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列車即將到達鶴嘉廣場站,下車時請小心列車與站臺之間的縫隙。”
地鐵車門打開,一道粉紅色身影以出色的走位成功在涌出的人潮中脫穎而出。田甜甜一邊步調緊湊地趕往出口電梯,一邊低頭刷開了某星座大V的微博,趕在簽約之前,抓緊時間進行“日常迷信”。
“你將去完成一件你認為意義非凡的事情,看起來會出現一些波折,但也很有成功的潛力。感情方面,聽從自己的本心,你會得到你想要的。出行可能會遇到點兒麻煩,注意不要低頭看手機……”
“啊!”
才看到這里,甜甜就與一對情侶迎面撞上,緊接著胸前就是一陣冰冰爽透心涼。冰鎮可樂潑了大半杯,針織衫前面全是黏黏糊糊的棕褐色,還能聞到碳酸汽水的甜味。
甜甜顫抖著拇指給大V這條日運點了個贊。真準。
“你沒事吧?”
“你看我這樣像沒——事就是真的沒事啦!”
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全因甜甜在小事上信奉“顏即正義”的原則。而眼前這位小姐姐,就是“正義”的化身!
黑色鉚釘皮衣半搭在年輕女人的右肩上,墨鏡擋住了大半張精致的瓜子臉,看不清神情,短發利落,與自己一般高的個頭,卻因一雙大長腿硬是將皮靴踩出了一米八的氣場。
渾身上下只一個字,酷!
“是我自己走路分心,不怪你。”
說話間,甜甜順便瞥了眼,那個從撞到起就只是扶住女友低聲詢問是否崴到腳的男人。他眉宇間透著心不在焉的焦慮,仿佛對女友的關切只是例行公事,長相、氣質都平平無奇,毫無吸睛點。甜甜幾乎在移開眼的瞬間就忘了他的模樣,還不如女人背著的那把純黑色的吉他叫人印象深刻。
“但你的衣服……”
“啊,我趕不及了!拜!”
不等女人說完,甜甜驚呼著收回視線,留下一個匆忙的背影,趕在電梯門關上前擠了進去。
出地鐵站百余步,就是S市最繁華的CBD之一,要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建造一座占地一千平方米的私人博物館,甜甜很難想象這要燒掉多少錢。估計是上一輩留下的,畢竟和她通話的館主聲音聽起來好像比自己還年輕,而這座“失戀博物館”,據現任館主交代,已經有十幾年的虧損歷史了。
等家底快倒貼光了,才想起要好好經營。
不晚,不晚,誰讓館主那么幸運找到了她甜甜姐呢?
導航提示距離目的地只剩兩百米時,甜甜瞇起眼眺望,廣場東側那座建筑的輪廓就映進了眼簾。于是她關掉導航,抬頭看路,很快發現從自己身旁走過的人都會忍不住把視線停在她胸口處兩三秒。
顯然不是她過于性感,而是那塊可樂漬被初秋的日光灼得無處遁形。
走在路上,臉皮厚點就算了,但就這么去和人談合同確實失禮。甜甜想了想,雙肩包里常備的高中校服倒能派上用場,麻利穿上,拉鏈一拉,解決問題!
粉色針織衫搭配黑色牛仔短裙的漂亮小姐姐走著走著,突然換裝,換上的還是高中生校服。這波操作毫無意外地又引來不少詫異目光。
盡管甜甜走出大學校門已有兩年之久,可憑著一張逆生長的甜美臉蛋,外加高高扎起、元氣滿滿的馬尾辮,她自信穿上校服,還真能騙住那么一兩個眼光不是那么準的人!
很不巧,博物館門口苦口婆心勸她別逃學的保安大叔,就是今天第一個被騙到的。
“小姑娘,現在還是上課時間啊,你怎么從學校里跑出來了,我們最近閉館修整。聽叔叔一句話,回去,別貪玩耽誤了學習,高中耽誤不起的!”
“不是,大叔!我是里邊衣服被潑臟了,才不得已套了一件校服!你看我渾身上下,除了這件校服,還有哪一點像高中生的?”
保安大叔聽完上下掃視她一遍,點點頭,還答得有理有據:“哪點都像。現在女學生早熟,化妝戴首飾都很正常。”
“我真是你們沈寧館主請來的幫手,來簽合同的!”甜甜腦仁疼,抬手扶額,看到手表上時針已經走到十點鐘,對他一指,“就約在今天十點!你看我踩著點兒來的,她之前沒和你說過嗎?”
“沒有沒有!小姑娘你別鬧了,想參觀等開館了,讓爸爸媽媽帶你來,成天的沒人來,歡迎你還來不及呢,又不要錢——”保安大叔再次將試圖彎腰鉆進去的甜甜擋了回去。開玩笑,他轉行之前可是足球守門員,進球沒門,進人也不行。
“你們這兒門票,不要錢的?”
