己來就行了!幾位小施主,剛才都怪貧僧沒有解釋清楚,以致給幾位小施主添麻煩了!”
玄奘大師不等士兵們上前,自己把身上的繩子先扯了下來。玄奘大師倒很隨和,他怕李靖責備士兵,忙攔著李靖說道:“李施主,這完全不怪他們,這確實是貧僧自己的錯。是貧僧的行為引起了他們的懷疑,從而產生了誤解。他們做事認真細致,警惕性很高,不愧是李施主帶出來的兵呢!”
李靖聽到玄奘大師說這樣的話,倒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憨憨地笑道:“讓大師受驚了!此地與突厥相鄰,雙方人員參差交錯,所以一直都保持著高度戒戰備。他們若有得罪大師的地方,還望大師海涵。”
“李施主言重了。邊關重地,隨時都有可能有戰事。準備著,時刻準備著,這是戰爭狀態下每一個士兵必備的素質。士兵們責之所在,貧僧又怎么會怪他們呢!施主治軍倒頗有漢時周亞夫的風采,令貧僧由衷地贊嘆!”
一句話說得李靖臉都紅了,他趕緊拱手道:“大師謬獎了,靖安敢和先賢周亞夫相比呢!”
“李施主謙虛了!”
“哈哈哈哈!”
李靖和玄奘兩人都想不到能在這里相見。剛才玄奘大師初見李靖時還有些局促不安,現在見李靖對自己非常熱情,這才放下戒心。此時,兩人手手相牽哈哈大笑。李靖讓蘇定方帶領士卒繼續操練,自己則與玄奘一同回都督府。
二人到了都督府,敘禮落座后,李靖迫不及待地問道:“上一次終南山一別,就再沒有見到大師。在下對大師甚是想念,不期在這里巧遇。不知大師緣何到了邊關呢?又為何讓我的兵士當作奸細給抓了起來?”
玄奘大師苦笑了一下,正色說道:“李施主還記得十年前貧僧與施主在終南山草堂寺中的談論嗎?”
“終南山草堂寺中的談論?噢,對了。在下記得大師當年有一個宏愿,難道大師這是真的要……”
“阿彌佗佛!”
玄奘認真地點點頭,雙手合十,高宣了一句佛號。
李靖這才明白大師為什么會來到這里了。他笑著對玄奘大師說道:“當年在下在草堂寺中聽大師高論,如沐春風,怎么會不記得呢?在下記得當時大師曾說過對一些佛教問題的擔憂,有去天竺求彌勒論師之意。”
“貧僧這幾年基本上都是在巴蜀游學,與那些佛學大賢們探討佛學。隨著探討的深入,發現的問題也就越來越多。我們佛學南北義理不同,攝論、地論兩家分歧巨大,已經到了無法融合的地步。如果這些佛經連我們這些佛門之人都無法參透,又如何能宣講教義,普渡眾生呢?所以貧僧在受具足戒之時,就發下宏愿,一定要到天竺去直探原典,重新翻譯,以求統一中國佛學思想的分歧。前次貧僧游學到長安,正好碰到天竺僧波頗抵達長安,得聞天竺戒賢大師正在那爛陀寺講授《瑜加論》總攝三乘之說,所以遂下定決心立即前往天竺取經。”
李靖看到大師宏愿廣大,不顧艱難困苦,萬里迢迢去天竺尋求佛法,心中由然而生欽佩之情。但他又疑惑道:“如今朝廷因常遭DTZ侵擾,頒布了禁邊令。大師可有朝廷的通關文牒否?大師西行求經,從長安出發應該是一路往西,又怎么舍近求遠繞遠路到了靈州這邊呢?”
“阿彌佗佛!”
玄奘大師聽到這里,站了起來。他雙手合十,高宣了一句佛號。
“李施主,佛門不打誑語,在施主面前,貧僧不說假話。貧僧這次西行,并沒有得到朝廷的批準。這也是剛才施主相認貧僧之時,貧僧一直躲閃害怕不敢與施主相認的原因。貧僧怕一旦朝廷怪罪下來,會連累施主。在此,貧僧為剛才失禮之處向李施主賠罪。”
李靖一聽,也連忙站了起來向玄奘大師拱手道:“大師言重了!他鄉遇故知,在下高興還來不及呢,哪會有那么多的計較呢!這么說來,大師的手中是沒有朝廷頒發的通關文牒了?”
