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瓊一向忠厚老實，更何況他半夜前來。看他那一臉焦灼的神情，絕不會是開玩笑。

況且這事，也絕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

李靖這時再也不容置疑。秦王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情。是以他再不敢耽擱，連收拾一下都沒時間。這時李伯見秦瓊火急火燎的樣子，知道肯定是有緊急事情。他早已把李靖的馬兒備好，等在一邊。李靖趕緊翻身上馬，跟著秦瓊前往天策府。

“叔寶兄，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秦王殿下又怎么會……”

路上，李靖忙問秦王為何中毒？秦瓊這才向他簡要地介紹了情況。

原來狩獵結束后，王公大臣們回到長安后便各自散去。誰也沒想到，平日里跟李世民不怎么對付的太子李建成突然過來邀請秦王過府飲酒。秦王本來是以狩獵一天了，有些累為理由推托不去。太子說道：“今日春蒐圓滿結束，眾人高興。況且我和你打賭輸了，說好輸了要請客的。我乃是堂堂太子，哪能是輸了就不認賬的人呢！況且秦王你又新得了一匹寶馬，也該值得慶賀慶賀啊。這段時間你一直東征西戰，即使有空閑的時候，我們也各自忙于政務。我們兄弟之間難得有機會在一起說一些體己的話，難道二弟連這點面子也不給為兄？”

見李建成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了，秦王拗不過，只好答應下來。他連天策府都沒回，就直接跟著太子李建成到東宮太子府喝酒。

“那是不是酒喝醉了？”

“絕不是！喝醉酒時是什么樣子我知道。秦王殿下現在的情況，絕不是喝醉的樣子！”

“什么樣子？”

“哎呀，這一時半會我也說不清楚。藥師兄你是明白人，到那一看就清楚了！”

李靖知道秦瓊應該是不會把醉酒和中毒混為一談的，何況秦王府還有其他人，也不會都判斷錯的吧。他著急地問道：“難道喝酒的時候只有太子和秦王兩個人？”

秦瓊搖搖頭說道：“不是，我聽說還有齊王和淮安王李神通。可是他們都沒事，只有秦王在吃酒的時候突然覺得腹中劇痛，不能堅持，最后還是淮安王李神通把他扶回來的。回來時即不住地吐血，昏睡不醒。眾人見狀焦急萬分，有人甚至要提刀到太子府算賬。還是長孫無忌、房玄齡和我將他們拼命攔住，否則還不知要鬧出多大的亂子來呢。”

“既然如此，為何不趕快找太醫來醫治呢？”

秦瓊也著急，但卻十分為難地說道：“我們都懷疑這毒是太子做的手腳。藥師兄難道不知，宮中很多人都是太子一黨。大家覺得如果找太醫的話，萬一再有人暗中做手腳，反而更不安全了。故而大家商議來商議去，都不敢去找，大家急得團團轉。長孫王妃說殿下前番生病，就是藥師兄你給治愈的。所以眾人就讓在下趕快來找藥師兄你了。”

李靖一聽這話就急了，“哎呀，我的叔寶兄！別人糊涂還倒罷了，你怎么也急糊涂了呢？你做起事來，怎么也這么欠考慮呢！”

“我……我怎么了？”

秦瓊突然被李靖這么一數落，茫然不知所措，愣愣地望著李靖。

李靖急著提醒秦瓊道：“在這種時候怎么不去請太醫呢？當時情況一發生就應該立即找太醫來！不去請太醫就沒有了旁證，到時候是怎么一回事就誰也說不清楚了啊！”

“還有，說實話，在下又不是專業的醫家。在下貿然診治，萬一殿下有個三長兩短，不僅是在下自己，到時候秦王府里的所有人沒有一個能逃脫干系的。你能證明殿下是被太子毒死的，還是被我們給害死的？”

“呀！我怎么把這一層事情給忘了！”

秦瓊經李靖一提醒，才猛然意識到事情的特殊性和嚴重性。以秦王殿下的地位和身份，一旦他有個三長兩短，陛下肯定是要興師問罪的。而秦王出事的時候，當時又只有秦王府的人在身邊。這……這到時候誰能解釋清楚他的死因？誰又能逃脫嫌疑？真的難以想象，到時候會是一場怎樣的腥風血雨！

“剛才事起突然，大家一時也都亂了分寸。眾人也只是想到了安全問題，卻沒有想到這一層！這樣，藥師兄你趕緊前往天策府去察看殿下的病情。在下連夜去稟告陛下，并請陛下派太醫過來診治，我們分頭行動。”

“好！”

李靖點點頭，秦瓊持腰牌把李靖送到天策府的門口，然后兩人就此分開。一個匆匆進了天策府，一個則趕緊前往皇宮。

“來了，來了，李將軍來了！”

李靖來到天策府時，天策府里的人正在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團團轉。大家見李靖到來，皆焦急地看著他，眾人覺得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一樣。

長孫王妃平常是一個非常賢惠精明之人，現在她也是六神無主，不知所措。她見李靖過來了，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連忙迎上前來，邊抹眼淚邊著急地說道：“李將軍你終于來了，你快來看看秦王他到底是怎么了？”