甜甜突然安靜下來,退后幾步,拉出足夠距離后,才右手支著下頜再次打量這座在喧囂都市中顯得過分沉默低調的建筑。
人們應該會最先被籠罩在博物館頂部的巨大穹頂吸引,穹頂遮住了支撐它的四根巨型柱子的頂部,遠眺時若不細看,整個穹頂就像飄浮在半空似的。不銹鋼與鋁合金打造出的沉甸甸質感,其上裝飾著的愛神星形孔洞密密麻麻,可以想象白日里金燦燦的陽光從這些孔洞篩落進館內,會是怎樣錯落的夢幻。
穹頂之下,是灰色玄武巖打造出的一系列殘缺的心形館體,互相堆疊成整個建筑,館體表面鑲嵌圓形透鏡。當夜幕降臨,館內燈火通明時,這些透鏡便使得光線聚集,如同將點點音符綴入樂譜,環繞著將建筑的外立面點亮。
很漂亮的建筑,也貼合“失戀博物館”的主題,只可惜無人問津。
鑒定完畢,甜甜也放棄了繼續論證“自己不是高中生”這個辯題,掏出手機給沈寧撥電話,邊挨到耳邊等,邊對保安大叔挑眉:“行!不信是吧?我給你們館主打電話,讓她下來總行了吧?”
“嘟嘟嘟——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我們館主最近出國探親去了,怎么可能聯系你來這里見面?快回去吧!”
一連好幾通電話都不在服務區,保安大叔都聽見提示音了。這分分鐘打臉的滋味,甜甜揉揉臉頰,有點疼。
“你們館主什么時候走的?是不是突然有什么急事?親人病了,才臨時出國的?”甜甜放下手機,不死心地問,“可能還來不及交代——”之前的幾次電話與郵件溝通,對方態度誠懇,怎么都不像是沒事干拿她開涮的,況且合同都敲定了,只是她出于慎重才提出要來博物館實地考察,當面簽約。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也就今早館主哥哥才來代理的事務。”保安大叔一直是張開雙臂,嚴防死守的姿勢。
“你早說啊!讓我進去見見她哥就說清楚了!肯定是走得匆忙,交接沒做好!”甜甜帶著“這下全明白了”的神情,一拍大腿,就要往里走。
然后又一次被擋回來。
“小姑娘,你就別為難我了!沈先生說了閉館,外人一概不準入內!”
“大叔你真別被我這一張臉騙了,我貨真價實二十四歲,工作了兩年的社會人!再說了,就讓我進去見一面,誰都不掉一塊肉的,你怎么就這么固執呢?”
“學習壓力大,叔理解,但咱們玩夠了就趕緊回學校吧,‘五三’還沒刷完呢吧?”
“……”
2
博物館三樓的館主辦公室內,穿黑色襯衫的年輕男人臉色冷峻,薄唇肅抿,站在辦公桌前,右手指尖緩慢地一一劃過桌上擺放的物件,看似漫無目的,可跟隨他多年的助理陳識太了解自己的老板了——一個絕不會將時間浪費在任何無意義事情上的工作狂。
“老板,你在找什么?我幫你一起找?”
年輕男人沒有立刻回答陳識,而是將室內所有值得關注的物件都觸摸過后,才言簡意賅地吐出四個字:
“這里沒有。”
這里沒有,也不讓他去別處找。老板不想解釋,陳識也識相地不再多問。只是老板沒得到想要的,就開始不自覺地釋放低氣壓。陳識是個悶不住的性子,覺得自己需要透透氣。
窗戶一開,樓下兩人的吵嚷聲就順勢飄進了男人耳里。
“底下發生什么事?”
陳識稍微將腦袋探出窗子,側著耳朵,仔細撿散落在風中的關鍵詞:“好像是保安和一個女人吵起來。在說什么‘高中生’‘面談’‘館主’……”
“下去看看。”
聽完最后一個詞,男人重新戴上手套,推門而出。陳識也連忙跟上。
“保安,怎么回事?”
“沈先生,您怎么下來了?”保安聽到詢問回頭,“就這高中小姑娘瞎胡鬧,非要闖進去找人……”
被稱為沈先生的男人循著保安所指移動視線,問:“這位小姐找誰?”
“找你妹!”
“咳——”陳識被自己咽下的口水嗆到。
“嘿,小姑娘你怎么還罵人呢?”保安眉毛都豎起來了,卻被男人按按肩頭,示意他退開。
“我怎么就——”前一秒,甜甜還對面前的保安剽悍地叉腰瞪眼,下一秒,她的目光就定住了,黏在了那從館內的陰影中走出來的男人身上。
男人的氣質很棒,對甜甜來說是千萬人中一眼就心動的類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身材,挺拔高挑,臉部棱角分明,眼里閃著鋒芒,又像被徽墨染過般叫人望不到底,凌厲而不失內斂。經典款的黑色豎條紋襯衫,一絲不茍地束著銀灰色斜條紋領帶,十足的商務氣派,嚴謹又顯得不過分古板。袖子挽起到接近肘部的位置,露出一節有力的小臂,順著小臂干凈流暢的線條而下,玫瑰金的腕表在陽光下折射著光,隱約能看清表帶上的黑色鱷魚紋,怕不是什么“壕”無人性的名表。甜甜對奢侈品沒什么研究,但直覺素來準確,就連男人那雙絲綢質感的黑色手套,能將手型修飾得如此貼合優雅,怕都是專門定制的,價值不菲。
不過話說回來,這天氣還挺燥熱,也不打高爾夫、不鑒定古董的,兩手都戴手套,還真是奇怪的習慣……
“小姐冷靜下來了嗎?”男人微低頭看她,眸色淡淡。
甜甜故作淡定地把兩只手從腰上慢慢撤下來,內心卻是暴走的:怎樣才能在一見鐘情的男人面前挽回形象?在線等,急!
