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鯤鵬于飛
- 秋風暖陽
- 4776字
- 2020-03-24 16:09:52
可憐的母子三人之死,對李靖和紅拂女兩人的心理打擊都很大。他們總覺得是他們沒有盡到保護的義務,致使那母子三人慘死在官兵手中。因此在他們的心中既有悲傷,又有一種深深的自責。那婦人和兩個孩子慘死的畫面,一直縈繞在他們的腦海中,久久地揮之不去。
紅拂女這一路上,幾乎是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地騎在馬上。李靖有時候為了打破這沉悶的氣氛,故意找一些話題跟紅拂女聊,但紅拂女也幾乎是一聲不吭。有時候,即使說兩句,也只是善意地敷衍一下。再發現有村莊,他們從村莊里死寂的景象,就知道村子里肯定沒有人。他們怕再遇到其他慘烈的事情,也基本上都是繞村而過。
晚上的時候,他們只能找了一個山洞過夜。李靖找了松明子把山洞點亮,并去打了一些野味充饑。但紅拂女一看到血腥的東西就惡心,幾乎什么東西也吃不下去。
剛躺下不久,紅拂女漸漸感覺頭暈,渾身打顫。這幾天走村過店,風餐露宿。殊不知現在雖是八月,天氣較熱,但是已近仲秋,早晚溫差較大,露濕風涼。加上連日鞍馬勞頓,縱是年輕,又哪有不病的道理。加上那天母子三人慘死之事的刺激,紅拂女竟然一下子病倒了。
紅拂女的身上忽冷忽熱,高燒持續不退。半夜的時候,李靖聽到紅拂女在睡夢中不住地叫著“德騫、德獎”兩個孩子的名字,并一直說著胡話。
李靖一刻也不敢睡下,在旁邊悉心地照顧著。他用手摸一摸紅拂女的額頭,這一摸之下驚得他瞪大了眼睛。紅拂女的兩腮通紅,額頭燙得跟火炭一樣。
“這可怎么辦?這里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關鍵即使是有村莊,也看不見一點人煙啊!”
李靖開始擔心起來。
他坐在紅拂女的身邊,把紅拂女的手握在手心。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紅拂女的身上,小心翼翼地照顧著紅拂女,幾乎是一夜陪著她熬到天亮。
第二天天明時,紅拂女的高燒終于稍退一些。她見李靖憔悴的臉龐,熬紅的雙眼,知道他肯定是一夜沒睡,一直坐在自己身邊照顧自己。
“靖哥哥,辛苦你了!”
紅拂女稍稍支起身子,有些歉然地低聲說道。
“辛苦什么啊!”
李靖聽紅拂女這么說,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由于一夜沒睡,說話聲音都有些沙啞。
“我們是恩愛夫妻。現在夫人有病,我照顧你本就是理所當然,哪來的什么過意不去呢?先前都是你忙前忙后的照顧我,今天難得有這樣的一個機會,讓我可以在你面前表現表現,何來辛苦可言啊?快別瞎說了!你現在感覺怎么樣了?”
“靖哥哥,我就是頭暈的厲害,渾身無力。”
紅拂女見東方已經出現曙光,便欲坐起來。誰知剛欲坐起,便覺頭暈目眩,胃中翻騰,干嘔了幾口。這幾日紅拂女基本上沒有吃什么東西,昨天晚上她又一口沒吃。所以干嘔了幾下,只是嘔出了一些苦水。幾口苦水有些吐在了蓋在她身上的李靖的外套上,青紫潤染,煞是顯眼。
“你的病還沒好,千萬別動!”
李靖趕忙扶住她,讓她躺下。
李靖用手把紅拂女的嘔吐物小心地揩干凈,然后長袍稍微拉了拉,不至于紅拂女剛才嘔吐的地方沾到她的身體。
“你現在身體還很虛,躺下不要動,好好休息休息。”
把紅拂女安置好,李靖又去洞外取些黃土,覆在紅拂女的嘔吐物上。等黃土稍稍浸干嘔吐物后,他又用劍將嘔吐物刮起,又用手小心地把它捧到洞外倒掉。
紅拂女看著李靖一點一點的清理,渾然不覺她的嘔吐物臟,心中不禁油然而生感激。
“靖哥哥,看來我這一病,一時半會走不了了。我怕要耽誤靖哥哥的行程了。”
因為自己的病而耽誤李靖的行程,紅拂女深深地自責道。
“沒什么,耽誤什么行程啊!現在我也沒有什么明確的目標,只是前往長安而已。不打緊的,你不用擔心什么,好好養病就是了。”
李靖笑著安慰著紅拂女,語氣比平時說話更加溫柔。
李靖搓了搓手,拍掉手上的灰塵,但手上還是沾有一些黃土。他望了望紅拂女,又望了望洞外,思索了一下,對紅拂女說道:“看來我們今天肯定是走不了了。我得到外面去弄些水進來,并找些應支生活的家什來才行。”
他朝紅拂女望了望,有些為難地說道:“我就是擔心我出去后,你一個人呆在這里我有些不放心。”
紅拂女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低聲說道:“靖哥哥,我也確實是有些渴了,正想喝水呢。你放心,我只是病得身體虛弱而已,暫時還能照顧自己。你只管就去,我沒事的!”