“王妃別急，待在下先看看殿下的情況再說。”

李靖也顧不得和眾人見禮，急忙分開眾人來到李世民的床榻前。

此時的李世民已完全沒有了白天的那種意氣風發的樣子。只見他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牙關緊閉，昏迷不醒。地上的痰盂中，里里外外，都是李世民嘔的血和其他嘔吐物。嘔吐呈噴射狀，星星點點，斑駁殷紅，非常醒目。此時長孫王妃坐在旁邊悲悲啼啼，哭得跟淚人一般。

李靖焦急地轉過頭來問長孫王妃道：“查過了嗎，確定是中毒嗎？”

這時長孫無忌急忙過來，說道：“我剛才用銀針驗過了，確實是中毒無疑。”

長孫無忌說罷取過剛才驗毒的銀針給李靖看。李靖接過銀針對著燭光仔細審視，見銀針微微泛黑，應該確是中毒無疑。

長孫王妃和眾人急忙詢問中毒的情況。李靖怕王妃擔心，遂故作鎮定地說道：“王妃請放心，中毒不深，應該無事。”

眾人見李靖如是說，心中才有些稍安。

此時程咬金、尉遲敬德等人怒而拔刀，大聲罵道：“沒想到太子竟用如此卑鄙下作的手段來殘害秦王殿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們……我們去跟他拼了！”

長孫王妃這時連忙站起來攔住他們，哭著說道：“各位將軍，是非曲折還沒搞清楚，千萬不要魯莽行事。現在救秦王要緊，我求求你們不要在此時再添亂了！”

李靖也站起來，對著程咬金和尉遲敬德嚴肅地說道：“義貞兄、敬德兄，你們這是要干什么？太子是什么人？是當今的儲君。你們竟敢提刀殺向太子，你們這是要造反嗎？你們還嫌現在的情況不夠亂嗎？你們有什么證據能判定是太子下的毒？如果太子反咬你們誣陷的話，你們不僅不能解決問題，反而使問題更加復雜化。”

“這不是太子下的毒還能是誰？”

“你證據呢？就憑現在殿下的情況就一定能證明？你們快把刀都放下！”

“我……我們看到殿下這樣，心中著急！”

“你們先稍安勿躁，著急解決不了問題！現在最重要的是救治殿下要緊。等到殿下醒了，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嗎！”

“嗨！秦王殿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決饒不了太子！”

程咬金、尉遲敬德等人平時除了秦王李世民外，最敬服的就是李靖了。現在他們聽了王妃和李靖他們的話，恨恨地把刀放下，才再也沒敢吱聲。

李靖這才又重新低頭仔細察看李世民中毒的情狀。他細細地把脈，認真地觀察李世民的臉色。他又端起地上的痰盂，細細地察看李世民吐出的血色、氣味。從李世民的脈搏、臉色和嘔吐物的氣味、吐血的狀況等各種情況綜合判斷，李靖大體判定李世民中的是什么毒了。

“應該是斷腸草！”

“斷腸草？”

長孫王妃和眾人一聽是斷腸草之毒，皆大驚失色。

“那……那還有救嗎？”

眾人急切地追問道，長孫王妃急得都哭出了聲來。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斷腸草是一種什么樣的毒物，是以當大家聽得李靖說李世民是中了斷腸草之毒后，都異常的著急。

斷腸草是一種一年生的藤本植物，學名叫“馬錢科植物胡蔓藤”，在我國有非常廣泛的分布。按照現在的醫學知識來說，其主要毒性物質是葫蔓藤堿。人食后腸子會變黑粘連，腹痛不止而死。

當初在終南山時，藥王孫思邈知道李靖行軍打仗，常會碰到敵軍投毒之事。是以藥王老神仙在給李靖的小冊子里對各種常見毒物的品性和中毒的癥狀，以及解毒方法都有詳細的介紹。

李靖估計李建成即使下毒的話，也不敢讓李世民在太子府的酒宴上當場毒發而死。在當時李淵雖然在竭力地打壓李世民，但在明面上他仍然想把一碗水端平。因此在李淵尚在平衡他們兄弟二人的實力的前提下，李建成還不敢冒險在自己的府上毒殺李世民。所以他最大的可能是想讓李世民造成重大的內傷，使之不能視事，從而削弱他的實力。

也許正是李建成的這一顧忌，為救治李世民提供了很好的機會。

“王妃不要急，中毒不是太多，還有救。只是毒借酒勁運行的快，要快點施救才行。”

“好，那請將軍快點想辦法救治！”

長孫王妃聽說有救，立即止住了哭聲，趕緊催促李靖趕快施救。

“太醫來了嗎？”

李靖見李世民中毒嚴重，心中焦急。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救治李世民，畢竟非同一般，所以他一時也不敢貿然下手。

“太醫？沒人去請太醫啊！如果等太醫來了，殿下可能……李將軍，你既然斷定殿下中的是斷腸草的毒，就一定知道該怎么救。你就快點救吧，殿下可等不及啊！”