“小姐?”男人的低音炮也滿足了她的聲控屬性。
“不是,這是個誤會,我一直都很冷靜,我這個人很文明的,再怎么生氣也不會罵人的……”扯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甜甜小心翼翼地瞅著他,“我說的‘找你妹’,就是字面意思,找你妹妹。保安大叔不是叫你沈先生嗎?所以我想你應該就是沈寧館主的哥哥吧?代理館主?”
雖然,她確實存心使用了一語雙關這種修辭手法。這不剛才還沒看清臉嘛。
“沈琛。”
很簡短的自報家門,但唇形很性感。甜甜心想。
“小姐很喜歡這樣盯著人發呆?”
“啊……可能是外邊的太陽太毒了,曬得我有些暈暈乎乎的,反應慢。”甜甜毫無做作痕跡地抬手按按額頭,偷偷透過指縫觀察沈琛的神情變化。
然而,沒有變化。
他只是點點頭,留下一句話,轉身先進了館。
“既然是來找舍妹的,就進來坐下談吧。”
這年頭,居然還有年輕人會用“舍妹”這種謙辭。甜甜對著他冷肅的背影,突然腦補出他換上老干部三件套時的樣子。毛衣、外套、保溫杯,反差萌過分可愛,她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
好奇寶寶陳識聽到了,湊過來,壓低聲音問:“你笑什么呢?”
“不告訴你。”甜甜秀眉一挑,背過手甩開他,蹦跳著追上前面的沈琛,步子踩得都是雀躍的節拍。
館體內部一共三層,空間做自上而下的通透設計,灰白色階梯在中央螺旋而上,一二層都是展區,聯合辦公區位于三樓。光線穿過穹頂交錯灑落,將夜里才會出現的星空借進博物館中。
甜甜亦步亦趨地跟在沈琛身后,眼睛卻忙個不停,把上下左右都觀察了個遍。三樓辦公區的裝修設計很簡潔,白色配以銀灰色流暢線條,大大延展了空間感,除了大辦公區外,還有幾個獨立辦公室,館主的在最右側。
“請坐。”
沈琛一進屋,先倒了杯溫水遞給她。
“謝謝。”甜甜接過,與他隔著辦公桌坐下,隨便垂眼抿了口就放到一旁,然后繼續直勾勾地盯著沈琛。
“還不知道小姐的名字?”沈琛也不介意,十指交叉在身前,“實在抱歉,我常年在國外工作生活,對舍妹在國內的朋友圈子并不熟悉。”
看他語氣神情并不傲慢,相反,舉手投足都盡顯紳士涵養,卻又習慣性在談話中擺出了強勢的主導者姿態,甜甜就知道這人必然長期在職場中充當著領導者的角色。
于是,她擺擺手,笑瞇瞇地自我介紹道:“沒關系,我叫田甜甜,疊字,糖很甜的甜。其實我不算是沈寧的朋友,否則就不會連她出國探親都不知道,還被保安大叔攔在門外了。”
“那你找她是為了?”
“為了談合作啊!”甜甜說著,才想起扭身從雙肩包里取出文件夾,推到他面前,“你看——”
那是兩份打印好的合同。家里備著打印機,她就順手打印出來了。
“我呢,是個微博段子手,專攻情感領域,筆名‘一顆糖’。不敢說大紅大紫吧,好歹三十幾萬粉絲,也算小有名氣。前段時間,我看到你妹妹以館主的名義,在網上招募能幫助失戀博物館擺脫經營困境的自媒體合作者,進行文創產業的相關開發,很有興趣,就聯系了她。經過幾次線上商議,我們已經基本就合作方式與合同條款達成了共識,所以約好今天我來博物館,她帶我實地看看,沒什么問題就當面簽訂合約。”
沈琛微側過臉,低頭翻閱合同,姿勢恰好讓甜甜注意到了他完美的天鵝頸和撩人的喉結……但她還是把持住了自己,將來龍去脈簡單敘述一遍。
“前段時間?大約是什么時候?”
“大概8月中旬吧。”這問題讓甜甜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認真回答道,“她說她大學剛畢業,打算放棄專業對口的工作,專心投入到博物館經營中,借鑒網紅博物館的運營經驗,讓更多人知道這座失戀博物館,打造失戀者的療傷之地。”
“那你們是什么時候約好在今天見面的?”