玄奘聽到此問,輕輕地搖搖頭。他嘆了一口氣,黯然說道:“實話實說,貧僧手中還真的沒有朝廷的通關文牒。”
“沒有朝廷的通關文牒?”
李靖聽玄奘說沒有朝廷的通關文牒,頗為驚訝。
“現在朝廷頒布了禁邊令,大師沒有通關文牒,可謂是寸步難行啊!大師,現在是秦王殿下臨朝,他可是普天之下難得的有道之君,開明仁義。大師臨行前為何不去找陛下,求得陛下的幫助呢?”
“貧僧哪能不知通關文牒的重要性呢!在西行之前,貧僧便專程往長安求見陛下,與陛下談到了貧僧西行天竺求取佛經真理的宏愿。奈何不管貧僧怎么請求,陛下都堅決不允,甚至還兩三勸說貧僧還俗入朝為官!貧僧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偷偷地跑出來。前次貧僧走長安往西取近路直插絲綢之路,結果被沿途關隘發現抓了回去。好在陛下仁慈,并沒有處罰貧僧。但陛下仍不肯發放通關文牒,所以這一次貧僧沒敢一路往西,才繞遠道走靈州的。貧僧雖明知施主在靈州為大都督,也沒敢來見施主,怕給施主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本來貧僧是想趁早上開關時人多貨雜蒙混過境,結果您看,倒陰差陽錯地被施主的軍士當成奸細抓來了。”
“這……”
李靖聽說玄奘沒有通關文牒,也不免有些擔憂起來。
“大師,此去天竺,何止千里萬里。何況您還沒有朝廷頒發的通關文牒,各地邊塞要是看到您,必然會抓住您并將您押往長安的。我們退一步說,即使您躲過了大唐邊關士兵的盤查,但西行道路又非常險惡,就算遇不到突厥胡騎,也會碰到強盜歹人。更往西有些地方是廣闊的戈壁和沙漠。可以說是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四顧茫茫,人馬俱絕,豈是常人能去的了的!您孤身一人前去,恐怕會兇多吉少!大師,您是不是再考慮一下,不要輕易以身試險啊!”
玄奘大師搖了搖頭。他抬起頭來,目光堅定地望著都督府外的遠方,十分坦然說道:“施主您也知道,貧僧西行的宏愿并不是一時的突發奇想,而是經過了十幾年的深思熟慮的。貧僧自從立下這個宏圖大志以來,中間雖也曾動搖過,也曾反復地詰問自己是否能踐行自己的初心和諾言。但是十幾年來,這種西行的愿望卻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堅定。貧僧覺得這或許就是佛祖壓在貧僧身上的一種責任,貧僧不去完成它的話,內心便一直不安。直到貧僧開始踏上這西行之路,貧僧的內心才逐漸趨于平靜。此時貧僧才慢慢認識到,也許貧僧就是那個實現西取佛經真理的天選之人!信奉佛法,尋求真經,跋山涉水,隨行隨悟,本身就是一個修行的過程。只有實現這一遠大志向,貧僧也才能體會到真正的幸福和修行。貧僧也早已在佛前立下誓言,要踐行大乘菩薩‘難行能行,難忍能忍’的行愿。貧僧立志‘寧可西行而死,也不向東而生!’所以縱使有千難萬阻,也阻擋不了貧僧西行的腳步!即使貧僧在西行的路上被官府發現并抓回去,那又如何?那也只不過是遲滯一下貧僧前進的步伐,但終不能改變貧僧西行的決心!”
看著大師堅定的目光和斬釘截鐵的態度,李靖深深地被玄奘大師這種堅忍不拔的精神所折服。
追求佛法的真義,追求精神和肉體的圣潔。為普渡眾生,不惜以身犯險,這是何等崇高的境界啊!