長孫無忌見李靖回頭問太醫，知道他因為情況特殊不敢下手，是以非常著急地催促道。

“在下已經請秦將軍火速進宮稟報殿下，并請太醫去了，應該是很快就會來了。”

“那太醫如果跟太子是一伙的，若是他們來治的話，殿下不是更危險了嗎？”

程咬金和尉遲敬德見李靖要等太醫來，心中擔心不已。

“太醫即使是太子一黨的，在下相信在秦王府眾目睽睽之下，諒他也不敢！”

眾人見李靖一時不敢下手，大家催也沒用。只得都眼巴巴地望著門外，期望太醫能快點到來。

“哇！”就在這時，李世民又突然嘔吐，從嘴里噴出一灘黑血來，噴得床上、被子上和地上到處都是。“疼……疼死我了！”李世民吐罷大叫一聲，頭一歪，又昏死了過去。

“李將軍，殿下現在毒性發作，病情嚴重，等不及太醫了。求求你快想辦法救救他吧！”

“是啊，將軍，現在事情緊急。殿下的病情已經是等不及了，你快想想辦法救他！”

“是啊，不能再等了，將軍快想辦法救治殿下！”

長孫王妃見李世民毒性發作，病情越來越嚴重，急得哭泣不已。她不住地催促李靖趕緊救治李世民，催著催著，她的話都近乎哀求了。秦王府眾人見李世民的病情越來越重，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李靖的身上，也都不住地催促李靖。看著李世民現在的情況，此時的李靖又何嘗不急呢！但此事實在是事關重大，一旦自己判斷失誤，或者救治稍有失手，就不僅僅是李世民的性命和自己的罪過，而是會給秦王府帶來一場腥風血雨，甚至也會給唐王朝帶來一場巨大的災難。所以即使情況再危險，李靖也不可能不躊躇。但是現在李世民病程很急，若不趕快施救，就真有可能有生命危險。情況太緊急，實在又不容許李靖再猶豫。

看來，現在已經是顧不了那么多了！李靖定了定神，又仔細地觀察了一下李世民的癥狀，回過頭來對長孫王妃問道“王妃，府上有碳灰和堿水嗎？”

“有！有！有！”

長孫王妃見李靖開始著手施救，趕緊命人去弄。長孫無忌也過來問還需要什么，他好立即置辦。

“馬上去準備新鮮的鵝血，沒有鵝血鴨血也行，還需要綠豆、金銀花和甘草。”

“有！有！有！這些也都有！”

長孫無忌也連忙跑過去安排人到后廚去找。好在這些東西都不是什么奇珍異藥，天策府中立馬就能備齊。不一會兒，幾樣東西俱已齊備。

李靖將碳灰加上堿水和在一起給李世民喂服，并命人立即將綠豆、金銀花和甘草煎湯作解毒劑備用。

長孫王妃立即催著家人快些準備，后來她自己覺得不放心，又親自跑去督促。

李靖小心翼翼地用竹板撬開李世民的嘴巴，給他喂了兩碗碳灰水之后，李世民便又開始大口嘔吐。只不過這一次吐出的幾乎全是血水和黑汁。

“怎么會這樣？是不是毒發更嚴重了？”

長孫王妃見李世民又吐了，連忙跑過來察看。她和眾人見李世民吐了那么多的黑汁和血水，一下子慌了神，以為是毒發了。

“王妃不用擔心，這是在下在給殿下催吐，爭取把毒汁都吐出來。”

“噢，是這樣。”

聽了李靖的解釋后，王妃和眾人才稍稍安心。但看到李世民吐出來的血水和黑汁，長孫王妃仍然心疼不已。她趕緊坐到榻邊，輕輕地撫摸李世民的胸口，緊張地看著在病榻上不住嘔吐的李世民。

吐了幾遍稍微平緩后，李靖又讓長孫王妃給李世民喂服一大碗鵝血。稍加停頓又再喂綠豆、金銀花和甘草煎成的解毒劑。

“哎呀，痛死我也！”

過了好一會兒，李世民才悠悠地醒來，但仍是喊痛。

眾人見李世民終于醒轉過來了，都長出了一口氣。就在此時，忽聽黃門官喊報：“陛下駕到！”

眾人聽報，趕忙起身要去接駕。大家還未站起來，便只見秦瓊陪著皇帝李淵并帶著太醫從外面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眾人見皇帝到來，一齊跪倒迎接李淵。

長孫王妃這時見李淵駕到，她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李淵面前，她一肚子的委屈終于忍不住爆發出來。長孫王妃“噗通”一聲跪倒，匍匐在李淵的面前放聲痛哭，悲泣不已。

李淵命人扶起王妃，也顧不得安慰她，便急忙趕到李世民的病榻旁。他此時全然不顧李世民床榻旁一地的腥穢，躬身關切地問道：“世民，你感覺怎樣了？”

李淵看著李世民蒼白無力的臉龐，又望了望盂內、地上黑乎乎的血水，竟也忍不住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