“上周四。”
“也就是四天前。那是你們最后一次聯系?”沈琛的視線沒有從合同上移開。
還是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甜甜突然斂了笑意,挺直腰板,肅色說:“沈先生,我這個人不喜歡拐彎抹角,談合作也是直來直去,更不懂得玩那些談判上的心理戰。如果是合同方面有什么條款還有異議,你可以直說,咱們再商量。”
從第一眼起就像個花癡一樣盯著自己的人,忽地換了公事公辦的態度,這讓沈琛不由得微詫地抬眼。直視她片刻后,他才解釋說:“田小姐誤會了,我無意在合同條款上拉扯,這些問題也不是什么談判策略的一部分。只是出于某些特殊原因,希望能從田小姐處了解一些舍妹的近況……她最近,看起來似乎不太好。”
“眼神殺”外加如此誠懇的語氣,甜甜咬咬唇,三秒過后就敗下陣來,回憶說:“是最后一次了,當時聽沈小姐的話音沒什么不對勁,心情不錯、干勁滿滿的樣子。”
她猜想,沈琛或許是個不知該如何關心妹妹的哥哥,才想在自己這兒旁敲側擊地了解其生活狀態。于是,甜甜眼珠轉轉,又補充道:“事實上,從我接觸她以來,她的狀態一直如此,每一次交流都讓我很舒服,積極明朗,聊得還算投緣,所以我才決定接下這個case。只不過我和沈小姐只有合作上的往來,生活上沒有深交,更多的就不了解了。”
“好,我明白了,耽誤田小姐時間了,很感謝。”沈琛聽后點點頭,起身將合同交還到甜甜手中,“我讓我的助理陳識送你下樓。如果田小姐有什么地方想去,也可以讓他開車送你一程。”
“啊?”甜甜只是下意識跟著他站起來,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田小姐還有什么問題嗎?”
她指指他遞過來的文件夾,沒接:“這合同……”就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又給她遞回來算怎么回事?
“是這樣,舍妹回國時間不定,博物館事務由我接管。我與她對博物館的經營理念不同,暫時沒有進行文創業務拓展的意向。讓田小姐之前花費許多時間精力,又白跑一趟了,我代舍妹表示歉意。”
沈琛輕描淡寫幾句話,就把甜甜想通過與他共事,從而達到近水樓臺先得月效果的美夢給打破了。
文件夾被塞過來的剎那,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將其大力摔回沈琛桌前!
“不行!”
“……”
這么多年了,這還是第一個敢把合同摔老板面前,然后大聲說不的人!陳識在旁邊快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了。
“不是……”不小心又釋放了御姐之魂,甜甜趕忙把眉眼笑彎,放柔語調,“我的意思是說,開發文創有什么不好的呢?現在互聯網時代,小說、漫畫、游戲等等都能成為IP,博物館為什么就不行呢?絕對是潛力股,下一個熱點!”
沈琛淡定地看完她變臉的全過程,才挑起眉峰,說:“實話告訴田小姐吧,我一直不贊成舍妹從事私人博物館的經營,你應該也知道,許多私人博物館長期都處在虧損狀態,這座失戀博物館也不例外。我已經打算清算資產,盡快處理掉,所以也就不麻煩田小姐費心了。”
說著,他微微俯身,將文件夾貼著桌面推向甜甜。
“別啊!”甜甜見狀,立刻雙手齊上,壓住文件夾,暗中使勁,“沈小姐說了,她之前對博物館一直是放養模式,可不得虧本嗎?這俗話說得好,酒香還怕巷子深,不做點宣傳營銷,當然沒人知道咱們!只要及時改變策略,情況就一定會慢慢改善的。你看故宮博物院做得多成功,不試試怎么知道做不起來呢?”
“田小姐,我有我的打算。”
沈琛當然不會幼稚到和她玩這種一份合同推來推去的游戲,當即收手,直起身,語調與眼神很明顯冷淡下來。
言外之意,這座博物館姓沈,外人不要管得太寬。
話說到這份兒上了,甜甜也只能祭出撒手锏,一咬牙一閉眼,狠狠心沖他伸出三根手指頭:“這樣吧!我……我不收錢先給你試用三個月!要是沒起色,我二話不說走人,絕不再多廢話!”
“田小姐很缺合作?”沈琛索性坐回去,上身微微后仰貼著椅背。
見狀,甜甜趴下來,雙手托腮撐在桌上,微微歪著腦袋,笑盈盈地盯著他,說:“普通合作不少,就缺像和你這樣的帥哥合作的機會。”
沈琛松領帶的手一頓,眼前這個女人不懷好意的視線就徘徊在他鎖骨附近,只等他松領帶、解扣子,就仿佛即將占到什么天大的便宜。
用“虎視眈眈”來形容,不為過。
“田小姐真是直接。”他停下動作,不打算讓她得逞。
“還有更直接的。比如,我喜歡你。”甜甜眨眨眼,神情像在開玩笑,可語氣又不像。
面無表情地垂眼掃過腕表,沈琛沉聲道:“田小姐,我必須提醒你,我們才認識不到半個小時。”
“用半小時愛上一副好看的皮囊,綽綽有余。”甜甜理所當然地勾唇,“實際上,我只用了一秒。傳說中的一見鐘情。”
“田小姐不覺得這種喜歡有些膚淺嗎?”
“是膚淺啊。”她十分坦然地點點頭,又話鋒一轉,“但你別瞧不起膚淺。如果我沒有先膚淺地喜歡上你的皮囊,又怎么會花時間去了解你的靈魂是不是有趣呢?”
歪理被她義正詞嚴地說出來,沈琛太陽穴一陣突突,心道自己是瘋了,怎么會順著這女人毫無營養的思路聊到這份兒上?