是啊,一個人只有有了自己的偉大追求和志向,并能腳踏實地地去踐行這個追求和志向,為此百折不回,這樣的人生才是真正完美和幸福的。李靖反觀自己,又何嘗不是有如此的追求呢!
李靖內心中對玄奘大師的做法是深表贊許的,但他也確實為玄奘所擔心。
此去西行,前往天竺,何止有萬里之遙,而且道路異常艱難。戈壁、高山、沙漠、冰雪,即使是訓練有素的軍人都難以忍受,又何況他一個普普通通的行腳僧人?這一路上盜匪甚眾,戰亂不止,為西行之路又增加了無數的變數。這絕不是一個坦途,也絕不是僅憑百折不回的意志就能克服的。所以他擔心玄奘最后會白白地在路上送命。這樣的一位絕世高僧,若白白地把性命犧牲在茫茫行程中,則是大唐,也是佛門的一個重大損失啊。
李靖想勸勸玄奘大師,但當他看到大師臉上的那種堅毅的神情時,他又把話給生生地咽了回去。他覺得自己若是以常人的眼光去勸說大師,那只會是對大師的一種褻瀆。
“施主多慮了!”
玄奘大師看出李靖擔憂的神情,倒是一副超然的態度。他很輕松的笑笑道:“只要施主不把貧僧抓起來送回長安,即是對貧僧最大的支持了。至于路上的各種艱難險阻倒不是貧僧所擔心的。不管是漢人還是胡人,或者是強盜匪幫,佛門弟子是這一路上最受待見的人。貧僧聽說這西行的路上,佛寺、佛塔和佛家圖騰、摩崖刻石也最多。很多天竺僧人來我們中原傳經,走的大多也是這條路。他們能來得,貧僧為什么就去不得呢?當初佛祖釋迦牟尼證覺成道前也曾遭受‘十魔軍’多年的侵擾,但終不為其所動。與佛祖證覺成道前所遭受的磨難相比,貧僧西行之路的這點困難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靖見玄奘大師意志堅定,知道他是一個偉大而堅強的人。在困難面前,他只會越挫越堅,決不會因為自己的幾句話而改變初衷。既然陛下許以高官厚?都沒有打動他,自己的這些話又怎么能輕易地改變他呢?李靖于是便也不再勸說。
在李靖的潛意識里,他也覺得自己有責任和義務去幫助大師完成他的夙愿,而不是婆婆媽媽的勸說。
李靖知道自己和大師其實是屬于同一類人。只要立下志愿,便會百折不撓,哪怕是歷盡千辛萬苦也要去實現它!現在兩人只是目標不同而已,但殊途同歸。大師是為了弘揚佛法,普渡眾生,而自己則是為了國家的興旺,百姓安居樂業而已。
看到大師堅定的神情,李靖感覺自己也深受鼓舞,這種鼓舞來自于對對方的理解和更高層次的敬仰。
李靖站立起來,鄭重地拱手說道:“在下深為大師的行為所折服,愿為大師西行盡綿薄之力!大師有什么需要在下幫助的,盡可提出來,在下盡量滿足大師的要求!”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玄奘見李靖說出這樣的話,臉上頓時現出欣喜的神色。他雙手合十道:“施主可知道私放貧僧出關,若讓朝廷知道,可要受到處罰的啊。”
李靖笑了笑,淡然地說道:“大師為了弘揚佛法,以身犯險,連性命都不顧忌。在下只是為大師做這點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真的能夠為大師實現宏圖大愿,弘揚佛法做點事,在下即使受到一點處罰也是值得的。大師需要什么幫助,盡可對在下提出來,在下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盡全力滿足。”
“多謝施主厚意!”
玄奘大師站起身來,雙手合十,躬身笑道:“貧僧乃是一個出家的和尚,哪有多少需求呢?對于出家人來說,三衣一缽足矣。貧僧只求能西行求取真經,別無他求。施主能支持貧僧西行求法,就是對貧僧最大的幫助了。說實話,貧僧現在需要的,只是希望施主能施舍貧僧一缽齋飯,然后立即放貧僧西行即可!”
“僅……僅此而已?”
“對,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