李靖左右看了看,也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他見紅拂女如是說,便不再耽擱。他又找了一根松明子,把它點燃后插在紅拂女身旁的墻壁上,防止他不在時有野獸來侵襲紅拂女。把一切安頓好以后,李靖把短劍放到紅拂女的身邊,提醒她小心,自己這才縱馬下山。
李靖走了以后,紅拂女又悠悠地睡了一覺。等她醒來時,發現李靖早已悄無聲息地回來了。他從附近無人的村莊里找來了一些陶罐,打了一些水來,正支在火堆上煮著水。更意外地看見他打了一只野兔,還從附近山林中摸了一些鳥蛋來。
李靖見紅拂女醒了,關切地問道:“你醒來了,覺得好些了嗎?”
他見紅拂女點了點頭,便很高興地說道:“我剛才到前面的村莊里找了些陶罐來,并打了一些水。本來還想到附近去找個郎中來的,可方圓數里,竟然還是沒有人煙。”
李靖小心地把燒開的水倒進一個洗凈的瓷碗中,又將掏來的鳥蛋放到陶罐里面煮。他待瓷碗里的開水稍稍晾涼了,小心地端到紅拂女面前,細心地喂她喝了幾口。安頓好紅拂女后,他便拿著野兔,準備到洞外去收拾。
紅拂女知道李靖是怕血腥的樣子引起自己的不適,趕忙說道:“靖哥哥,沒事了。昨天因為那母子慘死的原因,我厭惡血腥。不過今天我感覺好多了。你不要出去弄了,正好在這里一邊弄一邊和我說說話,我覺得悶得慌。”
李靖見紅拂女不再在意,便就在紅拂女的身邊收拾。但為了照顧她的心情,還是離她有一點距離,并故意用身體遮住,防止她看見后心里不舒服。收拾好后,用樹枝支起來,放到火邊烤著。
“靖哥哥,辛苦你了。”
李靖笑了笑,說道:“夫妻之間,哪有那么多的客氣呢!快別說了。你昨天一夜沒睡好,現在正好沒事,好好休息吧。”
“我昨天肯定是說了不少胡話吧?”紅拂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昨夜我夢到了我的母親和我們兩個孩兒了。想起他們我就傷心,所以做了一夜的噩夢,現在想來還心有余悸呢。”
李靖心疼地望著紅拂女。他知道因為自己的原因,讓紅拂女與兩個孩子分別,心里也覺歉然。
紅拂女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當年我的母親也像昨天的那位母親一樣,用她那柔弱的身軀拚命地護著我,把所有的苦都擔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紅拂女說著說著,眼中又情不自禁地涌出了淚水,并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對父母的思念,總是兒女們心中最柔弱的一面。
在這世上,不管是誰只要想起父母對自己艱辛的付出,而自己卻無法報答,都會感到內疚的。
李靖連忙拿過絹帕,將她臉上的淚水擦了擦。紅拂女沒有動,任由李靖幫她擦掉臉上的淚水。
自從與李靖在一起以后,她就一直覺得李靖就像一座大山一樣,是她堅強的依靠。有李靖在,縱然要面對狂風暴雨,她也無所畏懼。
李靖這時也才真正地體會到,紅拂女昨天為什么看到那母子仨人的死,一下子變得那么瘋狂。他體貼地把紅拂女的手抓在手心。紅拂女的手掌有些涼,李靖把紅拂女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手中輕輕地搓著、捂著,直到她的手熱起來。
“當年突厥南侵,先皇帝派兵出擊突厥。附近百姓為避戰火,紛紛逃亡。我的阿耶被突厥亂軍所殺,我阿娘帶著還很幼小的我被突厥虜走。阿娘帶著我趁著突厥人不注意逃了出來,便隨著流民四處流浪,輾轉多地后來到長安。阿娘為了照顧我瘦弱的身體,有一點食物都是給了我,而自己幾乎都是吃樹皮草根。而我那時不懂事,還對阿娘一直哭著、鬧著喊餓。她為了能讓我活下去,拋棄了自己最后的一點尊……尊嚴,不惜用自己的身體去換一丁點的食物,只不過最后阿娘還……還是餓死在路邊。”
說著說著,紅拂女淚水又涌了出來。她稍停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至今也忘不了阿娘臨咽氣時的那種絕望無助的眼神。她望著撕心裂肺般哭喊的我,看著我瘦弱、孤獨、無助的身影,久久不能閉眼,直到最后一滴淚水滾過她干瘦的臉頰。我知道她始終是擔心留我一個人在世上受苦,也為她再也無法照顧我而感到無比的絕望。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阿娘最后那無比絕望、掙扎的神情!所以我恨那些乘人之危,以食物為要挾的惡人,更恨那些視百姓的生命如草芥,濫殺無辜的亂兵賊子!”