“陳識。”沈琛喊完陳識,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田小姐,老板還有事要忙,您請吧。”
“我不……哎——”
下一秒,像牛皮糖一樣黏在桌上的甜甜就被陳識拽起來,推到辦公室外了。
陳識擦著她鼻尖把門重重關上,順利完成任務,卻還杵在門邊,偷瞥著沈琛神色,欲言又止。
“想說什么?”沈琛閉眼按著眉心。
“老板,你剛才那樣……算不算是被調戲了?”在作死的邊緣試探,陳識覺得很刺激。
沈琛沉默片刻,睜眼哂笑:“陳識,你想休假嗎?時間長又不帶薪的那種。”
“多謝老板體恤,不想不敢不需要!我這就去監督財務核算資產。”
3
“什么人啊……我連錢都豁出去不要了,免費倒貼,還板著張臉,像我欠了他幾百萬似的!”
被趕出來的甜甜起先還不死心,在博物館的展區里轉來轉去,目光始終不離三樓館主辦公室的方向,想著等沈琛出來好堵住他。因為休館的緣故,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在辦公區,展館里只有保潔,看她之前是被代理館主請進來的,自然也就睜一眼閉一眼,隨她閑逛。
還真別說,這展區里的展品各式各樣,有文藝范的,也有無厘頭的,有暖心的紀念,也有傷懷的祭奠。
星星光譜。是北京的一位天文學家送給同樣是天文學家愛人的二十六歲禮物,兩人盡管已經分手,可每次看這獵戶座的星星,總能勾起甜蜜的記憶。
罐子里的婚紗。相戀七年,結婚五年,卻沒能攜手到老。女主人將與愛人分開的傷心與婚紗一起鎖進了罐子里。
“愛你的理由”便箋墻。女孩每天清晨寫下一張便箋,都是戀人的可愛之處,直到她再也找不出他還有哪里值得自己去愛。
……
每件展品背后都藏著一個故事。也許在旁人看來,不過是寥寥幾行文字,或是一件舊物,但對物主來說,它們卻鐫刻了最深的情感。
館內斑駁光點陪著時針轉過角度,悄然無聲,甜甜沉浸其中,倒也忘了此前的不忿,回過神時,已是午飯時間了。
她最后瞥了眼三樓那扇門,沒動靜,哼哼著轉身出了博物館。
由于工作性質的關系,甜甜多數時間都是一個人宅在公寓里,難得出門一趟,想到學弟木落的工作室就租在附近的寫字樓里,便臨時起意給他發了個微信。
“你甜甜姐還有五分鐘到達,請做好準備!”
“收到!閑聊管飯一條龍服務等你來!”
得到木落十分上道的秒回,甜甜嘚瑟地挑起眉,心道自己親手拉扯大的小學弟就是貼心小棉襖啊,何必去受大豬蹄子的氣呢?再帥也是豬蹄子,不想了!
寫字樓與博物館隔著兩個交通繁忙的路口,甜甜從地下通道穿行,很快就到了。乘電梯上了十五樓,剛好沒人同乘,她就將校服脫了塞回雙肩包,和熟人朋友一起玩鬧,沒那么多講究,而且痕跡也淡了不少。?一出電梯,左手邊就是木落的“九分甜”工作室所在。玻璃大門上是工作室LOGO的大型門貼,一顆被咬了一口的糖果——甜甜曾就此嚴肅認真批評過木落的山寨行為,但后者卻是虛心接受,堅決不換。
木落比甜甜小兩屆,同校同專業,在校期間就是文創社的骨干,甜甜最看好的社長繼承人。大四時,他還拉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四有青年”,創辦起這個文創工作室,接些網絡上的小活兒,畢業后就轉了實體,咬牙將辦公地點租在黃金地段邊上,為的就是打腫臉充胖子,讓前來考察的客戶覺得他們不缺合作,有的是實力和資金!
推開玻璃門,甜甜走進去,神色轉為迷茫,怎么一個人影都沒有?全出去吃午飯了?
“砰砰砰!”
甜甜嚇得肩膀一縮,各色噴霧和彩帶從天而降,再看清時,工作室十幾號原本藏身在辦公桌下的小年輕已經一哄而上,笑瞇瞇地把她簇擁住了。
“讓我們熱烈歡迎學院精英學姐,白手起家文創界前輩,資深自媒體人,未來的百萬大V,集美麗與智慧于一身的田甜甜女士蒞臨指導——”
順著熟悉的清亮嗓音望去,是木落靈活地跳上了辦公桌,做振臂高呼狀。
小伙子肺活量挺大,前綴這么長不帶換氣的。甜甜滿意地豎起大拇指。
然后一群年輕人在木落的帶領下將雷鳴般的鼓掌持續了三十秒。
“哎喲,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第一次來,還搞這么隆重的?”甜甜嘴上說著不好意思,笑得那叫一個受用,伸手朝木落招了幾下,“快下來吧!”
“剪彩那次不算,你一剪子下去,完了人就不見了,都沒進來好好坐一坐。”木落應著,從桌上躍下,跨欄式的步子,兩步直接落在她跟前。
他說著,帥氣地打了個響指。甜甜身后應聲刮過一陣風,扭頭發現懶人沙發已到位。
“甜甜姐請坐、請用!”
推來沙發的小胖哥異常靈活,說話間又端了個原先擺花藝的圓面高腳架子,擺到沙發邊,上面擱著冰可樂與一桶爆米花。
“小落你這也太夸張了吧!搞得我和殘障人士似的……”甜甜哭笑不得。
“不夸張!只有給甜甜姐制造出賓至如歸的感覺,你才能常來指點我們工作嘛!”木落雙手搭上她肩頭,按她坐下后,回頭對眾人吹了個口哨,“大家說是不是啊?想不想甜甜姐常來?”
“想——”
這些工作室成員里,有從創辦初期堅持到現在的元老,也有剛剛加入這個團隊不久的生面孔。有的人受過甜甜指點,有的人還是第一次見。但大家年齡相仿,相處融洽,也不管認識不認識的,都跟著瞎起哄。
“你們就慣著他!”甜甜失笑搖頭。
木落搬凳子往她對面一坐,居然還委屈上了,反問她:“你現在不慣著我了,還不許別人慣我啊?”
“是,是,是。我家小落人見人愛,不愁沒人慣著!”
甜甜嬉笑調侃著,忍不住伸長手將木落那一頭挑染的金發肆意撓亂。他的眼睛永遠是亮著的,閃著笑意,衣上有著夏日暖陽穿過喬木的干凈味道。分明是二十二歲的年紀,卻少年感十足。黑白條紋的時尚帽衫,貼身的牛仔褲,一雙小白鞋,再搭上幾樣平價卻正應潮流的飾品,一切都是剛剛好的舒服,略帶學生氣。
如果說,沈琛完全代表了成熟男性的魅力,那么木落,就是那個仿佛可以一直停留在高中操場上的大男孩。
一個很注意自己形象的大男孩。
“甜甜姐別鬧,發型要亂了!”木落上身往后一躲,逃開她的魔爪抗議。
從前她再怎么撓,他都不會躲開的,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就不肯被自己摸摸頭了。甜甜不由得慨嘆:“真是養大的學弟不由人啊。”
“咳咳……你今天怎么想到要出來玩?”
“哦,本來是出來談個差不多的生意,誰知道出了變故,合同沒簽成——”甜甜說著,抱過爆米花桶,窩進沙發里,一顆顆往嘴里丟,“正巧談事的地方就在這附近,所以順道來你這里轉轉,緩解一下姐姐我郁悶的心情。”
“什么人敢涮姐?現在人還在不?要不要虎哥我帶人過去鎮場子,你們再談一次?”開腔的是工作室元老級人物“虎哥”,真名何棟,長得壯實,因一顆虎牙得了這外號,自己也覺著威風。
甜甜聽了,半是玩笑地擺擺手:“不用不用,你知道的,姐這人看臉,對帥哥總是格外寬容的。”
“什么樣的帥哥啊?比咱們落哥還帥嗎?”木落的小學妹外加小迷妹表示不服。
“不一樣啦,氣質完全不同,比不來的。”
腦海中又浮現出沈琛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禁欲系的黑色手套,還有那松領帶時呼之欲出的性感,甜甜情不自禁地垂眸癡笑,沒看到對面木落皺起的眉。
工作室的美術設計擔當黎暉是個大嗓門,當即道:“要我說,長得再帥,對甜甜姐不好有什么用?簽合同前臨時變卦的都不是好鳥!哪像我們阿落,一聽姐要來,二話不說就飛奔去對面街的商場里買了爆米花回來,知道姐就好這口。”
“就你話多!”木落撿起地上的空噴霧罐朝多嘴的哥們扔過去,“不也給你帶了水果?吃你的去!”
“專門買和順便帶能一樣嗎?這水果吃起來可沒有焦糖味的爆米花甜哦。”也不知是誰補了句,還故意捏著嗓子,一股檸檬味兒——酸。
“這里都是自己人,打什么啞謎,繞什么彎彎?你們直說看甜甜姐和老大般配不就得了?”何棟看不過去,干脆把話挑明了。
“咳咳——”
甜甜覺得今天自己真是和可樂有仇,先是被灑一身,這下又被嗆得不輕。
“你們私下里開玩笑就算了,當甜甜姐的面可別亂說!”木落看她反應這么大,難得對眾人拉下臉來,急急起身替她遞紙巾,拍背順氣。
“沒事沒事,這說明他們沒把我當外人嘛。不過你們老大和我這么多年的交情,是知道的,你們甜甜姐對姐弟戀可沒興趣。”甜甜緩過氣來,完全沒當真,還以大姐大的姿態鉤過木落的脖子,笑說,“否則咱們小落長這么帥,早就被我收了,你說是不是?”
木落垂眼,有些失神地凝視著她的發旋兒,黯然隱在纖長睫毛投下的陰影里,話音中的笑意卻比甜甜還要張揚無謂。
“就是!所以才認的姐啊!否則甜甜姐這么美,我怎么可能不追呢?”
“我說,你們其中某些人可別拿木落當擋箭牌,是不是暗戀姐不好意思說,故意在這兒插科打諢地試探?”甜甜大力拍拍木落的肩,然后松開他,瞇著眼掃視眾人。
“沒有,沒有!您單純就是我們的女神!”