李靖怎么也沒想到一直外表溫柔,內心卻十分堅強的紅拂女還有過這樣的一段悲慘的經歷。
紅拂女不想讓李靖因為同情可憐她才跟她在一起,因此以前她從來沒有跟李靖提起這些。是以李靖也一直不知道,只道她是貧苦出身,被賣到楊素府中而已。
李靖用充滿愛憐的目光看著紅拂女。他難以想象,當年的那個瘦弱孤苦的小女孩是歷經怎樣的困苦磨難而活下來的。
“我母親去世后,在一群好心的流民幫助下,幫我安葬了母親。并在好心人的指點下,我自賣自身,進了楊素府中為奴。”
紅拂女自己擦了擦眼淚,突然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容。她看著李靖,笑著說道:“正當我覺得自己的一生不會有什么變化,就在楊素府中渾渾噩噩度過一生的時候,老天讓我遇見了我一生中的貴人!”
李靖看到紅拂女終于露出了笑容,心中也高興,不禁好奇地問道:“貴人?那貴人是誰?對你這么重要?”
紅拂女說到貴人,臉上泛起了一層紅暈,她故意嗔道:“傻瓜,連貴人是誰都想不到,還一天到晚自以為聰明呢!”
李靖聽紅拂女如此一說,馬上醒悟過來。原來她所說的貴人卻是自己。他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說來慚愧,夫人以我為貴人,可我到現在卻還帶著夫人四處顛沛流離,真是愧對夫人對我托付終身了!”
“我倒覺得很幸福,你不嫌我出身鄙陋,與我結發為夫妻。只要有你在身邊,我便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美好幸福的。”
紅拂女說著,突然用鼻子使勁地嗅了嗅,說道:“靖哥哥,趕緊看看有什么東西糊了。連我這個沒有什么嗅覺的鼻子都聞到了。”
“哎喲,只顧說話,忘了烤著的肉了!”
李靖慌忙起身,這才看到在火上烤著的兔肉已經糊了一大塊。他連忙手忙腳亂從火上取下,不注地用手拍打。
紅拂女看著李靖手忙腳亂的窘樣,以及手上、臉上被黑灰弄得灰頭土臉的樣子,不由得被逗笑了。
“靖哥哥,你這個樣子最好看!”
“是嗎?哈哈哈哈!看來真還是人到窘時方顯趣,落到難中才顯真啊!”
此時,陶罐中煮著的水也已開了,鳥蛋也已煮好了。李靖也顧不得擦手,又趕緊折了兩根小樹枝,去把陶罐中的鳥蛋掏出來。由于罐口較小,水有些燙,又弄得手忙腳亂的。
“靖哥哥,小心別燙著!”
“沒事,燙不了!”
李靖剛要用手剝蛋,才猛然發現手上全是灰。他歉意地朝紅拂女笑了笑,趕緊去洗洗手,才又小心地剝開蛋殼,喂紅拂女吃下。
就這樣,因為紅拂女的病,他們在山洞中住了四、五天。李靖每天出去打些野味,摘些野果果腹。在李靖的精心照料下,紅拂女的身體終于慢慢的好了起來。他們這才又重新動身,前往長安。
在路上又走了數日,二人來到趙州城內。這里還是大隋官軍的地界,所以雖然有戰亂的痕跡,但也還比較安靜。只是城中的流民較多,逃荒要飯的不少,顯得非常的混亂。但在這里,終于可以找著一家酒店住下了,這是李靖和紅拂女覺得是這一段時間以來最愜意的地方。
來到一家叫“悅來”的客棧門前,紅拂女指著店名笑著對李靖說道:“看來這天下客棧,名字大抵相仿,不是叫‘悅來’,就是叫‘來福’、‘同福’,不知是不是同一家人開的。”
“這倒也是,說不定還真是一家人開的呢!你看店主人都稱為掌柜,伙計都稱為店小二。你說這不是一家人又是什么?”
“哈哈,這就叫四方來客,天下一家嘛!”
此時兩人心情大好,一起說笑著牽馬走進了客棧。
就在這時,李靖特意朝身后望了望。發現身后有兩個人影見李靖突然回頭,連忙閃到了墻后,仿佛生怕被李靖發現似的。
自從他們兩人進了趙州城里后,李靖便發現有兩個形色可疑的褐衣人一直在后面或遠或近地跟蹤著他們。李靖他們走快,這兩人也走快,始終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的后面。
這一點,讓李靖感到特別的意外。
這兩個人雖然很小心,竭力避免引起李靖的注意。但是他們十分詭秘的樣子,又怎能逃得過李靖那一雙犀利的眼睛!
“他們是誰?”
李靖一時也想不出來。
“難道是李淵派來抓自己的人已經追過來了?”李靖疑惑地又向后望了望,卻已看不到那兩人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