“哎?外賣小哥給我打電話了,快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桌椅都拼好來,準備和女神一起午餐!”
一場撮合就此翻篇,其間誰都沒再提過這事,話題漸漸轉向平時的工作生活,大家一起吐槽那些年遇到過的奇葩甲方,甜甜也本著不能白吃白喝的原則,熱心地分享經驗,也不枉歡迎詞中的“蒞臨指導”四字。
“別給甲方做判斷題,這樣無論你的方案有多完美,他都會習慣性地給你提點修改意見。多給他幾套方案,ABCDEFG的。就咱們內部選出一份最佳方案,做微調,每個版本都差那么一點點,就行了。這樣甲方就很容易改變提意見的定勢思維,從做判斷題變成做選擇題,能從中選一個出來,就覺得這件事搞定了……”
“還有啊,對那些自己需求都描述不清楚的甲方,方案初稿別太當真,多出幾個完全不同的方向試水。他們只會做排除法,事多,錢別少,還勉強能忍……”
“怎么找創意點啊。這個東西很難講,別看你姐我自稱‘梗王’,但也不是天生就渾身是梗,還是要靠多觀察生活,觀察身邊人,多做記錄和聯想……”
到后來,在場除了甜甜手里還握著炸雞腿外,其余人都變成了一手本子一手筆,神情認真地記起筆記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專門辦了個小型產業沙龍呢。
“主人五點了!主人五點了!”
時間過得極快,第二杯可樂喝完時,甜甜獨具特色的手機鬧鈴響起。
“哎呀,我得回去了!”
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鬧鈴像是把甜甜身上某個開關合上了似的。她的高談闊論應聲中斷,放下可樂杯,一抹嘴背上包就要走,仿佛一刻都不能耽誤。
“我送你——”木落也跟著起身。
“不用,不用!你們收拾收拾也可以下班了嘛,拜拜,下次再聚!”
看著甜甜揮手匆忙離開的背影,何棟和幾個哥們面面相覷,又瞥了眼神色黯然的木落,竊竊私語。
“甜甜姐不會是有男朋友了吧?急著去約會?”
“有可能,否則為什么不讓老大送……”
“可憐的老大,我們今天都把話說到那份兒上了,甜甜姐也不接茬,好像是真的對老大沒那種意——”
木落突然轉頭,面無表情的,嚇得黎暉把最后一個字吞了下去。
正當幾人以為木落會發火時,他卻只壓著嗓音吐出兩個字:“下班。”
4
傍晚五點,沈琛離開博物館,陳識開車,半小時后,兩人出現在了S市最知名醫院的單人病房門前。
沈琛按在門把上的手遲遲沒有用力,只有在這種時候,陳識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老板也是個平凡的人,有著平凡人的感情,會擔憂,會遲疑,會恐懼,會痛苦,會有哪怕只是一閃而過的逃避念頭。
“老板,是董事長的電話,我去接一下。”陳識感到口袋里的手機在振動,掏出一看,對沈琛低聲說。
后者無言頷首,在陳識走到長廊盡頭拐角處后,終于推開房門,一步步走到病床前。
那床上躺著的不是別人,正是今日本應與甜甜當面簽訂合約的沈寧。
他的妹妹。從十歲起就因父母離異,而被迫天各一方的妹妹。
沈寧比他小六歲。四歲,一個還不記事,也不知事的年紀。父母的冷戰、爭吵和離異并沒有給沈寧留下多少不愉快的記憶。她生性浪漫,有著一雙干凈純粹的、好看的眼睛。哪怕從小就分開,她還是很依戀她的哥哥,在一個專門為他申請的Skype(網絡電話工具)賬號上,堅持不懈地給他發消息,盡管可能十條里八九條在沈琛的眼中都是些無聊的自說自話。常常好幾天,才能等到沈琛一條傳統家長式教育的回信,諸如“少幻想多學習”“別早戀”之類,看起來一點兒都不走心。但沈寧也不惱不氣餒,每隔段時間就要和他視頻通話一次,說是看著自己的哥哥從一個嚴肅的小學霸,變成大學霸,再變成更嚴肅的大老板,很有成就感。
沈琛又何嘗不是呢?看著自己的妹妹從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點點長大,長成了滿是青春活力的少女,校服換了裙裝,平底鞋換了尖高跟,唯有那雙笑時便彎成月牙的眼睛依舊如故,天真無邪,真摯熱烈。
而現在,這雙眸子緊緊合著,唇色蒼白,沒有一絲生氣。
沈琛在床邊坐下,久久凝視妹妹的臉。他發現自己其實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她,集團里一個接一個的會議,聽不完的匯報,談不完的合作,多數時候與她視頻都是匆匆掛斷的。他不善主動表達感情,如果不是有這么個“鍥而不舍”的妹妹,或許兄妹兩人的感情早就疏遠,形同陌路了。
安靜的病房中響起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沈琛十指交叉,抵在額前,閉上了眼。
車禍發生時的那段監控錄像,這些天反反復復在沈琛腦海中回放。那是一個車道交錯的十字路口,沈寧的車在信號燈轉為紅燈后非但沒有減速,反而突然加速沖線,右側直行車道的大貨車躲閃不及撞了上去,下一秒沈寧就在巨大的沖擊力下被甩出了車廂。錄像中的沈寧沒有綁安全帶,否則她不會被撞飛出去,更不會在落地時因為頭部遭到劇烈撞擊而至今昏迷不醒……
他想不明白。
雖然沈琛沒有與妹妹共同生活過,可每次沈寧打來電話,一聽說他在開車,就會立刻在叮囑他專心別分神后掛斷,平時也常常念叨著讓他和陳識不要為了趕出差而把車開得太快,就算坐在后排,安全帶也一定要系好。
這樣一個謹慎對待上路駕駛的人,究竟發生了什么才能讓她不系安全帶,甚至強闖紅燈?
巨大的疑團在沈琛心里揮之不去。他不相信這場車禍僅僅是沈寧違反交規、大意駕駛而造成的意外事故。所以他封鎖了消息,對外聲稱沈寧出國探親。
“老板。”陳識推門進來時,入目就是沈琛眉頭緊鎖的模樣。
沈琛坐直身子,問:“他說什么了?”
“董事長讓我轉告你,他身體已經無礙,出院了,讓你不要擔心,暫時就留在國內照顧沈寧小姐,赫克特總部由他盯著,出不了事。不過他向董事會給出的解釋是,你是來國內開拓市場的,為公司尋找新的投資方向,所以你也得兼顧著做點成績出來。”陳識是真搞不懂這對父子,有事不直接溝通,非得他來當傳話筒,“另外,董事長說他在國內還有不少人脈,都是當年交情不錯的好友,如今也已是各行業有頭有臉的人物了,等你能騰出手了,可以去拜訪一下。”
“嗯,知道了。”
剛得知沈寧出事的消息時,沈振南當場暈了過去,可國內沒有能指望得上的近親,沈琛只能連夜趕回國處理。如今聽父親沒事,掛在心頭的事總算少了一件。
分明是相互關心,又都別扭著。陳識看他眉頭隨之略舒展開些,就轉而問說:“老板,你真打算把沈小姐的博物館處置掉嗎?”
“幾年前母親去世的時候,我就不贊成她接手博物館。只是她那時候不聽。”
沈琛沉吟著,其實他從來都沒有理解過母親在決意與父親離婚后,就選擇動用他外公剛留下的遺產,著手創辦失戀博物館的行為。記得當時兩個舅舅極力反對,說是敗家,還吵著要分家產……
“那你就打算趁現在她‘不能不聽’的時候直接做主?不怕沈小姐醒來大受打擊啊?”
“又是董事長授意的?”
知道陳識沒這么大主見,會主動挑話題來勸導自己,沈琛一臉了然地反問。
“是……董事長說,他年輕氣盛時也喜歡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身邊人,自以為替其打算好了一切,對方只要照著他的安排就能過上毫無顧慮的日子。卻忽略了,身邊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等到察覺,已經疏遠了。董事長猜到老板大概會處理掉博物館,希望你別重蹈他當年的覆轍。”
沈琛聞言,不置可否地輕笑:“怪不得家族里有些長輩都玩笑說你和董事長才更像父子,他倒什么都肯和你說。”
“我的祖宗哎,他和我說,還不是為了最后能讓你聽見啊。”陳識苦著張臉。
“好了,只是這些年難為你夾在我們中間,辛苦了。”沈琛扯扯嘴角,起身走到陳識身邊,拍拍他的肩膀。陳識小自己兩歲,從進公司起就跟在自己左右,也時不時去家中走動,說是上下屬,其實情同兄弟。很多時候他自己抹不開面子關心老頭子,不也常借他之手嗎?
鮮能從老板口中聽到這種體己話,陳識居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他憨笑著撓了撓頭,說:“沒什么,董事長對我也挺好的。不過博物館的事……”
好不容易綴上星點笑意的眼底又斂了光,沈琛重新將目光投向病床上的妹妹,情緒暗涌過幾番,許久才發出一聲妥協般的低嘆。
“我不想她怨我。”
短短幾字,卻是改變主意了。陳識是由衷高興,但很快又露出苦惱之色,說:“但博物館的財務情況,實在不容樂觀,每年都要固定支出各項維護費與員工工資,而租借場地等創收與政策補貼,最多時候也只能填上百分之三十的資金漏洞……連年虧損,都是靠沈夫人往里貼錢,可只出不進誰都吃不消,也難怪沈小姐要談合作謀生路。”
“要改變現狀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急不來。”沈琛應著,轉而叮囑陳識,“小寧出車禍的事,我始終覺得不對勁。你去著手調查一下,除了白天的田小姐以外,最近這段時間還有哪些人與她接觸過,有沒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尤其是車禍當天。”
“好,我這就去查!”
陳識清楚沈琛的判斷很少出錯,點點頭,就出了病房。
房間重新恢復安靜,夕陽的斜暉透過窗子照進來,在沈寧的臉上映出幾分暖色,嘴角似淺淺一彎。
沈琛眸光一顫,快步走近,俯身望去,方知是光影變換帶來的錯覺,不由得自嘲地笑了。
“小寧,博物館哥會按照你的意愿,替你守著,別讓哥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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